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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礼物

楚云清就在堂口里,而晏红染不在,显然,她要见面的地方也不是这。

来人是康乐坊的一个叫阿力的弟兄,顶着雨来的,雨水从蓑衣上滑落,只是在回廊里站了一会儿,脚下便洇开大片的水渍。

“清儿哥?”来人唤了声。

楚云清回神,压下心中突然纷乱的念头和愈发清晰的不安,他已经猜到见面的地方该是在康乐坊。

在犹豫着要不要去堂口领刀后,楚云清不顾心头的警兆,毅然从墙上摘了件蓑衣披了,进了雨里。

“这个鬼天气,马车也难走,咱们得跑着去。”领路的阿力小跑着,斗笠四周如雨帘。

楚云清点头,抹了把脸,问道:“咱们去哪?”

果然,阿力道:“康乐坊。”

“除了堂主,还有谁啊?”楚云清问道。

这一次,阿力吞吞吐吐的,只是说还有青翡,还有其他几个伙计。

“没说是什么事么?”楚云清笑了笑,故作轻松道:“这么大的雨,不在家待着喝酒还出来,很急啊?”

阿力也是一笑,摇头道:“堂主吩咐的,咱们不知道也没敢多问,应该是要事吧,清儿哥跟堂主关系这么近,说不定是好差事落到头上了。”

楚云清点点头,知道从对方这里是问不出什么了。

康乐坊离东市的堂口不算远,就算是这种天气,对街头巷尾熟门熟路的两人,也不过一刻钟便到了。

街上是一个人都没有的,四下里,就连狗叫声都没有,安静的只有滂沱间的雨声。

楚云清终于看到了阿力指向的地方,也即是晏红染安排着要他过去的地方。

街口,他的身子有些轻微的颤抖。

阿力没有察觉,只是道:“就是那了,清儿哥你自己过去吧,我们还得守着。”

楚云清这才注意到,附近的几个隐蔽处,都有微弱的气机存在,起码得有十多个人。

他深吸口气,此时心乱如麻,更有些久违的忐忑,但事到临头,便只好前去,不论将要面对什么。

所以,只是片刻的犹豫过后,楚云清便径直朝前走去。

那是很熟悉的地方,陈文静用来掩饰身份的酒馆。

……

酒馆的门紧闭着,檐下雨帘如瀑,披着蓑衣的人敲响了门扉。

门开了,带着箬笠的青翡看着对面的人,白皙的小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楚云清点点头,算是打个招呼,但不等他开口,青翡便侧开了身子,让他进来。

没有人说话,酒馆一楼的烛光被风吹得摇曳,隐约可见通往后院的门帘中影影绰绰,好像是站了好几个人。

楚云清抿了抿嘴,一边摘下斗笠蓑衣,随手挂在墙上,一边朝那边走去。

身后,青翡看着他的背影,默不作声地将店门关上,风雨便在门外,而她按着剑鞘的手,却未松懈。

门帘后,便是后院,但有个好似回廊般的遮雨棚,虽然不甚宽敞,也能站开十多个人,当然,眼前的人倒是没有那么多。

从烛光下再次迈入晦暗,楚云清眯了眯眼,看清了面前的几个人。

神情平静的晏红染,看似平静实则带着疑惑的李二,还有带着莫名笑意的方震,以及另外的两个抱臂站着的香主。

他们就站在门帘后,看着好像是在赏雨,却没有丝毫的韵味,反而给人一种诡异的沉重,就如楚云清此刻的心情。

他走了过去,喊了声‘红染姐’。

晏红染看过来,脸上晕开笑容,“这么晚喊你过来,没打扰到吧?”

