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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这个军权我们一定想方设法弄到

陈策只得深夜悄悄来到离别了几年的家中。

家已经完全不是当时那个家了,他们父子跟随贺龙走时,家中留下他的老父亲和妻子,可现在父亲和妻子都不在世了。没人照料的木屋,瓦面已满是天洞,椽皮和桁条都长了一圈圈灰白的鸡毛菌子。堂屋神龛上的香炉碗也掉进了瓦片,地上已有一层软软的树叶,阴湿处杂草丛生,荒若野外……陈策知道,自己不能哭,但是,情感的洪流不断冲垮理智的堤防,想起老父亲,想起可怜的妻子,泪水还是忍不住一串一串地流出了眼角。

在一位老人的引领下,他来到了村外的山头上,来到父亲和妻子的荒坟前。几度春秋,坟上都已杂草青青。陈策顺手从附近的灌木丛里折了两把树枝,一把放在父亲坟前,一把放在妻子坟头,然后,他在父亲和妻子的音容中跪了下去,沉浸在深深的夜色里,久久地不肯起来……

老人跟他说:“你带着儿子跟着贺龙走后,县里来了一大帮背枪的,说你是**,将你妻子抓走。你父亲扬起锄头和背枪的拼死,挖伤了一个背枪的还不罢休,背枪的一气之下扣了扳机……你父亲被村民扶起时已经无法救治……你父亲死后只等着儿媳妇回来料理后事。可第三天,你妻子被一个矿工用板车拖回来时,身上盖了一块稻草毯子。村民揭开稻草毯子一看,她僵硬的尸体遍体鳞伤,看样子已经死了好长时间。家里无人做主,是向瑚姑娘到这个家里来和村民一起料理完你父亲和你妻子后事……”

陈策又听到了向瑚这个名字!

在两座坟前磕完头,他站起来,身体像是高大到顶天立地!他一言不发地从山上下来,直往县城里走去。

天一亮,县城的工人、学生、商人等各界人士纷纷上街庆祝成立了抗日救国会,在学校、机关、厂矿、街头张贴宣传抗日救国的标语。在北门阁的城墙转角处,很多县民围在一起不知在看什么新鲜。陈策也走近去看,原是城墙上张贴了国民党湖南省政府主席张治中颁发的《自卫团暂行条例》。围观的县民纷纷议论,根据这一条例,辰溪也要筹备成立民众抗日自卫团。陈策心里闪过一线亮光,这应该是他建立地下武装的一次绝好机会!

最后一道晚霞从塔湾那边斜斜地照过来,夕阳的余晖让柳树湾的石板街像涂上一层浅浅的蛋黄,被脚板磨溶的石板似乎有了一层薄薄的透亮。陈策和老搭档向石宇走过柳树湾老街沿着陡码头下到辰河港。悬崖下的河滩上横横顺顺地躺着在长河里累病了而等待修理的大小船只,离开了河面的船只躺在沙滩上,像秋季里农民家门口的桐筛里晒着的干鱼。不少船工在那里修船,扎葛渣,涂洪油,绷梆子,下钳子,斧头、刨子和凿子奏出的音响被河对面丹山寺下的悬崖又反回来,整个河谷被这铁木声塞得严严实实。河边还有堆成无数山峰的辰溪煤炭,煤山的下脚有洪水留下的浸泥,看来,是放了很久没有销出去。河港里更是泊满了上洪江下常德的各种船只,桅杆如林,风帆如云。落日余晖在船与船之间的水缝里浮光耀金。在丹山寺与县城之间来往的轮渡总是不知疲劳地来去……为不让别人听见谈话,陈策和向石宇走到河港最外边的船头上坐下。

陈策说:“这次县里要成立抗日自卫团,这是一个再好不过的机会。这个军权我们一定要想方设法弄到手!这对于我们将来起码有两大好处:一是有了合法身份开展组织武装活动,一些地方团丁不敢再来加害;二是有了这个本钱,日后才好进一步扩大武装。”

向石宇说:“我也在想这件事情。能拿到这个军权当然好,但绝不那么容易!现在辰溪多少人都盯着,布告刚贴到城墙上,听说就有不少人送金递银在买这个职位。”

陈策说:“就是摘星星,我们也要努把力!当年我们搞团防局时靖匪保民,还在上上下下留有很好的口碑。我们不靠官方,也不送钱,还是可以像当年一样,请当地社会名流来保荐我们。”

向石宇说:“如今已不是当年。当年孙中山先生刚推翻帝制不久,地方官吏都在接受新思想,都在尝试民主;而如今,这些官吏见上面一会儿推翻皇帝,一会儿又出了新皇帝,老皇帝新皇帝也都相差无几;一会儿国共合作,一会儿生死冤仇,说好就好,说坏就坏,也没有什么规矩。他们也都把中国的政治看白了,表面对上面说好听的,暗里都只忙着为自己捞钱。他们以为最实惠的就是自己捞到钱!”

