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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第 78 章

数日后, 大晟

御书房内, 一位身着玄衣龙袍的男子坐在龙案前, 他五官冷冽, 双目犀利,本是极为清朗英俊的长相,周身散发的凛冽却格外让人畏惧,甚至有些说不出的阴鸷。

外面夜色已经深了, 大内总管徐朗提醒了两回,男人丝毫不为所动,没有半点要去睡觉的意思。

徐朗过了一会儿,刚有再开口提醒的心思,龙位上的男人一记警告的眼神望过来, 徐朗被吓得双腿一哆嗦, 颤巍巍的,大气儿都不敢出。

御书房内静悄悄的,灯烛昏暗了就换新的,男人还坐着。

徐朗也不敢打搅,去旁边的柱子旁靠坐着打盹儿, 直到外面天上渐渐泛起鱼肚白,光线把御书房都照亮了,徐朗睁开眼, 男人还在处理政务。

自从陛下登基以来,格外勤勉,夜里就没睡过囫囵觉。但事实上哪里有那么多朝政需要处理呢?不过是把朝臣们的活儿也揽过来自己做而已。

伺候这么一个勤政爱民的主子, 徐朗觉得自己也是挺遭罪的,一把骨头都快不行了。

不知又过了多久,龙案上的男人终于抬眸看到外面的天色,怔愣了一会儿,突然掩唇咳嗽起来。

徐朗赶紧上前帮他顺着背,壮着胆子提醒:“陛下不能再这么熬夜了,长此以往,您龙体受不住。”

话应刚落,穆庭蔚又猛地咳了几声。

瞧见帕子上咳出的血迹,徐朗神色大惊,急忙喊了人去传御医。

如今御医院的院判是苏云阳,他原本是不愿意做什么御医的,不过穆庭蔚这个人太不让他省心了,这半年不要命地处理政务,大大小小的事他一个人全包了,自己累得一身病,倒是显得满朝文武格外清闲。

脑子有病!

当然,这话苏云阳也只敢在心里骂一骂,命他还是很珍惜的,所以除了给圣上治病,也做不了旁的。

不过这次苏云阳给穆庭蔚诊过脉之后,有点儿不想要命了,语气不太好:“陛下再这么不顾惜自己的身体,离短命也不远了。太子殿下才五岁,陛下若是出了事,他可守不了这诺大江山。”

徐朗吓得浑身发颤,冷汗都冒出来了。

他还没见过哪个人敢这么跟陛下说话的,苏院判真是胆子不小,命都不想要了。

穆庭蔚自己也有些楞。

已经很久没人敢用这样的语气跟他说话了,如今人人都怕他,连太子都怕他。

他也没恼,瞥了苏云阳一眼,语气淡淡:“夜里容易胡思乱想,头疼得睡不着。忙起来的时候,才觉得好些。”

苏云阳唇角动了动,心底里叹息一声,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

当初尤旋落崖,穆庭蔚的表现格外平静。找到尸体将人安葬,处理朝中事务,登基称帝,建立新朝,改国号为大晟,改年号为永贞,封其母为皇太后,追封尤氏旋为皇后,册立镇国公世子穆皓安为皇太子。

井然有序,有条不紊,似乎不掺杂一丝一毫的感情。

他甚至,从未露出过什么伤心难过的神情,也没有黯然神伤过。

所有人都说,陛下对先皇后,可能也没之前传闻中的那般喜欢。他是帝王,日后三宫六院,后妃无数,一个尤氏能在圣上心中掀起多大的波澜呢?

殊不知,哀莫大于心死,悲莫大于无声。他如今连自己的身体,都不在乎了。

看见龙案前一碗他碰都没碰过的汤药,苏云阳皱眉:“陛下再这么下去,华佗在世也没用。为了太子殿下着想,你也不该如此不顾及自己的身体。”

穆庭蔚没说什么,吩咐徐朗去把药热一下。他也没有想寻死的念头,只是昨晚上忙起来忘了服药,底下的人也没人敢提醒他。

苏云阳道:“陛下如今只服用汤药是没用的,你需要静养,需要休息。如今都咳血了,再放任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知道了。”他淡淡应着,揉了揉脑仁儿,终于觉得有些困倦了,正要回去眯一觉,萧飒从外面进来,对着穆庭蔚拱手,似有话禀报。

苏云阳火气又上来了:“没看见你家主子都成什么样了?十万火急的大事吗?比命还重要?”

萧飒要出口的话一噎,下意识抬头看向龙椅上的男人,不知道该不该开口了。

穆庭蔚略显不悦的目光睨一眼苏云阳,见他噤了声,气势也弱了,这才对着萧飒示意:“什么事?”

萧飒颔首:“越国太子铭轲带着他们的公主在来大晟的路上了,意在和亲,缔结两国之好。”

穆庭蔚听完没什么反应,苏云阳却不由眉头一扬:“听说南诏国公主快入京了,如今又来一个,还挺热闹的。日后你这宫里放两个公主,别老把心思放在朝政上,估计身体就好了。”

“你再胡言,就从皇城里滚出去。”穆庭蔚语气带了愠恼。

苏云阳缄默。他还不是为了他的身体着想?

