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听文蓝讲话的不止我一个，毕竟地方就这么大，他也搞不出啥传音入密啥脑电波交流。不过听文蓝说了个开头后，站旁边的其他几个当机立断的就自发把我们给围在了中间，谢绝闲杂人等靠近打听。这其他几个当然是另外几只“八熠”，他们尤其防着森子，指派小天去把森子给推开，森子实在不好跟一个妹子打起来，哪怕她其实是个奥特曼。只好远远地对我喊道：“鸽子，他跟你说什么你都别自己乱想！还有我们呢！”
我对着森子微笑，又转头看向杨久明，他满目关心的望着我，倒是没打算上前，只是对我点了点头，示意我自己小心。
我接着笑，笑得文蓝直接站开了一步，以表达他的不适。
“0”那面瘫从来没有笑过，“我”一开始也不怎么会笑。从孤儿院到单位大院，小孩子们常常因为各种小事就笑闹成一团，我却往往找不到笑点，瞅着他们就像瞅着大猩猩，他们瞅着我也像瞅着一只狒狒，互相看不懂。但妈妈是个喜欢笑的，笑容总是挂在脸上。爸爸曾说，即使是当年她知道了自己是无法生育的体质，也没有大哭大闹，而在医院门口微笑着对他提出分手。然后他就决定，一辈子都不分。
我也记得，第一次跟她见面，她看到我就很开心的笑了。那样的笑容，后来我在公司里一妹子脸上也看见过。她的男朋友每天走路来接她回家，没有豪车甚至没有自行车，有时提着一份街边买来的小吃，有时提着快餐，有时什么也没有。而他也不是少女小说里走出来的那种穿个运动衣也能穿出油画气质的优质青年，夏天的时候跟个老头子一样穿着背心短裤拖鞋显然是一大硬伤。也不是没有被公司里其他妹子大姐们调侃过。但她一看见他就两眼发亮，开心极了。那是一种对对方没有挑剔的，不带杂质的开心。
而那时，根本还没决定妈妈和我之间的收养被收养关系，只是常规性的见面，说那啥点也可以叫做“验货”。后来我问她，为什么是我，她说当时想着，不管是谁被带出来，她都决定从一开始就要接受他（她），不然那孩子该有多伤心。于是她一看到我就笑了，说我很可爱问我愿不愿意跟她回家，但我那时只是木愣愣的盯着她。陪同在一旁的老师很着急，怕我这态度又会被收养方给“退货”。爱心这东西，对于大多数人类来说从来都不是完全大公无私的，如流浪动物收留站里先被挑走的总是看得出品种的、漂亮的、健康的、肯黏人肯主动求抚摸求抱的。搁同类这边也一样。
但她把我带回去了。刚开始爸爸也不太能理解，觉得养小孩子还是要养个活泼可爱的才正常吧，太“乖”的小孩子好养是好养，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并且那时我身上还有很多可见伤，又想不起被扔进孤儿院之前的事，虽孤儿院曾经报警，但警察也查不出一根毛线来，说不定是个麻烦。而妈妈说，活在这世界上谁不麻烦，说得就跟你从小顺风顺水似的。外公曾说过一句话，只要一家人都在，什么麻烦都能解决。而现在我们是一家人。
好在，直到爸爸去世，我也没惹出什么大麻烦来让他走都走得不安宁。如果爸爸现在还活着，不用文蓝瞎折腾了，我都必然不会再回家去。
回想起来，那时候我也确实太“乖”了，在展现自己的自理能力时，只差没叠个方块被子出来了——“八熠”式的军事化管理倒是没折腾我们这个，可是什么把衣服叠到最小以不占空间啦，什么任何东西都要摆放得整整齐齐啦，什么进屋子里先视线检查一遍各种角落……当年那催眠师，没有让我忘记该怎么进行日常生活。虽然这日常相对其他同龄孩子来说并不“日常”。
爸爸曾经很严肃的对我说“你可以活泼一点，看看隔壁李家老二，昨天刚把电视机给拆了，今天又爬树上逮猫结果半天下不来”。我当时也很严肃的看着他，心里思考着“活泼”对于生活有何实际帮助，以及“活泼”这一形式为什么要用拆电视和爬树来表示，而且这种脑残行为你怎么好像还很期待似的。大眼瞪小眼很久，爸爸叹了口气，揉着我的头，说道：“真是不理解你。”
而不理解归不理解，在一起生活得久了，爸爸逐渐地还是接受了我，而我也一直很努力的跟妈妈学习怎么笑，很努力的去理解其他人“活泼”的理由。
“小时候——我是说离开了组织以后的童年，我曾经产生过‘我也许不是人类’的中二幻想。”我对文蓝说：“因为别的孩子都在研究怎么模仿孙悟空白娘子的时候，我却在研究怎么模仿他们，我得让自己看起来像个人类幼崽，不然跟他们玩不到一起，会让爸爸和妈妈担心。而入戏太深，小学初中时我还认真学习并参与竞选过班干部来着，因为老师需要这样的孩子，所以我琢磨着，如果我不回应这种需要，会不会看起来就不像人类了？”
