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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你就是在辰溪潜伏得最深的老共党特务

向石宇本是完全可以逃脱这一劫的,他是自己决定冒险深入虎穴去捞虎子的。

当张玉琳带着各路队伍直赴龙头庵追剿湘西纵队时,向石宇担心陈策率领的湘西纵队羽毛未丰、翅膀未硬,还经不起张玉琳的大队伍追剿,他也连夜赶到龙头庵,虽不能再去张玉琳那儿劝降,但他去找了石玉湘。

向石宇走进石玉湘的临时营房时一脸的兴奋,石玉湘也高兴得满脸灿烂,以为向石宇是投靠暂二军来了。他将向石宇拉到自己的身边说:“石宇啊,什么风把你吹到这里来了?”

向石宇说:“我是来把脑袋交给你,让你好去请功!”

石玉湘一愣,“大兄弟何出此言?我石玉湘是这种人嘛?你来投暂二军,我高兴还来不及哪!”

向石宇冷笑一下说:“你错了!我是来劝降的!”

石玉湘明白过来,将手一挥,黑下脸来,拒绝他说:“那就请你免开金口!你要明白,你的名字里有‘硬石头’,我的名字里也有‘硬石头’!”

向石宇说:“玉湘老弟,程潜、陈明仁二位将军已经领衔在长沙发出起义通电,并向全省发表了《告湖南民众书》和《告全省将士书》,号召和平解放湖南。你是聪明人,中国之大势,湘西之大局,你不可不明白。难道你不愿种下春天生机勃勃的庄稼,而愿意死守秋天枯萎的僵蒿吗?时下跟国民党走还有什么前途?望你不要忘记你父辈跟随贺龙的感情,不要忘记你以前与陈策的约定。你千万不要坐失良机!虽然你已走出错误的一步,但若现在迷途知返、悬崖勒马,仍不失为上策!仍是前途光明!”

石玉湘一想张玉琳就在附近,此刻他必须坚硬到底。他说:“大敌当前,不容许你来扰乱军心!念及你我多年旧情,我放你生路。屋外都是上膛之枪,你快快离开此地!如不听我言,有枪走火,我概不负责!”

向石宇淡淡一笑说:“玉湘不必担心,石宇既然来你处劝降,自然早就做好了断头准备!”

石玉湘说:“别啰唆,快走人!”

向石宇还不打算走,石玉湘无法,只好派两个贴身警卫将他挟持着强行送至河边,又嘱咐租了船送他返城。

送走向石宇,张玉琳派人来请他去议事。

石玉湘余惊未息地赶去,他一到场,张玉琳就问:“听说向石宇深夜来劝降你了?你又派船送他回城了?”

石玉湘大惊,此事不知是何人这么快就捅到了张玉琳这里。看来,张玉琳在他身边安有耳目。此乃杀头之罪!石玉湘知道自己只有应对不乱才能化险为夷。他反而轻松地笑笑说:“何人如此大惊小怪?向石宇的确来见过我,但不过是以朋友身份来大谈一通国、共之前途时局而已,怎能说是劝降?说此话者乃为‘是非客’曹无伤、‘盗书贼’蒋干之类!”

张玉琳自知追剿湘西纵队要紧,此时万不可让石玉湘与之有隙,于是软下嘴来说:“这还差不多!你是我多年的湘哥,可不能对我有异心啊!”

石玉湘虽知张玉琳言不由衷,但仍如释重负,为进一步掩盖真相,他说:“不过,我对向石宇也真的是以礼相待,多年的熟人,面子上过不去啊!”

张玉琳说:“这也情有可原。人若无情,万事无成!”

待石玉湘一走,张玉琳自己将电台打开,几番调频,就断断续续收听到了一个重要新闻,也就是程潜、陈明仁通电起义,号召和平解放湖南。张玉琳马上关掉电台,他怕别人偷听到这一消息动摇追剿叛军的决心。更令自己担心的是,曾经接受了陈迪光的改编,而后又背叛陈迪光而投张中宁,将自己的队伍改编成了暂二军,现在程潜、陈明仁已通电起义,形势已逼得他越来越没有退路,只有在张中宁面前尽忠献诚。既然石玉湘承认向石宇来找过他,而他又对向石宇“以礼相待”,其间之关系就实为可疑!石玉湘十分善变,以前和陈策、向石宇的来往不少,也曾谈过“投共”之事,**大军又正逼近湘西,如让向石宇和石玉湘串通一气,暂二军必乱无疑,只有尽快除掉向石宇才能让石玉湘死心!于是,张玉琳马上通知县城里的刘光寺,要在向石宇回到辰溪县城下船时就将其抓捕!

