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董风和沙渺渺重归于好之后，沙渺渺就在动员他和海鸥出个节目。起先他们都当她说笑话，叫她这个学生会文娱委员不要太称职，后来发现她很认真找来音乐跟他们研究动作，董风竟答应下来。节目基本上属于武术表演，有一点舞蹈的东西，主要是为了跟上音乐的节奏。说到音乐，海鸥就觉得奇怪，那个音乐节奏相当强烈，声音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冲撞，结尾的地方还有一大段停顿，她从来都没听过这样的音乐，更不知道它要表现什么。动作的事，主要是董风和渺渺在研究，她一个音盲实在插不上话，没事也拿那个四分钟的音乐来听，总觉得这音乐里有种激烈的情绪，可她又捕捉不到什么。
动作大至搞出来，讲一男一女投师学武，一起成长互生爱慕，后来男的走上歧路，女的痛苦万分，但还是杀了他的故事，听得海鸥直想让他们俩演。不过舞起剑来，倒是她和董风来得容易些。因为舞蹈队这半个月在排一个海鸥和沙渺渺都不参加的舞蹈，他们把大课间的时间用来练这个，一个星期动作就差不多了。只是这三个人觉得结尾有点不对劲，怎么都好像搭不上音乐的调，如果让女的在那段空白里把男的杀了，那最后结尾的音乐海鸥就一个人去表现内心的痛苦，但后面那一小段音乐好像并不要说那么痛苦的事，可它要说什么呢，谁又都听不出来。
冬天深入得很快，下了两场雪，就朝着天寒地冻的方向发展去了。海鸥把自己的时间安排得满满的，不留一点胡思乱想的时间，逼自己全神贯注去学习去排练去改稿，不能想不敢想，好像也太累了，想不动了。
冬天会考占考场，放假三天，海鸥考了四科，刚好能空出一天半的时间。半天去了师姐那里，那一整天，她把自己关到屋里，说是学习改稿，实际上把沙城的博客看完了。
“自从那一次她原谅我之后，我一直很不安，特别是不见她的时候，良心就被无止境地谴责着。该如何让她知道真想相呢？这真的太残忍了，伤害了她我即使死去也无法原谅自己。人家都说宁愿自己死也不要伤害心爱的人，可我却是要用自己的死来伤害她。有生以来我都并不觉得不公平，可是我现在我想问老天，你为什么对我这样不公？”
“今天我差一点点做错了事情，我差点破坏了她！我不知道自己当时怎么会那样，幸好她制止我，否则真没法原谅自己。这样深刻的印迹，我不能留下，那样做就太过不负责任了。也许以后，有个男孩或男人拿走她的童贞，然后她对那个人的记忆会更深刻，从而淡忘我。”
“下午很冲动地买了情侣衫，不知道以后她看到那件衣服会不会很难过，实在是太冲动了。镜子里面的我们就像天生一对一样，为什么会这样？让我在生命的尽头遇到爱，为什么我们的时间一定就只有那么短？”
“看不到她的日子很难过，想念、自责、迷惘、矛盾，这些就像一把把利箭穿胸而过。回忆的最多的，还是她那张倔强的脸，即使面对亲人死亡，家庭变故，即使悲伤到无以付加，仍然不会垮不会崩溃的那张脸。老天，是不是因为她这种不会垮的个性，你才让我爱上她？你是多么残忍！”
“今天是分别的日子，我对她说‘我爱你’，还能说什么？我什么也做不了。她说她要等我回来嫁给我和我一起变老我没能管住自己流眼泪。鸥儿，三年半对于你不算什么，可我却走不到了，对不起！如果我不是一个将死的人，一定会答应你，等到我们全都白了头发的时候，还要告诉你‘我爱你’！”
