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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一章 母亲 02

总之,“导师”的那一番“后话”大家是疑惑的,但一是不能追问,二是大家也没兴趣追问,后来就当了他什么都没说过。南美洲回来后,妈妈就把这事儿忘了,直到很后来的一天,才再次想起那些话。

那一阵子,她混在一堆从苏联跑出来的民族、成份各种杂的盗墓贼里,用她手上的资料和大量雇佣金、分成承诺,忽悠别人帮她卖命,给“八熠”的财政部门捞钱,顺便收集一些组织需要的资料。而爸爸是被朋友拉着混在一个中国与外蒙与苏联混编的国际考古队里。边境线就那么大,双方的主要工作范围有不少处重叠。

而前者是乌合之众,后者其实也没能一条心。但后者至少是“稳定职业”、“吃官家饭的”,如果爸爸想洗白,跟着考古队干完这几年,就可以借机上岸了。

那年代这么着洗白的也不是一两家,大家心照不宣,尤其是在这三国较劲的情况下,帮助自家盗墓贼积极改造,也比帮助别人家的所谓正规编制建功立业好,于是没人排斥爸爸——妈妈最初还以为他是被排斥了,因为他本人完全没有积极洗白的意思。好歹名义上也算是考古队聘请的“家学渊源年轻有为的专家同志”,他却毫无觉悟和节操,自从发现“老跟他抢东西的女人”也在那一带晃荡后,就老跑到妈妈这一边来溜达了。刚开始还有冠冕堂皇的“我是来阻止你们盗墓”的理由,后来变成了“我来借个铲”,“你们的罐头挺好吃的我来借几个”,“你们都是傻的么这么简单的机关都不会开让我来”,节操越来越跑不见,最后索性直截了当:“我就是来找吴茗的”。

而那一天,他们又“撞”在了一座匈奴王墓里,环境是乱七八糟的,气氛是绝对不对劲的,十几米外的陪葬坑中还躺着一具触发了机关的新鲜尸体。而爸爸在这种毫无前提可言的情况下,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玩着棺盖,一边状似不经意的对妈妈说:“我看我们也别争了,钱这东西是能吞完的吗。其实你人挺不错的,就是不会过日子,上次那东西你五万元卖给我们考古队也不为过,无价之宝那就是空白支票的意思,可是你,你居然只开了两万五就出手了。你啊你啊,我看不如咱们搭伙过吧,以后有赚的五五分也好说话。”

妈妈没说话,直盯着他看,若是换个人估计还以为她这是感动得说不出话了。但爸爸对她的“社会常识以及当代俗语应用知识缺乏”已有了一定程度了解,不等她问,就窘迫的交代了自己的意思:“妈的,我在跟你求婚。”

若是换个正常的妹子,这时候不感动不娇羞那也得给个“你这人怎么说话来着”或者“对不起我一直把你当流氓看待”之类的反应,但是我亲妈的第一反应是很严肃的跟我亲爹说:“你要想清楚。从我的角度看,你的遗传因子确实挺不错的,我也不是非得坚持单身到目标达成的派别,找不到拒绝与你结婚的理由。若孕期内不出意外,我们的孩子一定会很健康。但是如果你找我是为了‘传宗接代’那样的理由,我不能答应你。因为孩子的归属权不是我,我没法把‘他’转交给你。”

妈妈在笔记中写爸爸当时就沉默了,而她以实事求是的态度去分析,认为这种要求对于注重父系一方传宗接代的中国人来说毕竟很苛刻。但她必须事先说清楚,因为她发现自己不想杀掉这个男人,所以,有些心情微妙,想让他与自己在信息量上可对等,不至于最后不明不白的,又想让他“知难而退”。抛开妈妈的想法暂不去讨论,我觉得爸爸当时可能其实是大脑当机了,根本无法理解妈妈的意思。因为沉默了一会儿后,他显然是放弃了理解,说道:“吴茗,我是想娶你。娶你,明白?至于其他事情,目前不在我动脑筋的范围。”

“结婚不就是为了养育后代吗?”妈妈说,愣了几秒,又以积极探讨学术问题的心态问道:“难道你对我产生了爱情?”