由张玉琳圈定的要抓捕的人员名单中,原是没有向石宇的。向石宇从军、从政的资历和陈策相似,刘光寺对向石宇不无怯意。但张玉琳的命令他不敢有违,只得马上要朱所长集中警力在沿河城脚严密布防。不料朱所长也与他有同感,没见刘光寺亲自带队,就问:“刘局长,向石宇在辰溪是树大根深,你不亲自带队,我们怕是担当不起这个重任。”

刘光寺假意大发脾气,“什么树大根深?他还能盖过张军长不成?叫你们去gan你们就去干!”

朱所长只得马上又变了话说:“不过,你避一避也好,万一……我们也好有个退路。我们一定把事情办好!”

刘光寺的眼神霎时由凶狠转变成柔和。他想,还是老朱通情达理!但嘴上却恶狠狠地说:“快去!”

向石宇料定他密见石玉湘会被人告密,如直接回县城必有凶险,于是,他临时改变路线,船到板溪口即提前上岸,改为步行回城。

刘光寺也料定向石宇可能不会照常规行动,但在哪里下船,他预测不定,因而,他除了在河边布防以外,还下了一个死套子:将向石宇住所守住!

一切安排就绪,刘光寺就坐在他的办公室里喝茶,等候传来好消息。

向石宇从板溪口走到县城,大约花了不到一个小时。当他看到自己的房门上的铁锁,一边掏着钥匙,一边庆幸自己又活着返回县城时,就被两人从背后一把扭住。向石宇左右一看,两个人牛高马大,一个都不认识,两把手枪顶在他脑袋上。他很平静地问了一句:“是刘光寺的人吧?”

陌生人说:“是!”

向石宇说:“你们刘局长在河边也安排了不少人吧?”

陌生人说:“不知道。跟我们走!”

向石宇说:“你们刘局长还算是个称职的局长!走吧,我不会为难你们,不用你们这么扭着我。这么扭着过街会有我的弟兄们朝你们开冷枪。即使不打死你我,打死老百姓也不好!我不会跑的!我若要跑,就在你们没有抓住我之前跑了,既然被你们抓住了,我就不会跑。这是我的游戏规则!”

那两个陌生人不再扭他,他也的确步履平常地在两人之间走进了警察局。

刘光寺听到向石宇被抓来之后,马上端起茶杯来猛喝一口,高兴中有些不安。不过,深深喝了几口茶之后,就平静了许多。

向石宇被带进门来,刘光寺不知说什么好,不敢开口。向石宇却如做客一般,在一张空椅子上坐下来说:“光寺,今天不认识我了?”

刘光寺强作镇静说:“老熟人怎么不认识?”

向石宇说:“先给我一杯茶喝,等会儿你肯定要问很多话。我从龙头庵回来,刚到家门口,水都来不及喝一口,这俩小伙子就把我带来了。我口渴!”

刘光寺示意手下人泡了杯茶来。向石宇喝过茶,放下茶杯说:“是张玉琳紧急通知要你抓我吧?”

刘光寺说:“这个不是你问的事!”

向石宇说:“你不愧为一位好警察局长,比以前的警备司令李楚藩还有能耐!”

刘光寺说:“你过奖了!我也是公务不可怠慢!”

向石宇说:“是的!我不怪你!你也是为了混口饭吃。有什么要问的你就问吧,我都会照实说。”

刘光寺说:“难得你这么爽快!那我们就开始?”