“怎么会。”楚云清也是一笑,可心里,反而更是沉了沉。

他很了解对方,几年前,他打入渊行帮卧底,几个月后,自己认识了一个刚入帮的小姑娘,就是晏红染。彼时她什么也不懂,看似是有一腔孤勇,实际上胆子很小,一直靠在自己身旁,跟着自己做事。

慢慢地,不过半年,对方便当上了香主。

因为除了她的武功之外,还因为她够狠。先前胆小的姑娘好似只是过眼云烟,成长起来的,是别人不敢做的事情她做起来都不眨眼,不管是砍人还是杀人,在她手上,仿佛只是喝水般随意。

楚云清反倒成了小兄弟,而从前的那个有些羞怯胆小的丫头,反而成了太渊州江湖道上的狠人。

正因为有这种曾经相处的了解,所以才在现在这个时候,当对方露出这种人畜无害的笑容,以及看似的漫不经心时,楚云清才会觉得更为可怖。

他几乎要忍不住逃离此处,但心中莫名闪过的念头,让他变得倔强而坚定。

没什么好怕的,他心里想着,自己现在已经变强了,不再是原先的小混混,而是真正有了沉浸了十多年的功力,就算不如晏红染,比方震之流,该是不差的,而自己今后还会变的更强,这是底气,更是自信,强撑着让他不露怯,保持着淡看一切的风度。

晏红染看着他,没有看出什么,便移开了目光。

“今夜的雨好大啊。”她说,“本该是温炉喝酒的好时候。”

楚云清不知道她为何莫名发出感慨,只是一旁的方震等人都没有开口,站在那,虽然是瞧着院里的雨,可实际上的站位,隐隐将此间围住。

“的确,得有两三年不见这种大雨了。”楚云清附和道。

“知道我为什么喊你来这么?”晏红染问道。

楚云清摇头。

“在外人眼里,你们都是我的心腹,实际上,咱们都是自己人,更是一家人。”晏红染说道。

楚云清点点头。

一旁,李二倒显得有些诚惶诚恐,更有些激动,毕竟,跟此间几人相比,他连香主都不是,只是楚云清手下几十个弟兄里,比较受信任的一个罢了。

而现在,素日里高高在上的堂主,竟把他当自家人,他如何不感动?

楚云清眼神微低。

“喊你来,是想送你个礼物。”晏红染说道。

楚云清抬头,疑惑道:“礼物?”

他下意识摸了摸怀中,那是在最方便出手的地方,别着青璇小斧。

方震等人当然不知道。

但晏红染知道,她看了眼,眼底闪过一抹无人察觉的复杂,不过转而便是轻笑。

“嗐,送你礼物还不乐意嘛。”她哼了声。

“不会。”楚云清挠挠头。

一旁的方震几人神情里颇是羡慕。

晏红染歪了歪头,然后朝遮雨棚的墙角指了指,“礼物在那。”

楚云清一怔,下意识看了过去,还有些不解。

适时夜色突然白了一瞬,闪电过后,便是一声闷雷,响在耳畔,却仿佛出现在心口,让人不绝一闷,有些难受。

楚云清的脸色一下变得苍白,眼底颤动,满是惊骇和难以置信。

他就站在那里,身子出现了刹那的颤抖,站在他边上的晏红染能清楚地感觉到。

楚云清却觉得自己此时好似不能言语了,牙关紧咬,紧紧抿着唇,努力不让自己失态。

在他面前,就在那边的墙角,有一条竖着的长凳,他对此并不陌生,这就是陈文静以往给他按腰时,自己趴着的那条凳子,但此时,上面绑着一个人,一个只穿着亵衣亵裤的女人。

陈文静的身上有几道血痕,洇透了白绸的衣衫,头发也有些散乱,身上被潲进的雨水打湿,脸上有几个巴掌的红印子,眼睛也有些红肿,嘴角的血迹已经干了。

她被捆在长凳上,胳膊被绳子拉扯着,拴在梁柱上,整个人笔直着丝毫动弹不得。

她的气息有些微弱,头颅微低,正看着楚云清这边。

楚云清嘴唇动了动,艰难地看向身边的晏红染,带着探究,带着询问,更有些压抑且不为人察觉的愤怒。

他本该是要害怕的,可不知为什么,此时却异常的镇定,或许是先前就有所猜测的缘故,或许是小辅助给了他勇气,也或许在内心深处,他本就是个铁石心肠的人。

先前,他应该感知到陈文静的,但正因为来时的担忧和害怕,让他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以至于方才有所失态。

“真是个漂亮的人儿啊。”晏红染的目光,在陈文静那被绳子勒紧的身材上扫过,语气里带着几分可惜,“你说,我怎么偏偏不是男儿身呢?”