“好在青春期大神降临，生理上的一系列变化，弄得人就跟重生了似的，连心理也跟着变化了。我总算没觉得自己不像人类了，我终于明白我只是跟大家性子不太一样，但长期以来模仿别人的性子，那时候我早忘记要怎么保持‘面瘫’了，也忘记去探究人为什么会笑为什么会‘活泼’这种哲学问题了。有一天我忽然发现，我有好几年没认真收拾过衣服了，不是胡乱塞在衣柜里，就是全扔在床上随手捡起来穿。我也听明白了朋友对此的评价‘你的屋子比我还乱啊’，不是在说我的屋子不像人类的屋子。朋友说我笑起来挺好看的，也不是在说我笑得不像其他人类。”
“然而我还是很容易就会产生一些消极想法，比如消极的想怎么活都是活，差不多就得了，上山之前我老板是诚心想升我的职，我也是诚心的给拒了，因为我就没什么高端大气上档次的理想，或者说，我的理想一直是让自己看起来像个人类。7岁以前的记忆空白，虽然我没有刻意去回想去寻找，但我其实一直害怕着，怕万一哪天想起来，连人类都没得做了。所以……也许我也能感慨一句老子活得真他妈累？老子有多努力你们造（知道）吗？我看动漫玩游戏，那是因为，陷入别人的更狂乱的幻想中，我会觉得我那点中二病思想都不是个病。我还偷偷意淫过，也许有一天我老死了，临死前我才会特文艺的恍然大悟，其实我早已经是人类了。”
我发泄似的说完这些话，然后站在一旁点烟。抽烟这种行为，“八熠”是严厉打击的，我本身也更喜欢茶和咖啡，但我得学。
而文蓝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其实早就知道你在哪里。那年头，世界上几乎所有大型的福利院、孤儿院，组织都有伸手进去。但当年被那么一闹，人手和资金都不足了，并且各国政府也盯得紧了，只有开始收手。我和‘00’负责了一部分事务，然后我就发现了你。但那时候你已经被收养走了，我又早早撒了谎，那时也不能被拆穿，便动了些手脚把事情瞒下来。”
“后来我开始调查这背后的事……”他顿了一下，忽然转了话题，说：“你初一时我们见过面，不过你肯定不记得了。”
“有这回事？”我很疑惑。这人小时候长得像个街头不良少年，一股在中下层混过的痞子气，可能因为冉家当年相当破落。而如今长开后，神似某男星，虽不至于见之不忘，但有个明星脸的人总能给别人留下那么个印象，如果我们见过面我应该记得才对。
“当时我去咸阳跟人买卖一批货物，对方为了拉拢我，显得很亲切很不见外的亲自开车去火车站接我，顺便还带着我去他们学校接他儿子。当时我一看学校名就乐了，更乐的是那儿子还跟你一起从学校里走出来。不过那天我戴着墨镜，也没有对你说什么。”
“擦！”我想起来了，“那个大yin天戴墨镜的骚包！”第二天我跟我同学还就此人的骚包讨论了几句，并且我同学充满了怨念：“别看这人有点怪，但他年纪轻轻的就有门路赚大钱。我爸说他手上有很多博物馆里都没有的古董，连他都不敢收，那些东西随便拿一个出来卖就能吃一辈子的！我爸可推崇他了，昨天一直在骂我只懂打游戏看录像，而人家大不了我几岁就在赚钱了。切，我当时摔筷子说要不我这就退学下海去，他又不干了，狠狠给了我好几下说我想气死他。我姐说，我爸肯定更年期了。”
后来有好几天我这同学都有点情绪低落，打篮球能把球往自家球框里扔，所以我对那个造成这一切的“别人家的骚包”有一定印象。
“……”而此骚包这时横了我一眼，大概是为了打击报复，直言道：“那天，其实我有考虑过要不要顺手就这么把你给带回去，给组织里那群老头子老太婆添添堵也是有意思的。不过考虑了一下我就放弃了，比起跟他们添堵，我更想知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东西？——我是说，如果不从辐射变异之类的角度考虑，而接受你们是因为那个宝石而‘投胎’过来的，那么，被‘投胎’的灵魂到底是些什么？真的像神话传说中一样，是所有死去生灵的灵魂的结合体‘分裂’出来的一部分？如果是这样，在精神层次上还真不好把你们归类为人类，说不好听的，你们就是一群披着人皮的‘恶鬼’罢了。所以我想着看看，如果离开‘八熠’的有计划性的教育，只当做普通人来随便养着，你是会变得像个人类，还是更加不像人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