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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生活像车轮一样飞转,甩掉的都是烦恼。继父难以包容他们一家,借居在岳父单位的又小又破的旧房里,东花总是和他吵架,都是些小事,这满地鸡毛的日子,真不如当时住在大山里舒坦。贫贱夫妻百事哀,他们的日子越过越难。开了10年的大客车,还当过车队的副队长,他竟没有分到一间房。那时,连一间房都挣不来的男人,在老婆面前抬不起头来。

还好孩子在苦难中长大了,他们的婚姻却走到了尽头。老陈很伤心,他觉得对不起和自己患难与共的东花,可他又没有能力满足她。他只好解放了她,也解放了自己。有时羁留在外地的小客栈,无聊中陈恒也拉起二胡,都是《江河水》和《病中吟》这样忧伤的曲子。刚进山当司机时,他还写过诗,给郭小林送去,后来无诗意的生活,让他失去了诗情,也停止了歌声。

后来老陈又调到了一个国营汽车公司,又开了10年出租车,房子还是没有分到,生活也不如意。和东花离婚后曾和一位医生结婚,感情很好可又离了,可能为了保住自己私建的房子一女方有房子,他就没有留下私建房的理由。北京的高楼大厦比雨后的蘑菇还多,可没有他的安身之处,他自己动手在二环外的一个大杂院盖了一间,只为动迁时能得到照顾。一个把青春扔在北大荒的老知青,回到北京又奋斗了0年,没有自己的房子,兜里的票子也少得可怜。唯一让他欣慰的是儿子,在艰难中长大的南南很有出息,在一家大公司当白领,已结婚成家,日子过得不错。这个北大荒老知青的孩子,还算享受到了父辈创造的幸福。

那一代老知青,他们没有时间叹息,甚至不会抱怨。他们付出很多,但那是为了理想,燃烧的青春是他们引以为自豪的生命火炬。点着了自己,照亮了大地。在58岁时,陈恒决定要上音乐学院读书。这是他一生的夙愿,还因为他经常想起两个人的话。一是总政的冉红大姐,她说:“你的声音条件真好,应该学声乐。”还有指挥家秋里说:“你和声还有问题,有机会应该学一学。”现在终于等到了机会,他考取了00届中国音乐学院成教部的音乐教育专业,全班16个同学,多数是专业演员或音乐老师,只有他一个出租司机,自然年纪也是最大。年的时间,每一个晚上和双休日的白天,满身劳累和风尘的他把出租车停在学院门口,然后走进天籁之声,走进让他最快乐和幸福的艺术天堂。他像树林中的鸟儿一样尽情歌唱,他像蓝天上的天使一样自由地飞翔。

年后,当他拿到毕业证书时,竟热泪满面。那天他开着出租车沿着灯火辉煌的长安街奔跑,他觉得从来没有这样舒畅和快乐过!

现在已经退休的陈恒又回到了他热爱的音乐世界,在“九三”合唱团、“金色时光”合唱团、“金辉”男声合唱团、“手拉手”合唱团都有他的位置,他有时领唱,有时指挥,有时还作曲。陈恒说,当自己穿上一身黑色的燕尾服,站在灯光灿烂的舞台上,随着钢琴的旋律,发出自己的肺腑之声时,他感到一’种最局的尊严和幸福,一‘切苦难和烦細都化为乌有。

特别令他高兴的是,当年那位领唱《让我们荡起双桨》的小姑娘刘惠芳竟和自己一’起站在合唱台上。

当然,老陈和刘惠芳已不再是花朵,而成了老枝。他们为共和国承受的苦难太多了,可是他们仍然年轻,那老枝上又绽出新的花蕾。陈恒从他的书包里为我拿出他作词作曲的新歌《北京,你好!》对着曲谱他深情地唱了起来。他让我流泪了,真是因为他过去和现在,又^祖国爱得都是那样深沉一我迎着太阳,迎着春风,快乐地向前跑!

我穿过花园,穿过楼宇,穿过林**,工地上塔吊雄伟高耸入云霄,北京你挥着汗水向我微笑,北京,你好!北京,你好……

4^灿烂的笑容她是我们那一代知青的偶像,按着现在的说法,几乎兵团的每一个知青都是她的“粉丝”。她那灿烂的笑容出现在报纸上,出现在团、师和兵团隆重的报告会上,她那苹果似的圆脸上,总是绽放着像鲜花一样的笑容。眸子像一潭清纯宁静的湖水,整齐的白牙闪着晶莹的光泽。她的笑容让每个战友感动,也让他们温暧。

她的笑容如此珍贵,她的笑容能让北大荒人如此感动,起因是一次意外的事故。

那一天是1969年月18日,早春的北大荒还很冷。傍晚,她急匆匆地从营部赶回连队,这

一天她很高兴,向营部的职工家属宣讲刚刚发表的毛主席最新指不,临走如她还为每个家属抄与曲雅娟,当年知青的偶像了一份最新指示。她的字写得漂亮,她们都如获至宝。在天色暗淡时,她走进连队,没回宿舍,直接来到了铡草机旁。她总这样,虽然已经抽调到营里工作,但一有空就回连队干活。她对正向铡草机里续草的成玉琴笑着说:“玉琴有人找你!”小成刚一转身,她就站在了她的位置上干了起来。其实,并没有人找小成。那天,她戴着一双红黄毛线混织的手套,抱着干草向机器口里续着,用手向前推着,机器隆隆地转着把铡碎的草喷吐出来。