陈策说:“官员捞钱是事实。不过,在钱与乌纱帽之间作一选择,他们还是会选择乌纱帽。钱是毛,乌纱帽才是皮,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如果有一位可以威胁辰溪当地官员乌纱帽的人出面做县长的工作,我想这事还是有成功的可能。”

向石宇说:“那就只有去找向绍轩校长,只有他才有这个分量,也只有他才可能真心帮助我们。”

向石宇与向绍轩同为辰溪向家园人。向校长是孙中山手上的国民党元老,曾留学英国,从事资本主义土地经济和孙中山平均地权思想研究,是全国著名的学者、教育家。向石宇在武汉明德大学求学时,就受到当时的代理校长向绍轩的影响。近因华北被日军侵占,武汉失守,日军进逼湖南,长沙大火,常德桃源濒临沦陷,省立桃源女子中学为避战乱,已迁到离辰溪县城不远的潭湾镇野猫州一带,临时校舍都坐落在辰河岸边。此时,向绍轩正任桃源女子中学校长。

第二天,陈策和向石宇从中南门码头过河到大路口,往潭湾去请向校长出面周旋。

辰溪县城正像吹气球一样地膨胀,不仅熊首山下的主城区人口拥挤,河对面也是人口稠密,上了小路口码头就是电厂,沅水和辰河交汇处的犁头咀上有造船厂,造船厂至龙头垴一线有纺织、机械等大大小小数家厂矿。过了电厂就到大酉观,再往前就到南庄坪兵工厂;从兵工厂至马路坪、咸池坳以及潭湾一线,到处涌动一片军黄,驻的全是国民党的新编陆军三十二旅。

一路上很多学生在作抗日宣讲,有的在工厂里讲解抗日形势,有的在驻军医院里教唱抗日歌曲,有的在路边写抗日墙报。陈策有些激动地说:“这一定是向校长的学生!”

向石宇说:“还有湖大的学生。只有有这样的学生,中国才有希望啊!”

到了潭湾,两人走进桃源女中大门,“读书不忘救国,救国不忘读书”的校训迎面而立。

“这是向校长的亲笔!”向石宇说。

陈策说:“这字里行间真是铮铮骨气!”

两人找到向校长办公室里,向校长不在,只见几张简易的桌凳。经人引领到建校工地,陈策和向石宇老远就看到了那一头银发。向校长正在指挥工人修建教室,见陈策和石宇到了,将他俩招呼到一片橘林旁,在一棵杉树下坐下,谈起抗日救国的事情。陈策对桃源女中的学生大力宣传抗日备加赞赏。

向校长说:“中华民族已到了生死存亡的重要关头,我们不仅在国内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之力量,共赴国难;还要加强国际统一战线,联合一切反法西斯力量。只有这样,才能战胜法西斯暴行!”

陈策很敬佩老校长的见识,说:“我了解到的辰溪抗日形势很好,尤其是桃源女中和湖南大学迁来后,抗日呼声越来越高。现在辰溪正在筹备成立抗日民众自卫团,不瞒您老,我和石宇都想争取在这个抗日自卫团里谋个职务,也好真正为抗日多做些实事。”

向校长毫不犹豫地说:“这很好嘛!你们都是行伍出身,以前在县团防局任职时对各乡武装势力也是治理有方,辰溪人现在还说你们那时干得不错。你们又正当年富力强,正好为国家为地方人民效力嘛!”

向石宇说:“当时在团防局干的事,都已时过境迁。这些年国民党对共产党视如洪水猛兽。我们两人先后两次跟随贺龙的队伍,如今又从陕北那边回来,就怕他们嘴上谈合作,心里信不过我们,害怕我们,戒备我们。”

陈策说:“所以,我和石宇就来请向校长帮忙周旋。我们想,只有您出面疏通县长,我们才有希望。”

向校长说:“中华民族都到这个时候了,他们怕你们什么?大不了就是你们积极主张抗日嘛!这错了吗?我们国民党里面坏就坏在层层贪污腐化,日寇打到家门口来了,我们还在剿共;解放区好就好在经济廉洁,哪怕过再苦的日子也要抗日!所以有权有势的国民党作为执政党倒不如在野的共产党得人心了!用人要唯贤嘛!我看,你们在县抗日民众自卫团里担任职务就很合适!”

陈策说:“那就烦劳向校长在县长那里多美言几句。”

向校长笑笑说:“这个事我可以答应你们!我也是辰溪人,算我为辰溪人民抗日做件好事。不过,儿大不由爹,女大不由娘,如今的国民党地方官也不一定听我的。但尽其在人,成其在天,能不能办成,我都要去努力一把!”