“我再也见不到她了。我一直在想人死后是一种什么状态，是到了另一个世界，还是转世超生，或者什么也没有了？鸥儿，如果我去了别一个世界，那就在那里安静地守望你，等着你，不管以后你嫁给了谁，都要在那个世界把你抢回来。如果真的有来世，我还要爱你，即使已经比你小了十六七岁，还是要爱你。如果死便是一切的毁灭，那么海永远包围沙，沙永远守护海，我融进了这世界的每一丝空气中，再也不离开你。在我死后的千千万万的日子里，我爱的信念将不会熄灭，即使我们这个星球都不复存在，这样的永远算不算远了？”
她再次泣不成声，抬头深深吸了一口气，默默问：沙城，你在吗？没有答案，她永远也不可能得到答案。
开学后她收到了沙城的第五封信，然后展开纸开始回信：
“帮阿城寄信的同学：
你好！
谢谢你一直帮阿城完成这个谎言。一个月前我知道了真相，说没事那是骗人的，但既然阿城那么信任你，你也该知道我挺得过来。关于你是谁，是怎样一个人，我的好奇心并不强烈，如果你愿意，保持联系也很好，你不愿意的话这也并不必要。不过请你告诉我一些关于他的事情好吗？我很想知道。”
信寄出去便知石沉大海一般没了回应。眼看评审新年节目的时间就要到了，海鸥更是忙得不可开交，可自从看完那个叫生死劫的博客之后，她做什么都觉得像在梦游，思想游离在身体之外，无法统一。
节目审评定在今天晚自习，海鸥中午问了沙渺渺一个问题：“沙城死前是什么情况？是不是很痛苦？”
“痛苦倒不会，因为那些治疗都是消极手段，主要作用就是减轻痛苦。他开始时把该说的话都说了，写了很多东西，还写博客。到了后期昏睡的时候比较多，那大概是一些止疼药的作用，只能看到仪器上他心跳的变化，最后拉成直线。”
“他走时穿的是你们那身情侣装，背后他叫我把你缝的十字绣缝在上面，一起化进去了，就是这样。”
节目的预审很顺利，班里和学校的节目都没问题。和董风的那个节目想不出又好又能让校领导接受的名字，就叫武术表演。海鸥有两身练功服，都是白的，因为长袖那件缝补过，就穿了短袖的，董风配合她穿短袖黑色练功服。至于露出来的那个臂环，她全然没注意到。另外她惊奇地发现理科快班的节目有莫沉参加，在台上比比划划地，间奏时也有个女生上来舞几下剑，但那样的花拳绣腿不能对她和董风的节目构成威胁。
评审结果下来，海鸥参加的三个节目全部过关，莫沉他们那个节目学校认为与前面的武术有点雷同，而且虽然他们那是歌曲为主，但舞剑那女生的身材和剑法都太次了。尽管极大不情愿，他们班还是派莫沉和那个唱歌的叫程逸的男生来找海鸥，希望她能代替他们班那个女生。那几个动作对海鸥来讲当然小菜一碟，但这种中间插一杠子的事她总觉得不妥，而且也没什么好预感。但这事并没有其它办法，她只好答应下来。
试穿衣服，莫沉拿来的那个演出服肥大了些，束上腰带并不太显，跟那个节目排了几次，他们都挺满意她，原本有些情绪，现在也没什么了。
新年联欢，上午上课，下午联欢先学校后班里，是极紧凑的安排。谁知这一天下了这么大的雪，羽毛一般漫天飞舞，不觉又为新年增添了些浪漫气氛。
海鸥跳完开场舞，回后台换了装等本班的人来再一起上台，等换好了练功服握住剑时，莫沉他们班的人已经进来准备，顺便给她打气。她站在台边上，一台表演第三次登台本来应该不再紧张，可她突然有一种奇异的感觉：握剑的手分外敏感，腰带好像系紧了些，气息有些急促，好不容易扎起的头发拽得头皮有一点疼，清醒，又似乎走进梦境，好像这世界只剩下了她和手上那把剑，音乐响起，她的头脑突然间空白一片，只能任由这音乐的节奏驱动，什么也不能思考。然而董风并看不到她有什么异样，动作一个不错，远比刚才那两个节目投入得多，剑在她手上就像是她身体的一部分，来得畅快自然。
