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迪第二天才找到机会出门，马上飞奔去见于飞扬。许多话她都憋在心里要炸了，电话里又不方便说。程凡吃顿便饭的工夫，居然陪着奶奶聊了整个下午。当然，安迪一直全程作陪，不过她并不勉强，她和程凡从幼儿园就在一起的，虽然后来程凡搬家，出囯，两人的交集遗落在时光里，挤进了一些陌生和隔阂，但是儿时的记忆是很容易衔接的。安迪记忆的闸门大开，想起了许多往事，两个人坐在沙发上时而哈哈大笑，时而陷入往事。程凡说：“真是女大十八变，我记得你小时候很彪悍的，有一次我写数学得到了一颗大白兔，你想都没想就过来抢，还把我推倒在地，阿姨罚你站了一节课。还记得吗？”
安迪说：“我现在也很彪悍的啊，你要不要试试？”
程凡求饶。“还是算了吧。”
家里的气氛空前热烈，奶奶破天荒进了厨房，打算给儿媳妇打下手。不时从厨房里走出来把安迪小时候的囧事说上一件，唯恐两个年轻人的话题进行不下去。艾玉凤将所有的菜都提回了家，索性都做了。满满一大桌的菜，安迪一边陪客人，一边记着菜的份数，发现少了一份红烧鸡块和鱼，还有两样青菜。她借故盛汤进出厨房两次，才在橱柜角落里发现一个隐秘的保温餐盒。
安迪在心里长叹一声：老妈啊老妈！那个时刻她恨不得马上飞到于飞扬身边去，给老妈来一场控诉，不，是跟于飞扬讨要一个方法。这样的老妈让安迪如临大敌。
直到傍晚程凡才离去，然后老妈和奶奶就环成一个半圆围拢过来，笑的诡异又满足。安迪说：“妈，你啥时候学会这种表情？”
艾玉凤说：“别打岔，这回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奶奶抢答道：“就是程凡啊，多好的孩子，要模样有模样，要家世有家世，又有好工作，又留过学……”
安迪说：“可是他离过婚。”
奶奶又抢答：“不要紧，孙女儿你不要这么保守，那不过就是领了证，不是现实婚姻。”
安迪突然转过身问：“妈，奶奶，什么样的婚姻才叫现实婚姻呢？”
艾玉凤说：“现实婚姻就是合法合理合情，一起过日子呗。人家根本没在一起过日子就离了，不算。”
奶奶有不同见解。“一起过日子两家子互相认同就算现实婚姻。”
安迪想了一下，在两位的思维里，自己这婚姻跟现实婚姻的距离差的太远了。
她本来想晚上抽空去一趟医院的，毕竟是于飞扬的姐姐，现在他们是夫妻，她不是女朋友了，要像一个妻子的样子。可是两个老人一直在身边，她不得空儿，后来程凡又打电话聊了一阵儿。一直到晚上洗完澡，艾玉凤出去散步，奶奶坐在阳台上听戏，安迪才得空给欧阳琪打电话要她救驾。
第二天早上，欧阳琪开着安迪的车来了，一进门就将手里的鲜花递给奶奶脆脆地道：“阿姨，奶奶，好想你们哦。”
艾玉凤也喜欢女儿这个机灵漂亮的下属，忙给她拿饮料。
欧阳琪穿了一件明黄色挂棉的运动外套，蓝色牛仔裤蓝色发箍蓝色运动靴，果然是灵秀。美的东西人人喜欢，加上欧阳琪这些日子来安迪家也混熟了，阿姨奶奶叫的亲热全家都喜欢她，她说的谎话可信度空前的高。
欧阳琪喝了一口饮料，赞了一下艾玉凤今天的气色好的没话说，一定是刚从美容院出来。奶奶突然插了一句：“女人最好的化妆品是爱情——当然这化妆品限量，只有你们年轻人买的到。老年人没份喽！”
艾玉凤说：“妈，您都跟孩子说些什么呀。”
奶奶说：“我说浇花啊，怎么啦？”
欧阳琪“噗嗤”笑了。“奶奶可真幽默。”又说，“我今天来是借我们头儿的。”她把目光转向安迪。安迪放下手里的水杯不耐烦地道：“又怎么啦？让我好好过一个周末不行吗？”
欧阳琪低声说：“头儿，我搞不定，你救救我吧。如果没有你，我签不了合同就要回家啃老，就要和老公分手。再说我喜欢这份工作，我喜欢跟你在一起学东西。”
