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路暂且走不通，我们不得不回到此前的停尸房。有了陆阴阳在身边我顿时放心了许多，此前我一直在做决策，奈何我经验实在不足，谨慎有余，果断不足。眼下陆阴阳带队，让我能够专注于自己擅长的查缺补漏，反而更让我发挥自我。
抵达停尸房时陆阴阳左目骤然变回青绿色，猫一样的左眼静静注视着墙壁上眼皮低垂的一个个头颅，我和罗子敷在后面也随之停步，呼吸都放缓下来，生怕影响到她。
陆阴阳用从我这拿到的手电照着人头，仔细端详脖颈断裂处后得出一个初步结论：“不是金属利器造成的。”
我有些不解：“可我看到切口十分匀称，而且如果不是刀剑一类，用什么工具造成这样的伤口？”
当时巡夜人斩头，我躲在尸堆里却也没听到多么沉重的声音，就像是很轻松就被割断下来，故而我判断是用利器造成。
陆阴阳靠近面前的一颗男性人头，用手电着重照向他皮肉处：“你看这里，边沿窄而长才是利器造成的标准伤口，但这里不是的，问题就在这里，边缘过于平滑整齐，哪怕再锋利的刀刃也做不到这种程度。”
被她这么一说我才意识到这伤口也忒整齐了一些，不仅齐整还没有任何皮肉翻卷，要是不知情还会以为这些都是舞台道具，颈部断裂处周围平得不可思议。
“那这是怎么造成的？”
陆阴阳想了想，吐出一个词：“有点像是融化。”
融化？
我脑子里实在想不出用什么东西能够整齐均匀将人脖颈熔断开来，又不伤及一点周围的皮肤。
陆阴阳接着又将注意力放在了堆叠的无头尸身上，她翻找了好几具尸体，眉头紧锁，似乎陷入了某种难题里。
这时候罗子敷用手摸着墙壁上的一根空置铁钩，冲我招手。
我过去后她示意我也用手摸，我手指捏住铁钩，这一捏我才发现不对劲，这根本不是什么铁钩，而是一根尖锐骨刺，只是由于停尸房气温很低，加上先入为主的思维，让我们误以为是铁质。
只是这骨刺足足有十厘米长，让我想不到何种动物有这样的骨刺，豪猪的倒刺倒是够长，却没有这么粗。
“我知道了。”
陆阴阳突然喃喃道，她将地上的尸体从裹尸布里翻出来，一连弄出来七八具，双眼牢牢盯着地面尸身，似乎做了一个决定。
她左右手抓住一具无头尸体脖颈处，手指小心梳理，接着猛地一用力，一点点往下卷起，只看到一层厚厚的像是外套似的人皮质从无头尸体身上被扒拉出来。
陆阴阳动作十分小心，将人皮从尸体胳膊上拆下，接着是往下胸腹，大腿，最后整个从脚趾上脱下。
于是一件厚实又渗人的人皮就被她摆放在旁边，剩余地上的则是一具干干净净的人骨——难怪此前我看这些尸体都瘦得要命，原来它们不过是在骨头上蒙上了一层皮而已。
陆阴阳兴奋地朝惊恐的我和罗子敷示意：“过来看这里。”
我忍住内心不适靠过去，看到陆阴阳的手停在骨骸尾椎处，我一下子就看到那不同寻常之处，一根并不算短断裂的尾骨。
“尾骨……”我吃惊道：“和黎舟里头的那两具骨骸一样。”
陆阴阳点点头，语速也快了起来：“之前我就在想，返祖现象很稀有，为什么会出现同样状况的两具，原本我以为是一种故意堆叠的仪式，现在看来，应该是九黎一族原本就异于常人，每一个人有一截尾巴。我查看了这里一半尸体，四十几具都有尾骨。”
正是因为用手触摸时见尸体尾椎处有奇怪凸起，才让陆阴阳产生了解剖一看究竟的念头，结果她仔细检查颈部断口时又有了新发现，蒙在骨头上的仅仅是一层人皮，肌肉组织根本没有，陆阴阳之前还以为是保存太久导致脱水。
接下来她试着将人皮剥离，果不其然发现这层人皮是被蒙在骨骸上的。
看着她剥下来的那一层灰褐色人皮，就像是一件游泳衣似的软塌塌挂在骨刺上，我心里说不出的怪异。
“不是人皮。”
她这句话让我肠胃翻涌总算停下来。
陆阴阳拎着缝成人体形态的皮质对我说：“这是鲛人皮，以往也被制成鲛人衣。”
这东西我听过，第一次出外勤在云南阎王洞，水下那个生吃了避水兽的人就穿着一件鲛人衣，厚实贴身又防水，蒙在人身上就像是一层天然鱼皮。
至于鲛人这东西说法不一，古时记载里出没不少。
《述异记》卷上且云：“蛟人即泉先也，又名泉客。南海出蛟绡纱，泉先潜织，一名龙纱，其价百余金。以为入水不濡。南海有龙绡宫，泉先织绡之处，绡有白之如霜者。”
李商隐的《锦瑟》里也描述过这种奇特的生灵，“沧海月明珠有泪，南天日暖玉生烟”，指的就是鲛人泪化珠。
现代生物学倾向于认为人鱼就是儒艮，但我国记载里的鲛人和儒艮差异实在有些大，很难联想到一起。
“鲛人是存在的，只是太少了。”陆阴阳十分笃定，看着一具具被从鲛人身上剥离缝合成人形的皮子，不由怒目。
我立刻顺着她问：“鲛人到底是什么模样的？”
犹豫了一下，陆阴阳回答道：“其实和普通人差不多，同样有手有脚，只是他们骨骼异于常人，很难在陆地站立，只能坐着或者躺着。再一个是手指很长，手脚灵活，脚趾有蹼……以前有人带了一个小鲛人来找陆循，那鲛人才出生不久，和正常婴儿差不多，但必须放置在水里，否则就会呕吐皮肤龟裂。”
我好奇心起：“那么后来呢？陆老爷子救好了么？”
陆阴阳抿着嘴摇头：“那小鲛人身体烂了，像是被下了毒，只能截肢，截肢后他没挺过来，死掉了。”
她目光闪烁，很快回过神来：“鲛人是很少的，不少人声称自己拥有鲛人衣，其实大多是鲨鱼皮做成，不是真正鲛人衣。真正的鲛人衣制作手艺很残忍，必须活着剥皮，这样才能让表皮拥有活性，然后在鲛人皮里灌入一种从树上提取的水凝胶质，让其保持大小，放置于水里，等彻底凝固定形才挖出凝胶。”
鲛人皮最大的用处在于能够让海里鱼类不排斥，并且比起现代潜水衣也不遑多让的安全性和保护性。由于鲛人原本就稀有，能捕捉鲛人并且懂得制作方法的人更少，鲛人衣就更是罕有的宝物。
可就在眼前有超过八十具鲛人衣被套在九黎族人的骨骸上。
不难想象，当初鲛人一族遭到了九黎族的海上追捕，必定是尸骨累累，血染海面。
“人头应该是真正九黎族人的。”陆阴阳道：“画皮画骨难画心，据说九黎一族力大无穷，以铁石为粮，铜头铁骨，心脏却是供奉给了鬼神，所以难以彻底杀死，只有将其头颅斩下焚烧才让他们无法用祝巫之法重生。”
她抬起头望向周围墙壁上挂满的头颅：“东方朔《神异经·外景篇》第二章就谈及，九黎一族本族人不满百，另有说法是八十一人，其余人要么是被征服的部族，要么是征兆的战士。我数了四次，这里恰好八十颗头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