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吗，有人吗……”
招魂一样的调子还在继续呼喊，不像是正常人能说出来的语调，更像是一个人陷入某种癔症，绝境下挤出来的一丁点疯狂执念。
“不行了，我快不行了了……你在哪……”杰克压低声调向我徒劳求救，却已经嗓子沙哑。
眼前女人仅有一只眼睛，另一边原本应该是眼睛的地方被竖向划了一道口子，缝合起来形成一个十字，导致皮肉肿得老大，不断渗出一种浓黄色脓液。
她身上都是水泥灰，整个人就像是才从混凝土里被打捞出来的一样，身体僵硬，手触碰到杰克也仅仅无意识中的行为，唯一一只眼睛茫然得呈现失焦状态，嘴里惯性般念叨。
杰克扭头就跑，身体比他大脑反应快，大脑思维在这一瞬间如同被冰给冻结住，只有生理上远离恐怖的驱动在让他肌肉超负荷运行。
脚下突然变得酥麻发痒，就像是有小虫子在上面爬来爬去叮咬，他只能慌忙抬脚用手抓挠，一抓居然抓破了脚上的一块皮，一时间变得又痒又痛，更是拖累了速度。
前面是一格一格的停车空间，持续重复着，看不到终点，仿佛这是一条可以永远跑下去的无尽长路。他的手电已经遗落，对讲机也不知道去了哪儿，大脑缺氧，喉咙里火烧火辣地疼痛，肌肉的力量却越来越弱，等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莫名其妙朝着身后飞快退步跑，这种扭曲不自然的姿势让他毛骨悚然，可他却无法控制自己。
杰克看到光秃秃的窗口洞，心里一横，自己如果再待下去绝对死定了。光是内心的煎熬就足以让人一个变成疯子。
他咬了咬舌头，短暂清醒后疯狂地冲向窗户洞，从上面一跃而下。
跳到空中的短暂时间里，他呼吸到了自由的空气，长大的嘴还尝到雨水味道，哪怕知道坠落可能让自己双腿折断，他还是发自内心庆幸，自己终于得救了……
听了他的叙述，我们几人很久都没有说话。陈扬呆呆看着白色地板，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什么，袁洪则是翘着腿，眉头紧锁，双手抱在胸前。
只有劫后余生的杰克大口大口吞咽着我给他带的粥，胃口相当之好。
最终还是我先开口：“我看……还是算了吧？”
这话被陈扬迅速反对：“我不同意，这次事件很有研究价值，说不定将成为我们的设想第一次能实施的地方。”
杰克则是一脸无所谓，他现在这模样是什么事儿都干不了，之前他已经十分勇猛地探了前哨，只是没想到点子如此棘手。
老板袁洪露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容：“大家先喝粥吧，要不要吃别的，我下去买？”
见他看向我，我突然体会出了一些意思：“不如买点三明治和方便盒饭？”
“我也这么想。”袁洪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角：“马烨，你和我去，陈扬这里你看着。”
说罢他就率先走了出去，直到来到楼梯口袁洪才开口：“马烨，你是经历过这些事的，你怎么看？”
我不知道他的意思和为人风格，也只能简单说自己的看法：“以杰克退伍侦察兵的身体心理素质在里头都着了道，换了我和陈扬更走不了多远。从安全角度来说，我还是觉得我们应该放弃这次事情，或者等一段时间，收集足够情报再来。”
“你说的我都明白。”袁洪双手插在兜里：“不瞒你，其实之所以我会对‘捉鬼’这件事十分感兴趣，都是因为在我很小时候一件事。”
他眉头有些舒展开来：“八岁的时候吧，和我爸一起回祖籍家乡拜祭先人，那次我误入了一个不干净的地方，那里本来是埋来历不明尸体的地方。我无意中进入，回去后上吐下泻，脑子里空空落落的，有人一直在我耳边说话，让我去找一具外面刻有‘丁酉年’的红棺材。”
袁洪侧身让开匆匆忙忙查房的医生护士们，目送他们上去后才继续道：“我被折磨了二十七天，各个医院看都看不好，精神科医生怀疑我是轻微人格分裂，吃了药，只是让我脑袋变得昏昏沉沉，容易睡觉。醒来之后，那个人依旧在耳边说话。”
“为了能让我放松，我爸就带着我乘坐一辆渡轮出海散心，结果我在船上面发作了，除了那个声音什么都听不到看不见，差点落入海里。结果一个女人救了我，她大概三十几岁，带着一口箱子，穿一件洗得发白的淡蓝色衬衣，人干干净净的，她说帮我看看。我爸也没辙，就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反正她看起来也不像是坏人，文文弱弱的。”
走到楼下，袁洪抬起头看着外面阴云密布的天空，雨还在下，街道上撑起一把把颜色各异的雨伞，溅起的水雾让人可视范围很短，不断有出租车停在外面通道口，一个个神色难堪的病人进入医院寻求帮助。
“当时我和他们一样，没有别的办法了。”他从兜里翻出一个精致的银烟盒，点燃一根烟，吸了一口，食指中指轻巧地夹着香烟。
“你不抽？我猜。”袁洪瞄了我一眼：“是不是抽烟人看手，闻味道就知道，你嘴里没有漱口水味道，也没有一丁点烟味，样貌也不像是抽烟的男人。哈哈，不知道我说的对不对。”
“又扯远了，我这人就喜欢胡乱掰扯。”他嘴里飘出一缕烟雾，被风迅速吹散在空气里：“那个女人拿了一个拨浪鼓给我，让我一直敲，然后她把我衣服脱了，在我脖子上用毛笔画了什么东西，我突然觉得肚子里酸痛厉害，呕出了一团黄胆汁，然后又忍不住流鼻涕眼泪，她给我冲兑了一壶水，喝起来像是盐水，但又有一股说不出来的味道，喝下去之后，我脑子里就像是被刷子扫了一遍，再也没有那个怪声音了。”
袁洪笑了起来：“很多朋友都笑话我，我在UCLA念的也是计算机科学，是现代技术的典型学科，居然还相信神神叨叨的东西。很多事情，只有经历过才会发现有的人是多么傲慢，世界上没有解决的问题还有太多太多。”
我心痒痒的，有一处实在非问不可：“袁总，那个女人是什么来头？”
“她叫简小姐，说自己是一个小学老师，这次出去看望亲戚，顺便旅行散心。”袁志感叹道：“可惜这样的人注定很少会在大众中随便露手，我当时就想要拜她为师。简小姐说，她只是会一点点戏法，后来长大我才明白。异人在大众中活着是多么困难，既要不被同化，又要继续追索，就像是我那师弟陈扬一样，所以我特别希望他能够继续下去，但我又不想他太受苦。”
“简小姐给我说，她用了一个简易小戏法，烧香仪式请傩神，驱逐了我身上的‘邪夷’，多谦虚。我看到她还在自学法文，带着两本法文书，要不是这么一遭，估计我对念书也没什么兴趣。”
夏天雨下得勤，收的也快，地面上水洼处处，空中却已经没有半点雨。
“马烨，我知道你为了安全着想。”袁洪看着我，将烟头掐灭：“但是我不能保证，杰克身体恢复后精神上还有没有‘异常’存在。你懂我的意思吧？这种‘不干净’的东西难以捉摸，如果放过了这个机会，不知道下次还是多久，杰克给出了这么多有用的消息，是用自己重伤住院换来的。我得给杰克一个交待。”
他说：“这次，我和你一起去怎么样？就现在，你帮我接应和打下手就行。”
我没法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