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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阿尔泰娅,阿尔泰娅。外面很吵闹。来了很多人。你想他们都是为你而来的吗?”

阿尔泰娅看着灰蓝色眼睛的男人,没有说话。一分钟前,在离半小时的期限还有三分钟的时候,他们把一个孩子带了出去。她宁愿想象那孩子可能的死亡,也不愿意直盯着这男人的眼睛。

“我不知道。”她说。

“答案是不。夜色镇的人在为一些更重大的事情聚集在这里,你一个人的性命相比起来算不了什么。反正,你也活不了多长时间了。”男人说。“怎么,想哭?”

他的右手覆在阿尔泰娅的面庞左侧,大拇指前端划过她的下眼睑;一滴泪水落在指甲盖上。她浑身震抖了一下。

“你这儿有道小小的伤疤。怎么弄上的,打架?一定是。身上没有伤痕的人,不能称为战士。可是光这一点儿——还早得很。看那边。”

他把她的头扳向右侧,强迫她望着一个戴面罩的男人,然后说:“凯拉曼,让小姑娘看看你的脸。”

“真是无聊。”那人把面罩掀开,展示了几秒钟,然后重新遮上。“这样可以了吧?”

阿尔泰娅猛地吸了一口气。

“看见了吗?”男人把她的脸扳回来。“凯拉曼的伤疤好像把你吓到了,这就是我们为什么要称呼他‘丑人’。这一年来就连妓院也不欢迎他。这都是因为你父亲,贡多雷。他欠下了太多血债。凯拉曼没有死,但是把脸给毁了,很难说是幸运还是不幸。你最好习惯这样一张脸,因为在你死的时候,不会比那样子好看多少。”

他拍了拍她的脸。阿尔泰娅努力不哭出声音来。泪珠积累在她的眼角,视线变得扭曲而模糊,远处地面的一滩血迹在模糊的眼界中逐渐扩散开来。

“你不太爱讲话,姑娘。和我听说过的不一样。你最好表现得高兴一点,这样我心情也会好些,说不定就能给你一个对家人传达遗言的机会——假设我没有把他们全部杀死的话。”

“头儿,”门边的一个人说,“时间到了。他们的人好像也齐了。那个小孩儿要不要杀掉?”

“不用害怕,阿尔泰娅。没说你。”他站起来,转向门边的人。“暂时不用,把他带回来。现在该是做正事的时候了。”

阿尔泰娅看着灰蓝眼睛的男人走出了屋,然后是一个人把刚才押出去的孩子带了回来。这个男孩子盯着地面,无论头部、脖子、眼珠都没有丝毫动弹的迹象,仿佛是失去了控制自我的意愿,就连脚也忘记了该怎么走路。匪徒拎住他的前襟,把他扔在地上。

阿尔泰娅心里几乎一片空白。方才听到的话语声,只有百分之二十在大脑里转换成了正确的语句,而剩余的只不过是充满威胁意味的噪音,就像石头砸进泥潭所溅起的大量泥石硬块。她尽力想让自己看上去不是最害怕的一个人,但是做不到,因为这恐慌不仅来自于个人生命所受到的威胁,还包括许多别的东西。如果说她全部的世界是稻草搭起来的一个小棚子,这些入侵者就是一辆轮子在燃烧着的马车,在一瞬间就能把她内心关注的一切碾成灰烬。

在几名护卫的跟随下,灰蓝色眼睛的男人走出了屋子。他环伺了一下周围,对眼前所见很满意。数十码外围绕着镇民和守夜人,站在前方的是镇长艾尔罗和守夜人队长约瑟夫,这两个人他都能认出来。艾尔罗在强装镇定,约瑟夫的眼神中带着一些警告和寻求对峙的意味,但这算不了什么。这两人身旁的是镇议会成员,队伍朝两边延展开,直到渗入普通镇民。他能感觉到这些镇民经过挑选,基本上没有这些孩子们的父母:他们的眼神缺乏焦点,不停交头接耳,显然并没有真正意识到当下发生的是什么。当他把长刀支在地上的时候,一些镇民立刻噤了声。

还有一个人引起了他的注意。这个人在约瑟夫身边,眼神中充满毫不掩饰的观察意味,仿佛只有他一个人才不受当前情势的影响,可以置身事外地揣摩眼前的敌人。他记得这个人是从军情七处而来的。那又如何。

他看见艾尔罗上前一步,履行镇长应负的责任——一个他不得不实行,但是却难免地产生逃避幻想的责任。

“安静。”艾尔罗重复了几次,等待话语声基本消失,然后对他说。“你们是谁?想得到什么?”