说谎说不利落，所以有点语无伦次。安迪原谅了她。为了把戏演的足一点儿，安迪说：“你先别急，具体什么事？周一我过去看看？”
欧阳琪快哭了。“不要周一，昨天都已经停工了，周一被领导知道我就惨啦。”
“到底是什么事？”
欧阳琪转了一下眼珠说：“是这样的，我一不小心，是真的一不小心，把水泥标号降低了一个号，后来又懒得换。结果被客户发现就停工了，他还扬言不结尾款，要我们包赔损失，怎么办？”
艾玉凤插嘴问道：“小琪，你说你有老公了？”
安迪替她回答：“现在的小孩子们，确定了男女朋友就叫老公老婆了，您别老土了好不好。”
“这样啊。”艾玉凤自言自语，“那安迪你就去一趟帮帮小琪，啊！”
安迪只好不情不愿地穿衣服出门，
一出小区欧阳琪就跳起来。“怎么样，怎么样，我有演戏的天赋吧？”
安迪没空跟她贫，只想马上见到于飞扬。她有太多话想跟他说。只说：“车呢？”欧阳琪还没还车钥匙，她带着安迪来到车旁边，安迪发现驾驶室里居然坐着汪小楚。见安迪出来，汪小楚点点头，露出一个笑容，阳光下两排雪白的牙齿一闪。
安迪歪头跟欧阳琪耳语：“和好了？”
欧阳琪笑而不语。
汪小楚开车，欧阳琪和安迪坐后面。看背影这男孩瘦背，窄肩，穿一件松松垮垮的T恤，头发随便一扎，一条马尾垂在脑后。颓废的气质中又有些不羁，不魁梧却力量感十足。
安迪悄悄给欧阳琪在手机屏幕上写道：“还不错，过几年成熟一些，应该是硬汉加性感风格。”
欧阳琪抿嘴笑，也在手机上打一行字：“是成熟到你家于飞扬那个程度不？”
汪小楚像后背长了眼睛大声说：“不要议论人好不好。”然后他打开音乐，满车厢开始跳跃着歇斯底里的摇滚音符。
她们俩同时哈哈大笑，安迪捂上了耳朵。欧阳琪在音乐中大声说：“哪天咱们要一起吃顿饭，正式的。我是说，你们俩加上我们俩。”
到了医院门口欧阳琪向安迪撒娇。“头儿，我们好不容易在周末聚一次多不容易，再开一天车怎样？”
“去哪里？”
“十渡。明天一早回，马上还车。”
安迪摆摆手。“去吧，小心开车。”
两人欢呼雀跃，小车一溜烟走了。年轻的小夫妻激情无限。这样的爱情，这样的走婚火辣辣的，看着就让人过瘾。
安迪此时才发现自己空着两只手。此时再回家煲汤已经不现实，直接跑到医院门口的广东餐馆买了一罐红枣乌鸡汤，提着奔医院去了。路上给于飞扬打电话，他果然在病房里，安迪才走到住院部门口，于飞扬就出来接了。他肯定是没有回家睡觉，脸上胡子拉碴的。
“真沧桑。”安迪上前抚了一把他的脸。于飞扬扳过她的脑袋钳住她的嘴唇，蜻蜓点水地亲了一下迅速放开。眼睛向周围溜了一圈，发现并没有人在看他，才接过她手里的汤和刚刚在门口买来的水果，笑着对安迪说：“没想到我媳妇还真贤惠，都会做孕妇饭了。”
安迪说：“你以为呢……不过吧，这是我在门口买的哦。家里太乱，去你那里又来不及。先凑合这一顿，快给你姐姐送进去，我有重大事情跟你说。”安迪恢复严肃，这一路上她肚子里都是这件事，不，具体是这两天她心里都是这件事，她都快被憋炸了。
于飞扬好不容易放松下来的神经立刻就紧张起来了，一紧张下意识地将手里的东西放在旁边的花台上原地转了两圈。“是不是你妈发现什么了？是不是你要离开我了？”
安迪一愣没想到他想到那里去了。只这么一瞬间的工夫，于飞扬脑门上的汗都滚下来了，开始浑身上下地摸口袋，满世界地找烟。
安迪眼眶一热，原来这个貌似沉稳淡定的男人是如此的害怕。她忽然毫无顾忌地冲上前抱住他。于飞扬的两只手还停留在裤子口袋里，他忘记自己已经在安迪的管束下戒烟了，他的身体像被谁给提了起来僵直冷硬。
