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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你想一下,哪有象你这样知恩不报反为仇的人?志轩……”

面对岳父的和声厉语,我坐在沙发上,默默听他说下去:“过了春节你就二十六周岁了,明天结婚就成大人了。你把我们的好姐姐从天津接过来,让丫丫参了军,想的就很周到。茶几上的档案袋里是五千人民币和两千美元,是我们给你们的安家费,门口纸箱里面是云烟川酒,拿去明天待客用。过几天,我派车,你们代我们去接来你伯伯和你叔叔全家人,特别是你二姐和你铠哥。你们社长早就和我讲,他们象亲生父母一样抚养了你二十年,我们趁过年休息坐一下,认认亲家,向他们解释开,一切就过去了。”

“你不去就放下我的皮箱!”

我正想为自己辩解一下,楼上就传来岳母的斥责声。只见陆小璟跑下楼梯,气冲冲地说:“徐志轩,你要说话算数,马上跟我走!”

“你能不能冷静一下?”

“徐志轩,‘自食其力’是谁的口头禅?不要好了伤疤忘了疼!今天不是我叫你来的,你要敢厚着脸皮不走,咱们明天就去打离婚!”

一声比一声咄咄*人。

一字比一字斩钉截铁。

一句比一句失去理智。

说罢,陆小璟当着众人的面,不甘受屈地泪水就夺眶而出。

“快十点了,你们早点休息,明天我一定抽时间过来……”

“用不着。”岳母打断我的话,提着沉甸甸的皮箱放到门口,说,“志轩,你要敢听上丫头的不去接来你伯伯和叔叔两家人过来,让我们春节能见上一面,就是明天和丫头结了婚,我也不会认一个不晓得起码道理的女婿!”

当时,我并不在意岳母的话,自己毕竟刚刚认识了两位长辈。

那天是星期五。

那天的天气阳光明媚。

那天是那年农历腊月二十一。

梅梅陪大姨吃过午饭,她亲了亲欢欢上班去了。我走进办公楼,大朱把我推进处长的办公室。聊了两句,处长批给我半天假,让我们去卢阿姨家商量什么事。

“快走!志轩……”

二妞兴冲冲就站在办公楼前,不等我问一声,龙龙从老主任手里接过《派车单》,大朱要过来晃了晃,大步走向值班室去要车。

“二妞,陆叔有事?”

“蒲伯伯让你去接丫丫!”

我恍然大悟地点了头。

记得第一次去天津,陆小璟领上我进门吃过早饭,陆小珺就领我上街去买油漆。一路上,她单把我看成了亲哥哥,什么话都说。

“哥,你嘞知不知道为吗就留下新盖的两间房门儿没刷漆?”

我对陆小珺摇了摇头。

“那是我姐专留给你嘞的!”

“新房新门,刷层漆好看。”

“嘛呀?哥,你就是实在!”

陆小珺说一口天津市区话,参军后在外面才说开普通话。因为,她的父亲是地地道道的天津人。

“哥,”陆小璟高兴地边走边说,“我姐跟二妞姐去年放暑假回来进门就去找匠人,先盖后修,从里到外,连地都抹了洋灰,屋里换了灯棍。龙龙哥来接她们,一看跟新房似的,就问为嘛,二妞姐说为了你!龙龙哥跟我妈说他最服你了,非要买漆刷门,我姐就不让他去,二妞姐说是留给你刷了住的!”

“丫丫,你姐翻修了五大间还盖了两间房子,花了多少钱?”

“我姐给我哥存的钱就够买砖吗的,剩下全是我姨父给的。”

“你姨夫?你姨父不是……”

“别听我姐说!嘛‘劳改释放犯’?龙龙哥问我,我就是不说。我姨父长的倍儿精神,我姨妈爱摸我小辫儿。我姨父和姨妈不能来,一来事儿就大了,警卫专车嘛的还住‘小白楼’,公安局都靠边站。我说不来我姨父姨妈是干吗的,我哥也说不来。我姐跟我妈说悄悄话,你嘞是她的特等朋友,龙龙哥是一等,我才跟你嘞说。哥……”

“我保证不跟别人说!”

千真万确,这是我第一次耳闻见过岳父和岳母的人的原话。

那年的农历腊月十六,是个星期天。周末的晚上,同学们舍弃宝贵的学习时间,单为我归置新房忙到午夜,大姨过意不去,一人一大碗醪糟汤圆算是犒劳了大家。自己天生对酒精敏感,半锅醪糟下了肚,晕晕乎乎地走回宿舍,一觉睡到中午。我起床去食堂吃了饭,等打扫完个人卫生回到三楼,里屋坐满了长辈,他们是来看望刚从天津搬来家的大姨,走廊里还放着米面和肉油。

“大年初一你就跟小慧干架?”老处长可笑地问道,只听卢阿姨说,“我怕她啥?小慧理亏。过十五给大龙兄弟三个花了半年工资,跟上小光送过来就失踪了。老陆想丫头,龙龙跟谁也不玩,我就去天津想抱回来丫头,可这老姐姐,让我给龙龙抱回来一大堆吃穿用的东西,气得我是再也不敢去天津了!”

陆小璟提着一对新暖壶,高兴地带着长辈们愉快的笑声走出门,说:“叶姐来了,你去灌灌壶。”

我去里屋跟叶姐打了声招呼,转身给她们关上门,就传来陆叔爽朗地笑声:“老田,她敢跟小慧闹,你问她敢不敢跟老姐姐闹。一直等到六四年十月听了那声响,我也明白了小光和小慧为啥非把丫头送到天津去。他们不理亏,是我们对老姐姐永远亏了礼!这不就张罗着去天津,等进了老姐姐家门,我刚知道老蒲和小向当了‘活雷锋’。等到过新年,我给邮去一千快钱,没想到给寄多了,老姐姐连小向的钱也退回来,急的小向堵在门口骂我。我是惹起老蒲惹不起小向,她是我的入党介绍人,还叫老卢二姐,这个教训太深刻了。等丫头当了兵,别说他蒲院长,我谁也不许他们管丫头!”

“老田,你说他讲不讲理?”

向伯母说罢。蒲伯伯郎朗笑道:“老田,我们刚认识时,二妹子见面就说姐姐长姐姐短,小向没见过,小慧只要一提老姐姐就得掉眼泪,五四年总算找到了老姐姐,小慧生丫头多亏了老姐姐。我们五八年回来去天津开了次会,和小向去看了趟老姐姐,感觉就跟二妹子说的是一模一样,心里骂小光真有福气,他有两个好姐姐。文革一开始,大龙和大虎弟兄们,没有老姐姐,孩子们要饭都没地方去要!”

“老田,”卢阿姨坦诚地说,“你们文革遭了大罪,我们也一样。六八年又用着我们啦,从‘牛棚’里放出来,摘了‘特务’帽子,向妹子拉上我就去找孩子。大龙跟大虎都不傻,把五个弟弟交给老姐姐才去插了队。老姐姐为孩子们吃饱肚子,把家里值钱的都给他们换高粱米吃了。丫头背着丫丫出门,一见我就叫‘奶妈’,就是说啥也不跟我们走。七0年过元旦,我路过老蒲的办公室,听见有人叫二姐,我进门小慧就扑上来了,小光和老陆拉着丫头,还让孩子叫我‘奶妈’,一叫就叫到现在,这‘劳动释放犯’,还是我恨小慧专教的丫头!”

“二妹子就不教丫头好!”说罢,大姨愉快地笑声传了出来。

我一个人,边听长辈门拉着家常,边把长辈们送来的礼物往厨房里捣,这是自己第一次听到长辈们讲述和岳父岳母的往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