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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8月0日,傅玉玲和儿子在富锦市登上了汽艇,他们向松花江中驰去。在中流处,她和儿子把拌着花瓣的高志强的骨灰撒在滔滔江水中。傅玉玲说:“志强,回家了。你安心吧,将来我们会在这大江里会合!”这时,我的耳边又响起了那首歌一《北大荒人的歌》:即使明天我逝去,也要长眠在你的怀抱里。……

附录回到梦幵始的地方傅玉玲拂去岁月的风尘,掀开历史的一页,1967年的深冬,一列火车从北京出发,三天两夜,径直向东北边陲行进。

车轮翻滚,车声隆隆,掩盖不了一车北京青年的欢歌笑语,尤其是一个男青年,不顾旅途疲条,振奋精神,不时地在车厢巡视,大哥哥般墟寒问暖,送水,关照。他,北京1中高三的学生高志强,是这一行的带队人之一。他和大家都是凭着一腔激情,携带着美丽的憧憬,最早自愿去锻炼的知识青年。他们特殊年代的青春之梦就这样开始了,军垦农场就是梦开始的地方……

岁月如流,往昔如在眼前,然而,转瞬40年,物是人非。今天,仍然是当年的线路,火车上仍是当年知青,却展示着迥然不同的情景,车厢中已无昔年的勃勃兴致,知青也两鬓如霜,更重要的是已无高志强的身影,他已经撒手人寰。知青们是护送他的骨灰,依照他生前遗嘱,专程陪伴他“魂归”北大荒。此行不是一般的故地回访,大家心情也十分沉重。飞驰的列车,嘶吼着,似乎载不动这小而轻却异常沉重的骨灰盒^高志强的遗愿,这是又一个梦,又一个开始,魂兮归来,荒原将留存着,记忆着,启示着。

在荒原的史册上,有知青的梦,有他们平凡又不平凡的一页,有他们的磨难、痛苦与不幸,理想、奋进与搏击,使他们不断地从中品味、解读、评说、总结,活化经验,使自己从过去走向未来。

无悔的选择

1967年底,上山下乡运动开始之前,北京就有一批青年学生自愿赴北大荒屯垦戍边,高志强和我就是其中之一。

我们虽然作了这种选择,但是直到出发前,什么是屯垦戍边,去边疆意味着什么,根本说不清,当时,满脑子都是书本、电影以及文艺作品中的概念。但是,就是这些“概念”,却激发着我们的青春活力。当时,志强特别喜欢一部电影,即大型彩色纪录片《军垦战歌》,连看数遍。影片生动地记录了广大知青在新疆垦区的丰功伟绩,知青们战天斗地,使茫茫戈壁变成万亩良田,无垠的荒滩,呈现了“牛羊肥来瓜果鲜,红花如火遍草原”的景象。这些火热的场景,紧紧地吸引着他,于是,一个梦形成了,到边疆去,到建设兵团去。

他的决定,老师、同学及家长,许多人都不理解,认为是一种冲动。志强是北京重点学校^1中的优秀学生,班里的干部,报名前,老师曾与他谈话,极力挽留;他是长子,家境贫寒,家里更希望他留下;他酷爱物理,也曾想有一个与自己的兴趣爱好一致的工作。但是,青年人那不可抑制的激情,使他在日记中写道:“如果能进工厂,也许更好,但是,农村更需要知识青年,那真是个广阔的天地,我还是决定去。”

抵达北大荒时,是当地最寒冷的时候,四周一望,无边无际,雪皑皑,白茫茫,雪天相连,彻头彻尾的银白世界。零下二三十度,鹅毛大雪漫天飞舞,凛冽的寒风,穿透了我们厚厚的棉衣,吹在脸上,犹如刀割,皮帽的帽檐,瞬间就挂满了小小的冰柱……东北人称这样的奇寒天气为刮“大烟炮”。

之前,只知道东北寒冷,但冷到什么程度,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来,一下火车,面对此情此景,大家的思维瞬间都凝滞了,畏惧?新鲜?好奇?茫然不知所措。志强像个大哥哥似的,大吼一声:喂!唱支歌吧!随即用他那五音不全的嗓子开了个军歌的头:“向前,向前,向前……”大家马上活跃起来,唱着,跳着,奔向前来迎接我们的汽车。乡亲们感动之至,在欢迎大会上,坚持让我们这104位知青全部站到主席台上,一睹这些笑迎“大烟炮”走来的都市青年的风采。

我们在双鸭山农场的第二年,垦区决定开发和兴建新农场,地点在抚远,那是祖国更北的边陲,一片荒无人烟的处女地。面对新的挑战,是去还是不去,志强没有含糊。他正在北京探亲,得知消息,不顾父母的阻拦,提前返回。知青们纷纷报名,于是,1969年初,他们豪情满怀地奔赴新的征程。他在给我的信中写道:“汽车在颠簸的路上前进,自己放眼那一望无际的荒原,太激动了,我们要向它要粮了。”是啊,这沉睡千年的湿地就要苏醒,志强他们在那更遥远、更艰苦的地方,编织着自己那美丽的梦。