音乐休止，海鸥的剑直逼向董风的脖子，停住。本来此时她应该甩开头，向前送出剑，而董风则顺势向后退出舞台，可有一种无形的力量拉住她的剑，转送向自己的颈间！董风情急之下抢步过去挑开她的剑，不知她怎么了。音乐又起，两人同时提剑，收到头顶，斜刺下去，上步、转身、再送……两人的动作竟毫无不同。董风觉得这大概是哪个套路的哪组动作，但他经常把套路记得颠三倒四，这时更想不确切，只听得下面掌声雷动，回去看海鸥，已经是泪流满面。
“告诉我……这音乐是哪来的？”一下了台，她就抓住沙渺渺肩膀。
沙渺渺扶她坐在角落里，回头看向董风。董风双手插腰，剑还没放下，很无奈地说：“音盲开窍了！”
“是……是我哥，是我哥写的。”沙渺渺只得承认。
海鸥放开她，撑住自己的头，眼泪把脸上的妆全冲花了，完全失控。理快班那几个男生凑过来，不知发生什么事，只能轻声跟沙渺渺说：“我们就剩十分钟了……”
沙渺渺在脑子里回忆了一遍海鸥那几个动作，就回头说：“把服装给我。”
“你替她？你行吗？”
她拿起海鸥的剑，本是想证明给他们看，不想拿起来才知道这剑那么长，她完全搞不灵光，一个剑花也挽不出来。大家的视线又都回到海鸥身上。可她已经半俯倒在墙上了，眼泪好似决了堤的洪水，怎么还上得了台？
“我试试吧。”莫沉上前，当着所有人的面，俯身把海鸥抱在怀里，摩梭着她的后背，让她颤抖的身体慢慢平静下来。大家全部呆掉，董风和沙渺渺都有当场发作的冲动，可是海鸥真的慢慢好起来，擦着自己的眼泪推开莫沉，低头什么也没说。
“咱们上台吧，不用换衣服了，补一下妆，我们先上去了。”莫沉用面巾纸擦着她脸上的眼泪。
海鸥再站起来，紧咬住牙清空大脑。沙渺渺赶紧上来给她补妆。间奏开始，再上台的还是那个腰板挺直眼神锐利的执剑者。
可下台后她去了哪里，谁都不知道了。莫沉怀着点等下文的心思，海鸥偏逃过了他的视线，董风和沙渺渺松了口气一懈神就找不着她了。文草草准备了一大堆崇拜的话，却怎么也等不着她的人影。而海鸥不知道，在她换了衣服逃出去时，有另一个人特地跑到后台找她，这个人是苏桐海。
大雪扑扑籁籁地落下来，把整个墓地都换上了银装，更显得素洁庄重。海鸥用剑撑着身体蹲下，仔细看那张脸，即使是被镶到了墓碑上仍是那样温和地笑。她伸手细细在那张脸上抚摸几遍，凑上前去轻呵了一下，说：“阿城，我来看你了，明天就是新年，新年快乐！”
“我刚刚听懂了你的那首曲子，那么复杂的情绪你都能用纯音乐表现出来，真是了不起！其实我是音盲啦，听得懂是因为了解你的心，你宁愿自己背负所有的痛苦也不愿打破我的梦是不是？你真太傻了，尽做些自己做不到的事。
现在我想很清醒地去回望我们的感情，虽然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清醒。我们相遇的时候，你需要一个求生的动力，而我师父刚刚过世，需要一个支撑，我们都把对方当成救命稻草一般，否则你不会爱我这样性情过硬的女生，我也不会接受一个只认识两个月的男孩。石剑说这不是爱情，他总是说你太自私，明知是火坑还引诱我跳进去，但他说得不对。我想爱情就是那么一回事，不管建立在什么前提下，有了那样一种感觉就是真实存在过，没有多么神秘莫测。你的博客我看了，你说沙和海是永不分离的，可是你忘了，沙漠的城堡里是不可能有海鸥的，我们的故事也许注定如此吧。
其实今天来是告诉你，我不后悔爱你，永远不会。我该走了，你一直在看着我对不对？我要过得好好的，不让你担心。”
消失在茫茫大雪中的女孩，你有一颗多坚强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