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试试，这两个字出口何其容易，可为它付出的代价却无法计量。海鸥因为这两个字，经历了那么一场美丽而又短暂的爱情。是焰火吗？焰火燃烧后就是留不下任何的痕迹，那个喜欢穿帆布鞋仔裤和衬衫的男孩，那个长了一双细长眼皮的男孩，选择了做扑火的飞蛾，匆匆在她的生命中走过，又以最绝决的方式离开，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而现在，又有一个男孩子，他想去试着填补她心中的空洞，他能做到吗？我是那团毁灭一切的火吗？海鸥不断问着自己，紧紧握着那支仿佛主载了命运的竹签。
天气转暖的时候，海鸥接到了上海陈编辑打来的电话，内容很简单，可以出版了，又追问一下笔名的事。海鸥看着蔚蓝蔚蓝的天空，几乎没有思考就说了“玉门关”三个字。她要延续沙城的生命，她相信关于人死后的若干种传说中，化身为鬼守护亲人的说法，她相信她所做的一切沙城都看得到。
可是今天这件事，她希望沙城去忙别的了没有看到她，因为她答应石剑要接吻给黄老师看。现在石剑的身体已经没事，只要按时服药基本上不会有感觉，但现在海鸥担心的不是他的身体，而是他这身打扮：深蓝的帆布鞋，直筒仔裢，白T恤外套了件蓝白格子的衬衫，头发也向后弄了弄，不再挡着左眼，连笑容都带了那么一点暖意。要是让黄老师看到他这身五好少年的打扮，非乐颠了不可，可在海鸥眼里，她只能皱眉。
“干嘛穿成这样？不适合你。”
“我们班人都说挺好的，你不喜欢这样穿着的人吗？”
“衣服要看什么人来穿，你适合穿瘦一点的裤子和衬衫，而且应该是单色的，以前的发型就挺好，这双鞋也太童真了。”
“没想到小姨还对穿衣服有研究啊？”他装着没正形。
“石剑，我想这不会就是你的方式吧？难道你愿意自己被当作替代品来喜欢吗？”她正色。
“是我错了”，他一把抱住她的腰，“但是这回你还得帮我。”说着堵住了她的嘴。
这是在一棵大大的冬青球后面，两个人站在这里，好像是为了躲避外面的视线，实则把目标完全暴露给了里面。周三下午例行的全校教师会，所有老师从楼里走出来，都会把他们的行为看得一清二楚。海鸥不知道学校里什么时候冒出这么多教师来，怎么走也走不完，她原本紧闭的牙硬是被石剑撬开，他很仔细地吻她，这种感觉让她断定这不是初吻。她想到自己的初吻，在可笑的自动银行里，在摄像头的监督之下，她想到沙城的吻，总是那样充满绝望的热烈，而石剑的吻却似乎缠绵更多一些，她不知道如何回应他，只好硬着头皮等人流走完。
石剑松开她的时候觉得她样子傻傻的，好像从没听说过接吻是怎么回事的小女孩一样，他当然也明白事实绝非如此，心底竟涌出些酸涩来。笑也笑不出，说话就更别提，两个人低头尴尬一阵，海鸥丢了句“我回去了”就走掉了。石剑心里的某个地方觉得不应该就这样让她走了，可是他还能做什么？他已经感觉到力不从心，她心里的洞太大，无论他如何放大自己，也填不满的！也许她根本还没给他去填补的权力！
虽然是掐好了离上课只有几分钟才回去，海鸥还是领教了注目礼的威力，前排的小女生一个个简直要把眼珠瞪出来了。她一回到座位，文草草就立刻扑过来呢：“你刚才干什么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
“你别激动，别激动，我是被逼的，好了我解释完了你走吧。”
“这么说是黄磐主动？我就不明白你怎么运气总这么好，走了个沙城来了个石剑，一个比一个帅，一个比一个好，黄磐就是我的新偶像，我决定了！”她再次拿出她的标准表情。
“我记得上次你还说比较喜欢董风一点。”海鸥打击她。
上课铃响了，海鸥拿出书来准备上自习，刚刚一直在旁边看书的宁蓝小声对她说：“我觉得黄磐是在利用你。”