“是。”爸爸回答得不假思索。

“为什么?”这位是真的想知道对方爱上自己的心理上的根由,觉得遇上了爱情发生的实际案例很值得探究。爸爸却是没词儿了,这种哲学探讨太升华了,他一盗墓贼表示压力很大,于是他又沉默了半天,才说道:“……你低头专心研究明器时,侧脸很漂亮,看着居然挺温柔的……”说完又立即掀桌……掀棺材盖:“你琢磨这些干啥!差点被你带进沟里!我喜欢你就是喜欢了,难道还得写出一本《十万个为什么》来才能找你谈对象?你就直接说吧,想不想跟我一起过?”

“那倒不是……”妈妈在笔记本上写道——其实她真的只是想知道一下,而在好奇心之外,她竟然有一些开心。很久以后,她才明白过来,其实自己也在那个时候,或者更早的时候就“动心”了,就已经对爸爸产生了她从来没有搞明白过其产生根由的“爱情”,而很久以后她已经不打算非要去搞个明白了。

她写:“孕期第三个月时,收到一块残缺的汉朝帛画,卖出它的人说是当年和亲的公主留下来的,真相是不知道了,不过年代上确实是汉朝的没错。上面写着‘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久平说就算不是公主当年带过来的嫁妆,如果要转卖出去,说它是公主的,也没人敢说不是。承认它是,价值更大,除了非得追根问底的老学究没人会不开心。但我却不打算卖了。久平问我为什么,我说如果这是公主的……那公主,也许不会爱上她的和亲对象,也不会爱上这片土地上的任何人,至死都不会有‘爱情’在她生命中发生。但她绝对不会不懂这两句话。而这两句话,或许是她坚持活下去的动力。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想,我不过是想要这半幅帛画成为我的动力。久平说他听懂了。”

而他俩那传奇的求婚过程和她怀孕之间的剧情却被她跳过了,我无法确定她是懂得娇羞这词汇了于是不打算写了,还是没有来得及写,或者是……想写的太多了。因为这本笔记本没有用完,在妈妈写的那些字和爸爸写的遗言之间,还有很厚的空白页。如果他们还有足够多的时间,这些空白页……怕是也不足够写。

我也不能确定当时到底是什么情况,为什么这本笔记最后在爸爸手里,她又是为什么写下这些“回忆录”。我只知道,别的人如何看待这些文字,这些故事,以及如何分析其中包含的各种信息我不知道,也不想去探究。我只知道,这是他们存在过的证明,他们的喜怒哀乐,所思所想。当然在理论上和伦理上,我也是证明,但透过我是没法看见活生生的他们的。打个不怎么对劲的比喻,我就像墓中的陪葬品,关于墓主人的过往,我最多只能告诉你墓主人活在大概什么时代,什么阶层,有钱与否。而这笔记本是墓志铭。就历史价值来说,它确实有价值多了……

虽说我也不必妄自菲薄,在妈妈东一段西一段的零散回忆中,当“故事情节”再次衔接上,她写道:“我不想把小玄交出去。”

女人由怀胎到生产之间的心理变化……我肯定是不能略懂,但动漫啊游戏啊电视剧啊小说里都是那么写的——她们怀上了小孩后,除非心理严重扭曲,母爱的产生都是跑不掉的。甚至当难产时,老公跟个偶像剧里的男主角似的坚持要保大人,她自己也怕死得很,那一刻的第一反应却是保小孩必须保小孩——这是公司里一大姐说的。大家在公司Q群里闲聊,她半开玩笑的又写了一句:“养只猫猫狗狗养了一个星期还能有感情呢,那团肉可是随身携带了十个月,也折腾死老娘了,拼着出一口气我也要把他给生下来捏脸玩个十八年二十年的。”

至于妈妈具体怎么想的,有那一句话就够了。虽然她的下一句话是——“我知道小玄对组织来说意味着什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