北京知青高志强和他的战友们将抚远荒原建成了“北大仓”。

农场创业的几年,是志强和知青们最难忘的一段岁月,也是最辉煌的一个垦荒乐章。荒无人烟的茫茫北疆,出现第一顶帐篷,化雪取水,做成第一顿饭,修出第一条路,开挖第一口井,破土第一片荒,营造第一间拧拉合辫房^知青的心血与汗水,时时处处凝聚:枕着狼11豪入梦乡、化着冰水吃烤馍、蹚着水泡子捞大豆、冒着寒风赶爬犁,追着野火,扑向血色荒原……如诗如画,然而,单调与乏味也在其中。志强是拖拉机手,广袤无垠的荒原,开一条长长的垄需要几个小时,每天陪伴的只有机器轰鸣声,迎着朝霞出,顶着落日归,天天如此,年复一年,名副其实的“艰苦并快乐着”。

北京需要教师,我被选派回来。志强和我结婚后,还曾作过这样的决定,如果他不能回京,我再重返黑龙江。其实,我心里明白,志强是根本不想回来,况且,知青伙伴中,已有人重返。但是,我家姐弟六人,五人在农村,父母已经年迈。当重返几乎不可能时,开始为他办理返京手续。那时知青的返城风刚刚兴起,有此机会的,都被认为是“幸运儿”,大家羡慕不已,而面对“困退”的志强,却左右为难,兴奋不起来。他在曰记中说:“感觉自己已经扎根在黑土地了,现在一定要走,很不是滋味。”

我们的人生轨迹中,“黑土地”仅是短短的一段,但却刻骨铭心,那里有我们的歌声与足迹,有我们的心血与汗水,从那里我们得到许许多多,那里有我们永远难忘的梦。

最大的遗憾

1976年,高志强回京,在西城区知青办工作,知青办工作结束后,并入西城区劳动局,他在劳动局曾任职业技术培训学校校长、就业科科长。004年,劳动局迁入新址,原址改为职业技术培训学校,需要装修。他刚刚派去任书记,也到现场参加装修工作,白天与装修工人一起忙碌,中午,有时在那堆着油漆和涂料等装修材料的房间里休息,每天回家,满身都是涂料的气味。装修结束后,他逐渐感到身体不适,浑身乏力,口腔溃疡不愈等,在门诊多次检查、治疗,最后确诊为“白血病”。

荒友们惊呆了,消息不胫而走,大家牵肠挂肚,求医问药,端水送饭,精神上物资上都给予极大的关怀与帮助。志强病重的时候,昼夜离不开人,4小时都挂着吊瓶,不得吃,不得休息,能睡上1小时都是奢求。病痛的折磨,化疗的痛苦,别说是忍受,看着都要心焦。荒友们看到家人已经心力交瘁,疲惫不堪,就主动排成班儿,日夜轮守。而荒友们大多已步入花甲之年,有的甚至靠子女照顾,但是,面对自己的战友,他们坚决要求尽其所能。最使人感动的是,在他离世的那天,大家好像有预感,二十几位知青早早就来到医院,病房不让进,他们就在院子里,没有人畏惧深冬的严寒,一直到傍晚他去世,默默地为之送行。

不是亲人,胜似亲人,这就是我们的荒友情,在那荒原岁月,患难与共,凝聚而成的友情。

面对这荒友、荒友情,志强百感交集,北大荒的日日夜夜历历在目。志强本来性格内向,病痛中,更是少言寡语。在非常有限的时间里,我们谈论最多的,不是孩子,不是家事,而是北大荒。

他生病前,我们曾多次计划回访北大荒,都因工作太忙未成,最后我们决定,把它作为退休后的首件大事。没想到,即将跨入退休大门,却风云突变,病来山倒,顷刻之间,一切都化为泡影^原本很简单的事情,都遥不可及了。

为此,他与姐姐痛哭过一次。看到荒友重返北大荒,他的病中日记写道:真为他们高兴,自己大概是不可能了。对前来探望的知青朋友,他自然谈得最多的是北大荒。最令人心酸激动的,是他人生最后的一幕,也是临终之言:微笑着,一只手吃力地握着拳头,对照顾他的荒友很有信心地说:坚持着,明年一定回北大荒……

每当听到这些,我的心都在流泪。其实,回访只是一种形式,未能回访的遗憾,渗透着他多么纯洁而复杂的情感。返城后,大家在经历了许许多多的风雨之后,沉静下来,会有许多感悟,因而会更加欣赏北大荒的魅力。北大荒,不仅有我们的青春、事业、初恋,甚至家庭、子女,有我们人生的第一张画卷,更重要的是,北大荒给予了我们极其宝贵的精神财富:真情、包容、奋斗、不屈不挠等等,这财富,在现今社会尤其难能可贵。北大荒值得我们敬爱、向往和魂牵梦绕。

永远的回归整整一年,志强与疾病抗争,医生多次提醒,要告诉他病危,使他有个准备。我于心何忍,怎么也难以开口。面对他那强烈的求生欲望,告其病危,实在太残酷,所以,我一直表面隐讳,陪伴他保持着平静的心。(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