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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四十回 烟雨楼

郭靖万分悲痛地一个个将他五位师傅的尸身抱出墓室,此时黄蓉也神情呆滞地走了回来,看见郭靖怀中抱着的南希仁尸身竟然睁着眼睛,“靖哥哥,你四师父还没有死!”

黄蓉一下跃到南希仁身前,南希仁一掌打向郭靖,郭靖以为他打他是因为看见了他和黄蓉在一起,欣喜地等着挨打,他四师父竟然没死,没死,太好了。

黄蓉怎能让他打着郭靖,一把将他推开,郭靖连连大叫,“你干什么!你干什么推我四师父!”黄蓉被他一训,愣了一下,南希仁的拳头就在此时打中黄蓉。

黄蓉身上有软猬甲,被他打中,两人都不禁大叫一声,黄蓉被打得生疼,南希仁却满手都是血。

郭靖见南希仁受伤,细若游丝,立刻推开黄蓉,“四师父,四师父。”黄蓉被南希仁打得也疼,见郭靖不似从前那般关心她,心里有些难过,想起爹爹也生死未卜,她更加悲痛。

郭靖搂过南希仁,南希仁的拳头还是不住落下。“四师父,是我啊,是郭靖啊。”郭靖这一唤,南希仁好像是认出了他,顿时泄了气,拳头顿时没了力道,落在身边。

南希仁向郭靖望了一眼,张口要待说话,嘴边肌肉牵动,出尽了力气,仍是说不出话,脸上兀自带着笑容,眼神中却流露出极度失望之色。郭靖叫道:“四师父,你歇歇,有甚么话,慢慢再说。”南希仁仰起脖子,竭力要想说话,但嘴唇始终无法张开,撑持片刻,头一沉,歪向一边。郭靖大惊,却看见他在写字,用刚才打黄蓉的那只血肉模糊的手,就着流出的血在地上写字。

“杀……我……者……乃……”黄蓉也看清了,心里疑惑,“他身在桃花岛上,就是最笨的人,也会猜到是我爹爹杀他,可是他竟然在生死关头,还要用力写出杀他之人的姓名,难道凶手另有其人?”

只见南希仁写到第五个字时,在左边上角短短的一划一直,写了个小小的“十”字,手一颤,就此僵直不动了。郭靖一直跪在地上抱着他,只觉得他身子一阵剧烈的抽搐,再无呼吸,眼望着这小小的“十”字,叫道:“四师父,我知道你要写个‘黄’字,你是要写个‘黄’字!”扑在南希仁身上,纵声大恸。这一场捶胸痛哭,才把他闷了整天的满腔悲愤尽情发泄。

“不对,靖哥哥,你不要妄下结论,赵敏的赵字,也是十字起头,那赵敏也会九阴白骨爪,那日在牛家村你不看的清清楚楚?”黄蓉神色凝重,终于让她想出赵敏的破绽。定是赵敏杀了六怪,引走爹爹,不然天下间还有谁即会九阴白骨爪又和爹爹势均力敌?

郭靖抬头,“不许说我姑姑!”黄蓉一愣,郭靖临阵倒戈,竟然真的相信赵敏不相信她。

“你!你好!”黄蓉生气,转身离开,哼,让你在林子了迷路出不来,看你还护着那妖女。

那妖女太邪气,听郭靖说他小时候她就是这番容貌,二十年后,她起码也三十多了,竟然还是这番年轻俏丽的容貌,真是妖女,呸呸,自己也被人叫过妖女,所以她不配和自己一样,她是妖妇,妖精,老不死的。黄蓉一边走,一边踹着脚下的石子,愤愤不平地心里骂着赵敏。

郭靖见黄蓉诬陷赵敏心里十分难受,又想起几位师父的惨死,竟伏在南希仁的尸身上晕了过去。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他悠悠醒来,但见日光耀眼,原来天已大明。起身四下一望,黄蓉早已不知去了哪里,南希仁的尸身仍是睁着双眼。郭靖想到“死不瞑目”那句话,不禁又流下泪来,伸手轻轻把他眼皮合下,抱起他的尸身,要想将他与朱聪等葬在一起,但树林中道路怪异,走出数十步便已觅不到来路,只得重行折回,就在桃树下掘了个坑,将他葬了。

他坐在树下休息片刻,鼓起精神准备走出树林,他知道树林里有机关阵法,却也不得不闯一闯,不管前面有路无路,只是笔直朝着太阳东行。走了一阵,前面出现一片无法穿过的密林,这林子好不古怪,每株树上都生满了长藤钩刺,实难落脚,郭靖哀恸寻思:“今日有进无退!一定要离开这鬼地方。”便纵身跃上树顶。只在树上走得一步,就听嗤的一声,裤脚被钩刺撕下了一块,小腿上也被划了几条血痕。郭靖也顾不得鲜血直流,也顾不得疼痛,只一心想要出去。忽听黄蓉在下面叫道:“你下来,我带你出去。”郭靖低头,只见黄蓉容颜惨白,全无血色,不由得心中一惊,以为她是是否旧伤复发,想要过去抱她却又强行忍住。黄蓉见他似欲与自己说话,但嘴唇皮微微一动,随即转过了头。

轻轻叹了口气,黄蓉说道:“走吧!”两人曲曲折折向东而行。黄蓉伤势尚未

全愈,斗然遭此重大变故,一夜之间柔肠百转,心想这事怨不得靖哥哥,怨不得爹爹,只怕也怨不得江南六怪。可是自己好端端的,干么要受老天爷这等责罚?对,赵敏,一定是她干的,她一定要查出那妖妇的所作所为,好让郭靖看清她的真面目。