向石宇说:“开始吧。”

刘光寺亲自坐堂,叫人来按照问话程序,问过姓名和住址、年龄、职业之类,就要向石宇交代自己的经历。

向石宇说:“我是石碧向家园人,和向绍轩是同村。当年我还在长沙明德大学读书时,就深受向绍轩的影响。那年辰溪杨议长靠金钱贿赂获得省议员候选人资格时,就是我在长沙联络辰溪学生举状告到省府,将杨议长在辰溪的种种劣迹公之于众,迫使省府取消其竞选资格。当时省府还委托我组成四人‘监选团’回辰溪监选,因此,将杨议长扳了下来。这一年,陈策当选为县团防局局长时,看上我年轻,又有才学胆识,就要我当了县团防局副局长。一九二四年,贺龙率部长征过辰溪,我和陈策率团防局人加入了贺龙部队的第五梯队。不久,我就任了营长。北伐战争开始后,我跟随贺龙在国民革命军第八军第六师和第九军第一师司令部任副官和军需长等职,后来任第二十军驻汉口办事处主任。南昌起义后,汉口办事处被汪精卫派部查封,又闻起义部队离开南昌一时不知去向,我才返回辰溪,潜入国民党驻防辰溪的陈汉章部,以图建立新的武装,但终因只是个人努力而未成事。一九三四年贺龙率红军长征再过辰溪时,派人寻找我,但因他急于行军,尚未见面,只得给我留下手谕。贺龙长征到达陕北还不见我去,又写一信催我赴陕。一九三七年,我带上向绍敬等一帮年轻人再赴延安,跟随贺龙在富平县做统战工作。此时,国共合作统一战线形成,中共中央决定派一批干部进入国统区领导抗日救亡斗争,所以,我比陈策先一步到达辰溪,这是为陈策回辰溪组建地下武装打基础。我为了更好地潜伏下来,陈策担任自卫团专职副团长后,我只担任县军事参事室主任。为了工作方便,我也不加入党组织。抗战胜利后,我一直担任县参议员和参议会副议长职务,奉陈策之命,我以参议员的合法身份,一直用各种方式暗暗地做些策反张玉琳的工作。张玉琳跟张中宁走后,我仍不遗余力地冒着生命危险,最后一次去劝降石玉湘。”

刘光寺听到这儿问了一句:“你知道在石师长面前说这种话该当何罪吗?”

向石宇说:“我这一次去龙头庵密见石玉湘,是不打算活着回来的,我没有想到石玉湘还会派人将我送回来。我已经多活了几天!”

刘光寺说:“照这么说,你就是潜伏在辰溪的**分子了?”

向石宇说:“不!你的记忆力还是不太好!刚才我已经说过,我不是共产党员!因为工作需要,我不能加入中国共产党!不过,我要告诉你,从一九二四年打定主意跟贺龙走,我就已经是共产党的人了!自一九三七年冬至今,在辰溪的共产党所有的活动我都清楚,我都直接或间接地参加过。”

刘光寺说:“那么,你就是在辰溪潜伏得最深的老**特务了?”

向石宇笑了一下说:“你这个说法也是可以的。这些年,我就是受党组织委派来完成特殊任务的人!不过,你们国民党叫特务,我们共产党叫地下工作者。”

刘光寺说:“在这里你受谁的领导?”

向石宇说:“这还要问吗?除了陈策还有谁?”

刘光寺问:“你和陈策都是贺龙派来的?”

向石宇说:“是啊!派过来建立我党的地下武装,为抗日,为配合解放大军解放大湘西、解放大西南做好准备!”

刘光寺问:“这么说,辰溪的地下**名单你都知道?”

向石宇说:“这都不知道,那就不称职了!”

刘光寺说:“那就请你一个一个地报出来。”

向石宇笑笑说:“对不起,这个名单我不能跟你们说!张玉琳不是交给你一个名单了吗?你们不是已经按他的名单抓了人沉了潭吗?何况我不是共产党你也照样抓呢!你们现在是想抓谁就抓谁、想沉谁就沉谁,名单对你们来说已经完全无用!”

向石宇看见刘光寺的脸上渐渐有了乌云,果然刘光寺说:“照这么说,你是要为难刘某人了?”

向石宇也将脸色严肃起来说:“你要为张玉琳完成任务,我不需为张玉琳完成任务!我有什么必要给你提供这个名单呢?”

刘光寺说:“我再问你一句:你是真的不肯提供这个名单?”

向石宇说:“看来这个名单对你们非常重要,但对我更为重要!”