该是我开口了。这么多双眼睛看着我,带着恐惧和困惑。这就是我一年以来等待的东西——

“我的名字是摩尼茨。”他说。“而我们,是凭着手中武器来打拼一切的人。强盗,山贼,绑架者,随便怎么称呼,虽然都不是正确的描述。现在,我们要和夜色镇做一个交易,但是在这之前,我必须先解释一下交易的准则。只有一个要点:信用。没错,讲信用,说到做到,这次交易就能顺利完成,不会有人受害。而与之相反的,就是——背叛信任。我之所以要特别强调这点,是因为在一年前,曾经在此地遭到过背叛。如果没有那一次可耻的经历,我今天也就不会出现在这里。”

摩尼茨停顿了一下,等待自己的话语在听众之中慢慢传播、渲染。他小时候曾经梦想过成为一名军队统领,尤其着迷于自己在一群即将奔赴决战的士兵前发表演说,鼓励士气的幻想。他不幻想得到掌声,只要得到注目就好,无论是怀着崇敬还是恐惧之心,都没有问题。自从在军队中杀了人逃跑之后,他知道自己是无法得到崇敬的目光了,便转而追求后者。他喜欢对将要杀死的人说一大通话,每当受害者误认为自己的生命有机会延长,眼中稍微有了一些光明,他就会非常兴奋,百倍地期待着稍后将要施加与其上的痛苦。刚才在对阿尔泰娅说话的时候,他强忍住了扼住她的喉咙,并且在窒息之前一瞬间用长刀刺穿她的冲动。不能破坏预定计划是他唯一的底线。

现在,摩尼茨已经成功地让听众都紧张起来。他看见他们不安地搓着手,揉弄眼睛,脚掌轻微挪动扫起沙尘。他们在焦灼地等待着下面的话,怀着一种将会面临某种无法承受之物的恐惧。但是有两个人——约瑟夫和他并不知道名字的七处成员,无法归类到这人群中。这让摩尼茨不大高兴,但是并不影响他继续讲话。

“没错,一年以前,我们在这里遭到了背叛。我说的正是那一场战斗。贡多雷·埃伯洛克经过这一战,成为了你们的英雄。我不关心夜色镇为他生造了多少传奇故事,但事实是这样:他在回到夜色镇前,曾经是我们的一分子。他承诺要将夜色镇作为献给组织的礼物。‘我会为你们进入夜色镇扫清道路’,这是他亲口所说。但是在一年前,本该是计划实行的时候,他却把我们的部队引入了他所设置的伏兵陷阱中。这是不可能得到容忍的背叛。没错——你们的英雄贡多雷,是一个狡猾,贪婪,完全没有信用可言的阴谋家。噢,还有,他最后的自杀,是因为无法面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就要让军情七处揭露的事实。”

人群在一开始是沉默的。十余秒钟后,摩尼茨期待着的混乱发生了,仿佛一块巨大的玻璃彻底破裂,碎片纷纷摔落在泥水中。围绕在镇长等人的政府成员的喧闹声,远远超出了普通民众的声音。十余个人轮番质问艾尔罗和约瑟夫,揪他们的衣服;守夜人不得不把一些反应过度的人拉扯开。但是谁又能保证守夜人在履行护卫职责的时候,自身完全没有怀疑。摩尼茨听到了一些“骗子”“他在骗我们”的叫嚷,但是在此刻有多少人相信,这并不重要,因为他还有接下来的话要说。

“在那一场战斗里,贡多雷几乎把自己昔日的同伴赶尽杀绝。我能成为其中存活的一员,所感受到的耻辱多过幸运。但是一年后,当我回到这里的时候,才明白到自己拼命活下来是多么正确的一件事。当时知道贡多雷计划的,还有其他人。首先是铁匠鲍尔——他同样也曾是我们之中的一员。现在,你们该明白他为什么会以那种方式死去;这是他应得的。至于贡多雷的其他家人是否也是阴谋的参与者——这应当是各位夜色镇民去弄清楚的事。”

一轮更大的骚动。镇民们的反应逐渐大起来,有的人试图冲破人群前往几个领导人所站的位置。而且,摩尼茨还看见有更多风闻此事的民众来到了。我想得到的东西就在眼前了。

“没错,可以简单认为我是带着幸存的同伴们来复仇的。现在我们手里有五十四个孩子,只要我下令,他们会在一分钟内就全部死去——以各位难以想象的方式。但是老实说,这样做没办法抑制我们的愤怒,想必也不是夜色镇的人民愿意看到的。所以,我给你们提供两个选择。贡多雷的背叛是剥夺了我们的生存基础,所以你们可以从这一点上进行补偿——提供五万个金币。这是第一个选择。而第二个,更接近复仇的本质意义,那就是把埃伯洛克一家人交出来。对了,阿尔泰娅小姐在我们这儿,不用再找她了。”

最后他补充了一句“我更倾向于第二个选择”。他对自己所说的一切都非常满意,在他手指间、额角上蔓延起一阵阵兴奋感,以至于他怀疑是否还能把大脑中不断涌出的杀意压抑下去。

摩尼茨看着那些试图冲到镇长和守夜人队长身边的市民,以及不知所措的政府议员。我扔出了一根骨头,你们自己决定怎么抢吧。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