她刚想说本来就不是真的，肩膀突然被人一拍，回头只感觉一股暖湿气流拂面，穆雨睡眼惺忪地问：“你又干什么了？”
“没事。”她苦笑着扶穆雨重新趴回桌子，花桅的纸条就到了。
“怎么回事？”问得倒是简洁，却有点审判的意味，她想了想，就一五一十地如实相告了。两个人传开了纸条。
“你也不为自己想？以后怎么混？”
“谁也碍不着我考大学，再说黄磐在老黄不敢把我怎么样。”
“你说黄磐不适合这个地方，就帮他，不适合这地方的人多了，你帮谁？”
“黄磐对我意义不同，我不可能不管，至于你说的那些人（就是你吧）当然得自己下决心做决定。”
花桅没再传回来，他在心里惦量着自己下决定做决定的份量，余光扫到后门年级组长的脸，急忙把纸条撕了。
海鸥心里不知道自己清不清楚花桅的想法，一中确实不适合他，可他要去哪里呢？难道花桅也会离开吗？
海鸥有时候觉得的事真是顺利得有点假，也许是不顺的事碰得太多了，突然来一件顺的还适应不了。她拿到了五万块的稿费，版稿答应给到10%，而且那家公司打算重磅推出做足宣传，合同都发过来了。她事先声明不参加任何活动要安安心心学习，那边也一口答应，首印10万册，她问能不能先把版税给她，那边就照办了。她也确实不懂出版业的什么规矩之类，就知道对着那二十五万块钱傻乐。
而另一个难题摆在她面前——怎么让母亲接受这些钱，说她写挣的未免会让她担心，说借的她又肯定不会用，说中彩票那也太离谱，真是麻烦！最后她拿了其中十万，说是跟董风借的，死活劝着清枚拿出家里剩下的钱，加在一起开个书店，这样总比去干什么保姆之类好很多。
清枚看着女儿“借”回来的钱，心里不是滋味，即使是借，也不该是孩子去借，何况是这么一大笔钱，怎么还？海鸥和董风的交情她心里没把握，却对董家的富有早有耳闻，因此面对这些钱就更加胆小起来。可是今天这个局面，除了照海鸥说的办，还有什么办法？她的身体已经不允许她出去工作了，开点小买卖固然也可以，但也只能维持温饱，海鸥既然说开书店，也是看好了这样可以改善生活而不是维持生活。只是要动用那十几万救命钱，她心里有点犹豫，以后海鸥上学怎么办？出点什么事怎么办？现在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也许以后真能挣钱呢！只是苦了这孩子！
既然是这样决定了，母女俩就开始着手开书店的事，找房子，找进书渠道，但又害怕什么都不懂被人骗，不敢轻易有动作。海鸥某天突然注意到学校附近那家生意一直很火爆的小书店要出兑，就进去问清楚。老板说急着用钱，是没有办法如果还开书店，连书架和剩下的书也全都留下，手续齐全去办下过户就可以，开口要二十万。海鸥拉董风去帮她看看，董风故意说这么小的生意他不会谈，气得她想打人。但他还是去看了，对方的报价也不太虚，只是店里有些书太旧了，铁定不好卖的，长时间不进书，好卖的也不多。他说最多给十七万，还得算店里那台空调。海鸥决定回家跟妈妈商量这件事。
下午的体育课因为换课的问题而跟文快班一起上，因为中午“谈生意”太过兴奋觉得人生有望，一时也顾不得姚碧浓什么心情，上去就抱住叫“Honey”，幸好碧浓也热情地回应了。两个人谈开，你一句我一句，却都绕开感情不谈，海鸥心里虽然别扭，却也开不了口，说什么呢？想到那天莫沉那几句话就觉得说什么都没趣，在她艰难地拔涉的同时，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在变啊！
“我最近睡眠严重不足！你有没有半夜被电话叫起来过？而且是那种说他现在在大街上晃悠心情不好，说说还能哭出来的电话！”姚碧浓摆出一脸倦意。
“没有啊！谁这么有个性？”海鸥随便应付，看着远处一个人影眼熟，又看不清是谁，她怀疑自己是有点近视了。
“还能有谁！”碧浓翻翻白眼，却掩饰不住话里的炫耀，“你看什么呢？”
“啊？”海鸥迅速回过神来并回顾一下刚刚的对话，“蔚吾生啊？你还真爱搭理他！你别理他不就行了。”
