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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绰号疯狗(1)

床上躺着一个枯瘦如柴的女人,灰白头发散乱的卧在枕边,她双颊凹削,下颚松松的挂在脸上,掩盖不住几颗七零八落的牙齿。女人脸上满是灰斑,连那双最熟悉的眼睛也暗淡无光。她是他的母亲。

他叫伟佳,年龄二十八岁,措号疯狗,他只是个混混,社会上最低层的一种人。初中毕业后他没能找到工作,只能在街头卖黄色碟片,也算是他运气不错,几年前被一位大哥收了做小弟。疯狗刚打了个电话给初中的同桌刘云,可那小子并没接电话;他按了几次重复键,电话那头依然是忙音。刘云是他唯一的朋友了,虽然人不怎么样,但话还是贴心的,而且他对疯狗也慷慨,逢年过节的还拿些礼物送他母亲,现在这种不避贫贱的朋友忒少了。

疯狗的大哥叫赵星铉,现在人们都管他叫赵先生。赵星铉很年轻,只比疯狗大几岁,他不是那种小混混出身的人,他身后有个世家经营着银行业,属于少爷混社会,据说老爷子也是江湖人物,这叫龙生龙,凤生凤。疯狗这么想的,这种宿命论是安慰他们整帮社会底层人士的最佳良方。

伟佳躺下来,把身体的重量委托给讥讥歪歪的竹片长靠椅。他抬起头,呆呆地看着天花板。那上面曾是雪白,可惜时间过得太快,于是失去了胶粘欲望的白漆一片一片的半挂在上面,有时候它乐意飘些黄白难分的粉下来,有时候它还能整片掉到汤盆里。

伟佳长长呼出一口气,他有结实的肩膀,浑圆而有力的手臂,可是他却赚不来足以医治他母亲的钱。在某一次街头斗殴里,他左手四根手指被劈掉了,当时跑得急,没来得捡起来,打那以后,他是什么正规工作也干不了了,人家瞧不上他!

好在三天以前,赵先生找了他,给他一笔钱。这正是他所需的,他借钱已经借到没地方借了。疯狗看了一眼床上那个女人,感觉有些欣慰。赵先生说,只要为他办好这件事,母亲医病的钱就不用操心了,社团会负责照顾她的。

他没什么好带的,除了母亲,他本一无所有。所以他现在望着天花板开始想,赵先生为什么一定要刘长河死。应该不能是生意上的冲突,社团的生意都是道上的,黑的白的都沾一些,看场子替收债也搞,真要有什么踩过线的行为,彼此一谈基本都能妥当,毕竟赵先生也算是生意人,钱字在说话。而刘长河是南江市乃至全国首屈一指的地产商,他见的都是市里紧要部门的狠角色,出入都是些富贵豪门,生意正正当当,能敲锣打鼓的让人去查他的帐,说实在的,生意方面没有一定要他命的理由。

不过疯狗并不傻,他也有机灵的头脑,只不过时运不佳,他打听到一个线索,赵先生一直在追求本地电视台的明星肖婷,但遭到肖婷的拒绝,人家明确告诉他已经有男朋友了。男主角就是刘长河。赵先生那个伤心就别提了,看起来也是个情种。疯狗常想,以赵先生的地位魄力,要找什么女人不容易,咋就对肖婷那么死心塌地呢?得知肖婷坠楼而死的那个晚上,赵星铉喝得不醒人事,据他身边的助手一道眉阿苏说,那晚赵先生就一再提到刘长河的名字。

疯狗掏出一根烟,他已经学会了用左手唯一一根母指夹住烟。他回头瞧了瞧母亲,便走到门口,打开木门,把身体斜靠在铁门上,点上火,青灰色的烟被呼出门外。门外面是一条长长的公用走廊,一眼几乎望不到尽头,远倒是不远,只是被堆放了各家各户的各种杂物。他们家住在三楼,发生状况的话他完全可以从走廊直接跳到楼下,他转过头看看母亲,掐断了胡思乱想的念头。

他走过去,烟已经熄灭了,他便要走了,只能是在母亲的耳边轻轻说了一句:“妈,我走了。”他并不知道床上的女人是否能听到,只是他不想在她醒着的时候离开。他心里有去死一般深沉的痛。每一次母亲看到他受伤,都噙着泪,他实在是不忍再看到母亲伤心了,然而,他哪里又有其他法子。

赵先生说,成功后会安排他到中国内地去,到深山荒林去躲几年,直到风声不紧了,才送他们母子团圆。他相信赵先生,如同赵先生相信他,把这么要命的事情交给他去做本身就是一种博命的信任。他不得不相信赵先生,但他也知道,按社团的规矩,事情若办不成的话,他就完了,不但他完了,他的母亲也没能得到社团的照料。所以事情只能办好。

假如事情办不好怎么办呢?他又打了个电话给刘云,依然是忙音,他想了想输了个短信息发过去,上面写说:“好兄弟,我去办一件事,不管办不办得成,恐怕好长时间都回不来了,假如你方便,请照顾一下我母亲。兄弟一辈子不会忘记你的。伟佳。”

其实对于肖婷,疯狗也是有好感的,他曾三四次到他死鬼父亲的表弟家去借钱,肖婷就住在他表叔楼下。她见过他,在他对着她发呆的时候还给过他一个甜甜的微笑,那可足足让他幸福了一天。那时候他曾想,假如赵先生娶了她,那多好,起码能经常看见她了。

可惜肖婷死了,美丽的她竟然就那么残酷的死了,她事业正当辉煌,刚灌录了唱片,本该享受南江市人民对她的喜爱。她的死,任谁都知道别有内情,疯狗的想法和赵先生一样,那就是刘长河绝对脱不了关系,只不过刘长河实力够,能把事情压下去而已。

想到肖婷的死,疯狗心里忽然有一闪而过的寒意,他自以为天不怕地不怕,打起架来能发疯,但那天他怕了,就在肖婷坠楼几乎同时,他正好被表叔家轰出来,还没下楼就看到了一件诡异的事情,但他没对问他的警察说;他谁都没说,打算忘了这事,对于他这种边缘人,好奇心并不能满足日常生活的需求,嘴巴关不牢靠却绝对是致命的。

刀已经被磨利了,他的外号“疯狗”,外号从来不是白叫的。说到打架劈人,社团里他可以数一数二。可惜后来社会上聚众斗殴已经不大时兴了,他也快遗失了赚钱的机会。疯狗摸了摸刀把的木柄,这刀是他自己做的,一块很好的钢夹着两片柳木板,那么朴素的一直跟着他,如同他生命的一体。

他从来不用枪,社团里当然有人用枪,但在他看来,用刀劈人真要被逮住了就是一个流氓斗殴,掏出枪来的话那涉及的手尾就太长了,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很信任他的刀。他心底里觉得握住刀柄就能把握住刀刃进入人体后对手的受伤程度,假如不是必要,他并不想要谁的命,虽然他叫疯狗,但他伤的人远远比他要了命的人多得多。

临出门前,他给贴在墙上发黄的神像上了一注香,低声祷告:“请关老爷保佑我工作顺利。”伟佳走出家门,没有回头,便没有看到卧在床上的老母亲,她那苍老而纵错的眼纹中,泄下来的泪水。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