“哪位公主?”穆庭蔚把手边的折子收起来,随口问了一句,捏着奏折的手指指节泛白。

萧飒道:“长洛公主。”

苏云阳脸上的笑意僵住了,脑袋一嗡,瞬间沉默下来。

穆庭蔚拧着眉头,眸中闪过一丝失望,心上疼了一下,不动声色捏捏眉心,语气平淡:“他们大越哪儿来的长洛公主?一个冒牌公主,也敢送过来。”

萧飒回禀:“是宗室之女,其父是离王。”

“知道了。”穆庭蔚应着,让萧飒退下。

等人走了,苏云阳对着穆庭蔚颔首,没了方才的劲头:“陛下记得服药,注意休养,臣告退。”

——

浩渺壮阔的大海之上,大大小小的船只,正从大越赶往北陆。

黄昏时分,西边的斜阳与海面相接,大雁成群掠过,晕染成一幅极美的图画。

清平站在栏杆处,举目眺望着远处。因为还没上岸,她并没有着宫婢的衣服,而是穿了件紫霞色菱纱裙,长裙逶迤拖地,臂弯处挽着浅绿色披帛,腰肢纤细,身姿婀娜。

一对儿红翡滴珠耳珰摇曳生辉,在她皙白的颈间落下浅影。夕阳余晖映衬她那张国色生香的面容,桃腮绯红,眸中好似含了秋波,越发美的动人心魄。

长洛在不远处静静望着她,有些感慨。

她这位妹妹,有着天下间最美的样貌,最窈窕的身段,更有让人艳羡的身份,是大越无数男子的梦中神女,似乎阖该幸福美好过完一生。

可惜当年被徐正卿退婚,她伤心欲绝,酒醉出事,昏迷了那么多年,也是可怜。

所有人都以为清平公主再醒不过来了,没想到她命大,居然在昏迷了那么多年之后,得以苏醒,也算是造化了。

不过这个妹妹似乎很少笑,不知是不是还没对徐正卿忘情的缘故。

情之一字,当真害人不浅。长洛静静地想着,扬起手中的酒壶喝了两口。

清平侧目看过来,两人目光对视片刻,长洛扬了扬手里的酒:“一醉解千愁,要喝吗?”

清平摇头:“许久不饮酒,不喜欢了。”

长洛也没勉强她,自己喝自己的。

清平自幼关系最亲近的姊妹,是齐王之女,长宁郡主。后来齐王叛乱被除,长宁被贬为庶人,清平这次回来没见到她。

至于长洛,两人关系一般,再加上这么多年过去,姊妹之间的情谊就更淡了。

看见她饮酒时眼底流露的愁容,清平走过去:“听父皇说,是你主动要去和亲的?”

长洛点头,随性一笑:“父王母妃总催着我成婚,我没什么想嫁的人,和亲也不错。我早就想去北陆看看了,这样一个可以去北陆的好机会,自然不能错过。”

清平没再开口。

其实她挺意外的,长洛今年二十二了,至今都没成亲,实在罕见。而且她的性子与其她堂姊妹们不同,洁身自好,也没有养面首的习惯。

如今又看见她眼底的哀伤,莫非……长洛心里面有人?

她不说,清平也不打听,正要离开,长洛却开了口:“他说北陆的男人,顶天立地,一身傲骨,绝不给大越的女人做面首,当初走得那样决绝,毫不顾忌我的感受。”

清平停下来,静静望着她。

长洛声音小了几分:“其实我从没想过让他做面首,只是那时候北陆与大越不能通婚,我能有什么办法?只恨我和他相遇的不是时候,若是现在,兴许就没那么多顾忌了。”

她仰头饮酒,却发现酒壶空了,用力往前一丢,扔进了海里,之后趴在栏杆上抽泣。

清平犹豫片刻,过去拍了拍她的背。

长洛抱住她,靠在她肩上哭。

哭了一会儿,她渐渐没了声音。

清平喊了人过来,扶她去卧房休息。

铭轲走过来:“长洛刚刚怎么了,哭成那样?”

“喝醉了吧。”清平随便应着,没提刚刚的事。

铭轲也没再问。

清平看着远处:“阿兄,我们什么时候能到大晟?”

铭轲道:“到时候应该就入冬了。”

清平轻轻皱眉,没有应声。

南诏离大晟近一些,想必那位公主很快就能入帝京了。

穆庭蔚真的会娶她吗?

许久不见,她心里越来越没底了。

“阿贞。”铭轲唤了她一声。

清平回头:“嗯?”

琢磨半晌,铭轲开口:“有件事,父皇母后一直不想让你知道,不过我想等你去了大晟,想必也会知晓,不如现在告诉你。”

“什么?”

铭轲看了她一眼,道:“大晟的年号,是永贞,如今是永贞元年。不知是巧合,还是因为你小名阿贞。”

清平心上的某处似乎被撞了一下,久久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