她干得正起劲儿,突然机器发出沉闷的声响,她惊叫了一声:“啊呀,我的手!”这时,正在她身边的“小山东”(山东支边女青年)发现她的手已经绞进机器,整个手臂正随着机器的飞转向里卷。她回身一脚踢掉了传动轮上的皮带,机器停了下来,大家帮着拉出了她的右手,只见骨断肉烂,鲜血淋漓!刚跑到现场的赵启财连长从自己腰上摘下挂钥匙的枪网,把她手腕紧紧捆住,再在上面捂了一只厚手套,大家立刻把她扶上拖拉机,拉到营部卫生所。富有经验的李振华医生为她冲洗掉伤口上的草屑,这时伤口还在喷血,射到了墙壁和屋顶上。她脸色惨白,却没有掉下一滴眼泪。她对从营部赶来的教导员说:

“教导员,我还能当兵团战士吗?”

这位老战士说:“好孩子,放心吧!能,一定能!”

这时,她流下了眼泪。经过简单的包扎处理后,她被送到了60里外的通北火车站,坐上铁路摩托车,追上了前面的货车,连接在其上面后直奔哈尔滨了。

第二天上午,在解放军11医院的手术室,开始了对这位断手的哈尔滨女知青的抢救。病历上写着她的名字:曲雅娟,17岁。

剧烈的疼痛,把曲雅娟从昏迷中惊醒。她在冡晚中,看着围在她床头的医生和她的领导,她淡淡地笑了,那笑竟比摆在床头的鲜花还美丽。她很高兴,在刚刚经历的那场战斗中她没有退却,因为自己很坚强。从小她就想当一个战士,当一个勇敢的女兵。穿着一身军装,腰里别一把小手枪,那是她这个少女心中最帅的形象!这正是她抢着报名到兵团的原因,因为兵团是解放军序列,也能拿枪。

1968年8月8日,她穿上黄军装,登上火车,在从哈尔滨到赵光农场的这一路上,她笑着唱着……没想到还没参加战斗,自己就受伤了,而且失掉了最宝贵的右手。她很难过,也很伤心,但是她没有哭,就是在手术中锯断右手残肢的巨大疼痛中,她也没哭。她要用自己的表现来证明自己是个真正的战士!

受伤后在北示留念曲雅娟当时就这么单纯,单纯让她变得非凡坚强!我想,她不是不流泪,只是那眼泪不是流在脸上,而是流在心里;不是流在人纟II,而是流在人后。因为,她还是个孩子。特殊的年代让人也特殊地坚强了,哪怕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

后来,曲雅娟成了“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典型。这次采访时,她对我说,在受伤前,她没想到最高指示,当时只想自己不能当“脱产干部”,能干活时尽量多干。因为缺少安全常识,当时只知道蛮干,结果出了事故。那台机器是附近的劳改农场制造的,性能不太好,有安全罩,我们怕麻烦也没盖。这样的事故在我们营就出了10多起,最严重的是把整个胳膊都绞进去了。

真实和真诚才让曲雅娟更可爱,更让人尊敬。手术后的第一夜,难忍的疼痛让曲雅娟无法入睡。她想到了失掉右手可能给她工作生活带来的困难,她也想到了保尔,想到了江姐、刘胡兰……那一夜,曲雅娟的母亲得到了她受伤和做了截肢手术的消息,整整哭了一夜。妈妈一早就跑到医院,她看到雅娟的床是空的,腿都软了。妈妈在走廊找到了雅娟,她的右臂缠着厚厚的纱布吊在脖子上,她正用左手帮着清洁员扫地、擦拭墙壁。她对着妈妈笑了,她说从今天起我要重新学习工作和生活的本事。

0天后,曲雅娟告别了医院,她连家也没回就回连队了。这时,她已经学会了用一只手洗脸、刷牙、吃饭、上厕所,还能帮助护士为别的病友服务。最难的是用左手写字,刚开始笔在手上不听使唤,写出的字歪歪扭扭。可是她不停地练习,越写越好了。

回到连队后,谢绝了战友们对她在生活上的照顾,她和大家一起下地劳动了。那正是夏锄季节,她用右臂夹着锄柄,用左手拉着锄杆,跟在大家的后面一步步向前走,锄着田垄里的荒草。她的右臂和左手都磨出了血泡,她听老战士讲传统还坚持着。不几天,她也能跟上大家了。到后来,她竟成了铲地的高手,在速度和质量上都不比别人差。曲雅娟不仅学会了锄地,还学会了割地,那是更艰苦的考验,现在她的腿上还留着条条刀痕。在困难面前,曲雅娟的笑声成了全连战士们最大的号召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