陈策说:“没有想到向校长如此慷慨!”

向校长说:“一个人要不被时代淘汰,就必须思想不古!‘常新今范,永播坤风’为我之努力目标。不瞒你俩说,我们学校这些思想激进的学生,我都非常喜欢,我不管她们是什么党派!我乐意在这所女中当校长,就是要寻求妇女解放之道路。我想:民族解放是妇女解放的前提!当前,妇女解放的首要任务,就是为争取中华民族的彻底解放而斗争!”

志趣相投,话如泉涌,不知不觉就谈了很长时间。三人起身走到学校体育场,几个女学生正在跳“跛跛脚”比赛。一个学生说:“我们欢迎向校长也来和我们比比赛好不好?”陈策和向石宇以为向校长会感到为难,会婉言谢绝,不料向校长欣然同意。他虽年届六旬,但仍捆住一只脚,用另一只脚拼尽全力向前跳去。同学们早早地到达终点,但他不急不慌、不弃不舍,老老实实地按规矩跳完全程,然后气喘吁吁地站直身子说:“做任何事都是一样,不怕慢,就怕停!一个人能否做成大事,就看他是否老实勤奋,是否能持之以恒!游戏比赛我是输家,但在比赛中让你们懂得坚持不懈这个道理,我作为老师和校长就是大赢家!”在场的同学们都被说得点头称是。

陈策说:“向校长,您老真是处处可育人、时时在为师啊!”

向校长说:“我这所学校虽然条件艰苦,但同学们那种爱国求学精神,使我感到她们非常可爱。我生活过得很充实!”

三人分别时,向校长说:“你们俩放心回去,你们托我的事我一定努力!找几个好人在抗日自卫团任职,这不是为我个人的私事!应视为我之抗日责任!”

陈策和向石宇一走,向校长就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里思考推荐方案,他要从抗日的紧迫感入手,把陈策和向石宇的身世、才能说给县长听;万一不行,如县长要他作保,他愿意不顾一切!

想完事,他研墨写了一幅书法作品,因对县长的志趣爱好不甚了解,别的内容也不大好写,只有借用岳母刺在儿子背上的四个字。于是,他写下了“精忠报国”的镜心,待墨干后,便卷起来拿上赶往县城。

走过三十二旅的营区到小路口码头过河,再下船上中南门码头一直往前走,向校长到了县府。

新县长虽到辰溪上任不久,但向校长早已在他掌握的“护官符”之中,知道此人在国民政府里可谓一言九鼎。两人一见面,县长给他又是沏茶又是递烟,向校长将自己的那幅“精忠报国”的镜心赠予县长作为见面之礼。县长也是读书人,一看内容和笔力,果然很是喜欢。谈话便从民族危亡谈到辰溪民众的抗日形势,从湘西局势谈到辰溪民风。向校长抓住机遇问起县长:“听说县长正在组建辰溪民众抗日自卫团?”

县长说:“民众抗日情绪势不可当,省府张主席新近又颁发了这方面的条例,不搞不行啊!”

向校长说:“此乃大好事!常言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自北至南,看着我中华大片领土任日寇长驱直入,肆意践踏,谁不痛恨在心!我们桃源女中的学生天天都在宣传抗日。县长组建抗日自卫团大得民心!不知现在团里职员是否已有人选?”

县长说:“尚没有。按省府规定,县长一定要担任团长,专职副团长一定要选一位既懂军事、又有声望、还要办事能力强的人来充任。听向校长此话,可有合适人选?”

向校长说:“我正是为此事而来。我向你推荐陈策和向石宇两人到自卫团任职。此二人都是辰溪本地人,对辰溪社情民意非常熟悉,又都是行伍出身,熟于军事,善于治军带兵。十几年前,他们就在县团防局任过职,靖匪安民很有一套本事。县长不妨个别私访一下城乡百姓。”

县长说:“向校长,您老这话就见外了。您教书育人这么多年,您说话我难道还敢怀疑?您保荐的人,我难道还敢不信任?”

向校长说:“那我就先谢谢县长了!”

县长话锋一转:“这就不敢当了,向校长!您老谢早了。我这里没有问题,只是上面能否通过,我不敢包言。”

向校长说:“只要你同意,上面我还可以找人保荐。”

县长说:“看样子,这回向校长是志在必得啊!”

向校长说:“别人我不敢说,此两人我了解,我愿意保荐!”