* * *

郭靖独自一人来到嘉兴醉仙楼,他幼时听过几位师父对他讲述当年与丘处机争胜的情景,醉仙楼头铜缸赛酒、逞技比武诸般豪事,六人都是津津乐道。只可惜物是人非。

郭靖正沉浸在悲伤中,忽听楼上有人叫道:“靖儿,你来了!”郭靖抬起头来,只见一个道人端坐而饮,长须垂胸,红光满脸,正是长春子丘处机。

郭靖上前,拜倒在地,只叫了一句:“丘道长!”声音已有些哽咽。看见丘处机,想起他几位师父,更想起赵敏,现在唯一真心待他好的人,六位师父没了五个,赵敏又与他恩断义绝,所以看见丘处机,郭靖十分委屈。

丘处机却浑然不觉,伸手将他扶起,说道:“你早到了一天,那可好得很。我也早到了一天。我想明儿要跟彭连虎、沙通天他们动手,早一日到来,好跟你

六位师父先饮酒叙旧。你六位师父都到了么?我已给他们定下了酒席。”郭靖见楼上开了九桌台面,除丘处机一桌放满了杯筷之外,其余八桌每桌都只放一双筷子,一只酒杯。

丘处机笑道:“十八年前,我在此和你七位师父初会,他们的阵杖就这么安排。这一桌素席是焦木大师的,只可惜他老人家与你五师父两位已不能在此重聚了。”言下甚有怃然之意。郭靖听他忆起往昔,转过头去,不敢向他直视。

丘处机又道:“当日我们赌酒的铜缸,今儿我又去法华寺里端来了。待会等

你六位师父到来,我们再好好喝上一喝。”郭靖转过头去,只见屏风边果然放着一口大铜缸。缸外生满黑黝黝的铜绿,缸内却已洗擦干净,盛满佳酿,酒香阵阵送来。郭靖向铜缸呆望半晌,再瞧着那八桌空席,心想:“除大师父之外,再也没人来享用酒席了,只要我能眼见七位恩师再好端端的在这里喝酒谈笑,尽一日之醉,就是我立刻死了,也是喜欢不尽。”

只听丘处机又道:“当初两家约定,今年三月廿四,你与杨康在这儿比武决胜。我钦服你七位师父云天高义,一起始就盼你能得胜,好教江南七怪名扬天下,加之我东西飘游,只顾锄奸杀贼,实是不曾在杨康身上花多少心血。没让他学好武功,那也罢了,最不该没能将他陶冶教诲,成为一条光明磊落的好汉子,实是愧对你杨叔父了。虽说他现下已痛改前非,究属邪气难除,此刻想来,好生后悔。”

康弟……对了,那日在牛家村见过之后,就再没见过,不知他现在过得怎么样。

丘处机接下来的话打断了郭靖的寻思:“人生当世,文才武功都是末节,最要紧的是忠义二字。就算那杨康武艺胜你百倍,论到人品,醉仙楼的比武还是你师父胜了。嘿嘿,丘处机当真是输得心服口服啊。”说着哈哈大笑,突见郭靖泪如雨下,奇道:“咦,干么这么伤心?”

郭靖抢上一步,拜伏在地,哭道:“我……我……我五位恩师都已不在人世了。”丘处机大吃一惊,喝问:“甚么?”郭靖哭道:“除了大师父,其余五位都……都不在了。”

这两句话只把丘处机听得犹如焦雷轰顶,半晌做声不得,脑子里嗡嗡直响。他只道指顾之间就可与旧友重逢欢聚,哪知蓦地里竟起祸生不测。他与江南七怪虽聚会之时甚暂,但十八年来肝胆相照,早已把他们当作生死之交,这时惊闻噩耗,心中伤痛之极,大踏步走到栏干之旁,望着茫茫湖水,仰天长啸,七怪的身形面貌,一个个在脑海中一晃而过。他转身捧起铜缸,高声叫道:“故人已逝,要你这劳什子作甚?”双臂运劲,猛力往外摔去。扑通一声大响,水花高溅,铜缸跌入了湖中。

他回头抓住郭靖手臂,问道:“怎么死的?快说!”郭靖正要答话,突然眼角瞥处,见一人悄没声的走上楼头,一身青衣,神情潇洒,正是桃花岛主黄药师。郭靖眼睛一花,还道看错了人,凝神定睛,却不是黄药师是谁?黄药师见他在此,也是一怔,突觉劲风扑面,郭靖一招“亢龙有悔”隔桌冲击而来。

黄药师下意识一挡,与郭靖手掌相迎,郭靖竟然一掌就被他打了出去,丘处机见状自然联想到那日黄老邪因为赵敏迁怒全真七子,心想肯定又是这邪里邪气的桃花岛主杀了江南五侠,于是大喝一声,“黄老邪,我全真七子与你有不共戴天之仇,在湖中烟雨楼等你多时了。请吧。”

黄药师瞥了一眼丘处机,冷哼一声,随他上船,向湖中小洲划去。

郭靖爬起来,见状也驾了一艘小船,上岸之后,隐约听见烟雨楼后传来金戈相碰的打斗声,离近一看,竟然是全真七子摆了天罡北斗阵,由于缺了谭处端,柯镇恶便站在“天璇”方位上,又由于他初学阵法,怕配合不好,尹志平护在他后心,两人守一位。

黄药师再八人之中青衣翻飞,明显比那日在牛家村还占上风。本来,那日在牛家村是赵敏使计先伤了黄药师,他又和欧阳锋比过内力,才和全真七子纠缠上,况且现在少了谭处端,多了一个对阵法还不熟悉的柯镇恶,自然比那日应对的要轻松多。

丘处机大骂黄药师,“你不要仗着你武功高强就胡作非为,滥杀无辜,就算我们今日八人统统死在这里,也一定要除去你这个武林败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