“我是很有责任感的。”
海鸥继续注意远方的人影，脑子里完全没想到姚碧浓的前言后语有什么问题，只注意着那个走近了的瘦长身影，不会错了，就是石剑，这小子不好好上课到处闲逛什么！这样想着石剑就已经走过来了。
“怪不得心不一焉！你啊！”她的头被矮自己半头的碧浓推了一下。碧浓的下手重了一点，也许连她自己都不甚明了，她是在嫉妒了。
“你怎么回事？旷课！还在学校里乱转，拜托去做点有意义的事好吗？”他的突然出现，让海鸥有点尴尬。
“你不要一见我就训，今天是正事，我和董风一起翘课的。”说着董风就拉着沙渺渺跑了过来。
于是这样两对半的组合就显得异常别扭，聪明如姚碧浓者当然早就发现了，可她也清楚身边这四个人每个都希望她离开。那我就偏不走！她也不知自己哪来的念头，就让气氛继续别扭下去。最后还是沙渺渺串通了几个女生拉她去玩，她才不得不离开。
“什么事？还一定要找我？”
“石剑说他如果这样还不能让他爸放了他的话就只有离家出走了，但是他不想叫黄磐，他想把身份证上的名字改成石剑。”董风说得很慢。
“那就改呀，不过我听说现在改名字很难麻烦的。”
“这不是问题，董风总觉得不合适，还非得问问你。”石剑一脸无奈。
“这有什么的，改就改呗，我也不想姓海了，也帮我改了吧。”
“我是怕他爸受不了这个打击，再说他姓石跟的也不是师姐的姓。算了，算我什么都没说，你们俩把户口薄身份证都拿来，我去帮你们办。鸥儿你想叫什么？不至于就叫清鸥吧？很难听啊！”董风也觉得自己多虑。
“叫……”她抬头想了想，脑袋突然像被什么撞到一样灵感四溢，“叫清可忆，可以的可，回忆的忆！”
可忆，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大课间和石剑在学校里走，一直走到快上课石剑才肯离开，海鸥刚到班门口只觉得手机振了两下，匆匆回座位放到下面看短信：“我现在在你们学校门口，能出来吗？”属名吓了她一跳，是方舟。
她仔细想了想有什么作业，发现并不多，又想了想是谁的晚习发现是最宽松的化学老师，而她的出门证还没到期。她马上收拾书包跑了出去。
方舟今天这身打扮更接近于街头小混混，头发打了发胶都竖起来，衬衫解开三个扣子，戴着墨镜和项链，右耳上的耳环很大很圆。
“你小了干什么呢？老大不小了天天瞎混！”她踢了一脚他那辆簇新的公路赛。
“咱现在跟着狒哥混了，没亏吃。”他说着低头看车轮有没有踢坏，很宝贝的样子。
“瞅你这小样也干不了大事！跟着狒狒小心哪天就要来找我和董风的麻烦了。”她又踢了一脚，“对了你想见董风吗？我帮你叫他去。”
“不用，跟董哥我们还有联系，今儿找你是请你吃东西，哥们儿现在也是有钱人了，还不能请初恋女生吃顿饭吗？”
“你再这样我可吃不下饭去了！谁是你的初恋啊？从离开咱那初中到现在你交的女朋友不下十个吧，干嘛非来恶心我呀？我早不打架了，你也不用喜欢我！”
“谁说现在喜欢你了！”说着两人已经到了麦当劳，“不过说真的，可能真不下十个，我数数啊！”
海鸥觉得跟方舟在一起呆着特别轻松，说话都不用过脑子，说什么都不会伤人，也不用说那些所谓的双关语之类，因为没人听得懂。尽管他是和她离得那么遥远的一种人，他是她不会去考虑的人，可这一刻，毫无疑问她是开心的，并开始怀疑人类干嘛要上那么多学进化得那么聪明！
在麦当劳里点好餐坐定，方舟伸过头来问她：“你和董哥真招了狒狒了？怎么回事？”
“这个事啊，一言难尽，你有空自己去问他们吧。”她只顾吃，不想别的。
“还有，上次我忘了告诉你，你不是问当初为什么不追你吗？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董哥曾经明确表示过，你是他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