刘光寺说:“那要是与你的生命相比呢?”

向石宇说:“那当然是名单更重要,因为名单上有更多的生命!”

刘光寺说:“那我就没有必要再问你话了?”

向石宇说:“照你这么说,你们除了要名单,要抓人杀人,就不想知道别的事儿了?”

刘光寺沉默不答。

向石宇说:“这恐怕也太粗心一点!我还有句肺腑之言告诉你。”

刘光寺挪了挪身子,认真听起来。

向石宇说:“大湘西很快就要解放了!如果你还能活到解放那一天,这里谁是共产党员,你都会知道的!你现在何必要问清楚呢?请你告诉我,你们什么时候将我沉潭?我是急着要去见我那些被你们沉潭的同志了!”

刘光寺想了想这么长时间的审讯问话,向石宇说了这么一大堆,但他所要的有用的东西一点儿也没有弄到。这个平时总是不大说话、脸上也少有喜怒哀乐的家伙,真是一个临危不惧、举重若轻、处事不惊的老特务!刘光寺开始没有耐心了,说:“带上车去!”

向石宇被关进了漆黑的铁车厢里。

向石宇说:“塔湾潭这么近,还坐什么车喽!”

刘光寺说:“不是你想怎么死就能怎么死!——死都不能让你见到自己的同志!”

向石宇说:“怎么死由你们定,怎么活只有我自己能做主!”

向石宇知道,这是要将他拉到别的什么隐蔽处去弄死,但是,到底要拉到什么地方,用什么毒法子弄死他,他实在是想不出来。

车子开动了,摇摇晃晃地走了很远很远,有足够的时间让他想完了从陕北回辰溪后所从事的一切工作,现在,湘西纵队终于成立了,大湘西和大西南乃至全中国就要天亮了,这个人民厌恶的腐朽政权就要倒台了,自当学生时就为之努力的目标就要实现了,死何足惜?!

车子突然停了下,车后门启开,押他的人站在车门口说:“下来!到了!”

向石宇走下来,太阳在天上狠狠地晃了几晃。他看了看天、看了看山,但被车子摇得晕头晕脑,一下子辨不清是什么地方。几个端枪的人押着他往前走。一转弯就是一个深深的山沟密林,他知道,他是被押到这儿来枪毙的。他说:“我要你们给我沉到塔湾潭里,和自己的同志们牺牲在一起,你们为什么连这一点儿都不能满足我?”

押他的人说:“我们只是执行任务!其他事我们一概不知!”

向石宇说:“那你告诉我,这是什么地方?”

押他的人说:“离这里不远就是花桥镇。”

向石宇说:“噢——我是死在花桥的土地上!这是要让人民不知道你们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杀了我,是不是?”

押他的人说:“我们不知道这些!”

向石宇说:“但我知道你们还有一项重要任务,就是把我的头带回到张玉琳面前,让他亲自验证我已经确实被你们杀掉了是不是?”

押他的几个人脸都一下子吓青了。向石宇继续说:“我要告诉你们,无论什么时候,你们要把我的脑袋提在手上、放在桌子上,或者挂在树上示众也可以,但千万不要把我的脑袋放在地上,若放在地上,我可要找你们算账!”

一个押他的年轻人说:“我们记住了。你再别说这些!”

押他的人突然松开了他,向石宇刚用指头把自己的头发梳理了两下,背后的枪匆匆响了。一种迅速从胸膛穿过的东西,摘掉他生命的光亮,切断他生命的通道,一切都突然黑了下来,一切都不再存在,世界没有了他,他也没有了这个世界,没有一切的时候,其实很简单,就是突然中断……

刘光寺看到行刑的人提着一个布包回来,知道事情已经办完,但向石宇带给他的恐惧仍然不灭。提布包的人走到他面前,将布包放在他桌面上,一边要解开布包,一边说:“请局长验证。”

刘光寺马上制止:“不要解开布包,丢在地上。”

提布包的人说:“局长,死者生前有话,说无论何时都不要将他的头放在地上。若放在地上,他就要找我们算账!”

刘光寺吱唔着说:“好,那就暂时放在桌上,我马上派人送去龙头庵,让张军长亲自验证!”(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