一旁,除了李二,方震三人看着陈文静时,眼中都带着淫光。

楚云清唇角紧抿,没有说话。

“这个礼物,你喜欢吗?”晏红染靠近,轻声道。

“为什么?”楚云清问道。

“你不知道啊。”晏红染拍了拍他的臂膀,摇头道:“我也是刚知道,她竟然是官府的人,六扇门总捕头安清和的师妹!”

“你太不小心了。”她说,“这酒馆开了得有两年了吧,她故意接近你,就是想从你这儿探听消息,你想想,自己暴露了多少东西?”

楚云清刚要开口,晏红染便打断了,“当然,我肯定是相信你的,你识大体,懂分寸,肯定不会中了美人计,而且帮里的机密,你知道的也少,对吧?”

楚云清只能点头。

“但是,咱们身边,还是有人中了她的美人计啊。”晏红染叹了口气,有些心痛道。

“什么意思?”楚云清只好随着对方的话说。

晏红染看他一眼,语气轻飘,“陈五被抓之后,安清和想约我见面,我没理他。然后在我去山阳郡的途中,刚好就碰见了他,你说,这是什么意思?”

楚云清心中一跳,对方去山阳郡的消息,正是自己透露给安清和的。因为安清和说要跟她说明计划,扶她当上帮主,这等事自己肯定是不能去说的,不然就暴露了身份,所以安清和才会出马。

说起来,结果如何,安清和还没给他消息。

但现在看来,似乎不言而喻。

“是有人,把你出城的消息,泄露出去了?”楚云清道。

“没错。”晏红染点头,冷哼一声,“这个吃里扒外的人是谁,我已经查出来了。想不到,他竟然是官府的人,就一直藏在我身边!”

此话一出,方震等人先是一怔,继而冷笑,李二有些不知所措,左看看右看看,也做出一副愤然的样子。

楚云清背在身后的左手,悄然握紧。

“你说,揪出他来,应该怎么处置?”晏红染直勾勾地看着他的眼睛。

楚云清喉间咽了咽,道:“杀。”

“好!”晏红染脖颈一扬,朝一旁伸了伸手,方震身后的一个香主连忙躬身,把手里的东西递了过去。

不是刀,而是个防水防虫蛀的油纸袋,商铺里存放的账本一般都这么包着。

晏红染随手撕开,里面的东西像是一本书,但更薄,也就十多页的样子,看着有些许泛黄,该是存放了不短的日子,而且很久没有翻阅了。

楚云清先前好歹做过一段时间的衙役,对此当然不陌生。

这是卷宗,衙门里存放的卷宗,而且还是原本,不是后来抄录的。

他的心情一下沉落谷底,已然明白过来,虽然不知道对方是如何得到这等机要之物的,但恐怕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了。

晏红染将卷宗随手抛了过来,道:“你们都看看,这人是谁。”

楚云清接过卷宗,哪怕先前已然镇定下来,此时手上亦不免有些颤抖。

李二和方震等人都靠了过来,脸上带着好奇。

卷宗的第一页就是一张画像,这是官府中的丹青手所绘,栩栩如生,极为传神,楚云清只一眼看去,便认了出来。

他暗叫一声不好。

但不等他反应过来,脸上便是一烫,接着是一丝温热,滑落脸颊。

这是血,溅落的血。

楚云清呆呆地看着眼前,李二也看着他。

只不过后者的嘴里,开始往外冒血,从他的胸口,透出了一只锋寒的四棱箭头,血槽穿过的口子里,胸前血流如注,很快便洇透一片。

李二想说什么,但嘴里只有血淌出,一句完整的话,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只是看着楚云清,眼里似乎笑了下,但神采很快便褪去,随着箭矢的抽出,整个人便无力地倒了下去。

晏红染面无表情地甩了甩手里的箭,血液成线般溅落一地。

方震等人低眉顺眼,大气都不敢喘。

楚云清手中的画像上,李二或者说太渊州六扇门密探李鹰,自信灿烂,神采飞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