县长说:“这年头社会**,人心难测,谁还敢为别人如此作保?既然向校长愿到上面疏通,那就好办。”

向校长知道,县长这话是要把套子下在他头上了。向校长也想好了,他不怕县长下这个套子,大不了陈策和向石宇是共产党员;大不了他们积极抗日,积极靖匪安民;大不了和国民党辰溪县府坐不到一条船上。这些于己于天下又有何害呢?有益无害啊!

事后,县长也有犹豫,对于陈策和向石宇,他的确是心里无底,但向校长出面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如不给面子,向校长要是到上面去参他一本,他这个县长的乌纱帽还保得住吗?在这样的乱世里,在辰溪这个土匪四起的县里,谁能保证把县长当得人人满意?什么时候找不出县长不称职的把柄?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最后,还是觉得顺其自然,听听上面的风声再说。

不久,就有省府的人按照向校长的意见打招呼下来,于是,辰溪抗日民众自卫团在县城刘家祠堂宣告成立时,团长由县长兼任,专职副团长为陈策,向石宇为军事参议室主任。成立仪式很是热闹,地方商贾、各界名流,纷纷捐款放鞭炮祝贺,又是敲锣打鼓,又是张灯结彩。出席成立大会的官员和各界代表不少。

热闹过后,自卫团的军权实际上就掌握在了陈策手里。

陈策和向石宇每天认真训练团丁,大讲抗日,大讲靖匪安民。他们打算把自卫团训练有素后再开始大的行动。

但因陈策和向石宇为向校长所荐,并非自己亲信,县长脑子里那根弦始终没有放松,他常去自卫团视察和询问,实际上就是暗里进行监督。县长是江苏人氏,喜欢江南美女的纤纤细手弹拉哼唱。有一天,他听说自卫团有文艺表演,就兴致勃勃地赶去观看。但演出的节目却是《国家至上》《放下你的鞭子》《送郎上前线》《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古城怒吼》和《杏花春雨江南》这些充满火药味的合唱和话剧。原来这是湖南大学和桃源女子中学的抗日演出,演出前后,她们还在自卫团里挥舞标语,打出横幅,高呼口号:

“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把抗战进行到底!”

“抗日救国,人人有责!”

演出现场没有江南美女,只有硝烟弥漫,群情愤激。县长深感不安,虽说国共合作,共同抗日,但国民党上峰好像不想让把民众的抗日情绪弄得如此愤激。刀磨得太快,也容易自伤!加之他通过了解,已得知陈策和向石宇都是跟随贺龙北上、然后从陕北回来的人。

演出结束后,县长问陈策:“这个演出队是你请来的?”

陈策说:“是他们自动来义演的。”

县长说:“那就是他们擅闯军营了?”

陈策怕演出的学生们受牵连,连忙转了话说:“当然是我同意了。我以为我们是辰溪县抗日民众自卫团,学生演的节目又是抗日内容,正好和我们的抗日目的一致,所以就让他们来了。”

县长想了想,无别的话好说,只交代:“文艺演出应让人享受愉悦,这种演出和战场练兵有何两样?我看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下不为例!”

向石宇出面缓和了一句:“以后有这样的大活动,我们一定先请示县长。”

县长说:“这是应该的!”

县长的内心长出刺来了。陈策和向石宇交换了眼色赶快把县长送走。

下一步怎么办呢?这到底还不是自己搞起来的武装,县长还兼着团长,又监督得这么严格!陈策说:“我们还是要尽快建立真正属于自己的武装!”

向石宇说:“是的,我们现在要趁辰溪民众抗日情绪高涨的大好时机,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进步力量,扩大自己的武装。”

陈策说:“我们可以利用自卫团的名义,直接把各乡的武装集中起来,加以改造。”

向石宇说:“这件事我们以前不是干过吗?也是说起容易做起来难。”

陈策说:“这要看乡里的武装头儿如何。”

向石宇说:“说句不好听的话,哪个乡里的头儿能真正服从县里自卫团?他们都想各自为政,自己在自己灶上做饭。”

陈策说:“听肖洪量说,后塘乡有一位叫涂先求的人,他前年考入湖南一师读书,去年在学校参加了学生抗日民族解放先锋队,今年年初到了延安,在陕北公学学习,在延安就参加过抗日游击战。他最近回到了后塘,在乡里组织了一百多人的‘抗日梭镖鸟枪队’。他们的队伍对老百姓秋毫无犯,只打土匪保一方平安。我们应该主动与他取得联系。”

向石宇说:“这事我早就知道。我也一直在想,有这种背景的人,他会更加不信任我们县自卫团,我们一定要谨开口慢出言。”

陈策说:“人以群聚,物以类别,说不定也能一拍即合。如有这么支队伍和我们合起来,我们就可以直接扩大武装。”

向石宇说:“那就托肖洪量带信给涂先求试试。”(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