一瞬间地老天荒，她悄悄附在他耳边说：“傻瓜，不是这个事儿，如果是这事儿，我还能好好的出现在你面前？”
于飞扬的身体好像突然失去了控制重新松下来。“你打算谋杀亲夫吗？吓死我了。”顺手拧了她一把，“放开放开，有人看呢。”
安迪摇一摇身体。“就不放我喜欢这样。我抱我老公怎么了？就要抱，就要抱。”
“好好好。”他允许她的手依然吊在他脖子上，另一手从安迪的腰间抄过去提起手提袋，“饭菜要凉了，我们先进去，晚上抱好不好？”
“讨厌。”安迪终于放开他，跟着走进病房。
周清婉靠坐在病床上，头发乱糟糟的，脸色苍白。最主要是精气神儿涣散着，完全失去了往日的神采。
于飞扬跨进去。“姐，安迪来看你了，给你带汤来了，赶快喝吧。”说着打开手提袋，店里很体贴给带了瓦罐汤还热着。于飞扬在床头柜里找了勺子递给她。
周清婉声音低而虚弱。“安迪，又麻烦你一趟真过意不去。我没事了，你们都放心吧。飞扬你也回去吧，一天一夜没有好好睡觉，身体吃不消。”
“姐夫呢？是不是出去了？”安迪没心没肺地问了一句。周清婉低下头，用勺子一下下搅拌，一缕头发垂下来挡住了她的表情。“他那个老板比较苛刻不让请假，我让他回去了。为这么点事把工作丢了太不值得。”
“这种老板真不通情理。”安迪忿忿道，“老婆流产不让老公请假吗？”于飞扬在下边拽她，示意她别说了。安迪意识到赶紧闭嘴，又改口说：“其实，现在竞争这么激烈，还真是有这种老板。就比如我们公司吧，还有更不人性的规定，女职员五年之内都不许怀孕生孩子。”
于飞扬讶然插嘴：“还有这种事儿？”
周清婉依然低着头用勺子在瓦罐里搅拌，这一天一夜的折磨太刻骨铭心了，疼痛恐惧孤单都不算什么，最主要是那种撕心裂肺的失去。因为她的粗心和马虎，居然有一个小生命这样擦身而过，从手术室出来清醒的那一刻，她好像掉进了崖底万念俱灰！
两个人四目相对，想着怎么安慰病床上的姐姐。这时病房门开了，毕佳罗背着一个包站在门口。三个人同时愣住了。
周清婉的眼神儿首先活泛起来，声音却带着愠怒：“我不是说了我没事，下午就要出院了，你还跑来做什么吗？现在是饭点，你那得多忙啊，老板不气死才怪。还有他肯定扣你工资啊，好不容易赚来的钱……”
毕佳罗没有说话，跟于飞扬和安迪打了招呼，就蹲下来解开包包，拿出一个大号保温盒，打开送到周清婉床头的桌上。
红枣桂圆鲜艳艳飘在碧青的汤里。“你最爱喝的，补血。我熬了一上午，银耳都熬化了。”
周清婉盯着汤，嘴却没闲着。“我说你呢。我这里有飞扬，吃的喝的也不缺，你就安心上你的班去，谁让你过来了。还敢熬银耳汤，老板不骂你啊。再说，安迪也带了乌鸡汤来，我哪里喝的了这么些。”
毕佳罗依旧没有说话，而是接过她手里的勺子，舀了一勺，吹了一下，喂到周清婉嘴里。
周清婉不张嘴。“我有手有脚的不用喂，给我。弟妹还在这儿呢。”
毕佳罗并不说话，汤勺固执地停在她的嘴边。
于飞扬拉着安迪说：“姐姐，姐夫，我跟安迪有些事，我们一会儿回来。”
他拉着她出了医院，到对面的一家咖啡馆，室内温暖如春，苦香弥漫。安迪感叹：“你说婚姻像不像咖啡，越是闻起来味道清苦的，滋味越是醇香，越是上品。”
咖啡来了，于飞扬给她的杯子里放了三颗糖才催促道：“你的事还没有说，我心里还在打鼓呢，不许这么折磨人。”
安迪突然静下来，那种静不止是声音上的还有神态。“怎么说呢，我妈大概黄昏恋了，好害怕？”
于飞扬一口咖啡差点喷出来，这个消息太震撼了。他跟艾玉凤见过两次，也就是那两次见面，才彻底扼杀了她接受他的可能。艾玉凤是个多么清高骄傲的女人，这样的女人黄昏恋很正常，可是，她会看上什么样的老头呢？太好奇了。
“咦，是什么样的老头儿？”于飞扬脱口而出。
安迪拍桌子道：“我不是让你八卦，我是要你给我拿主意。如果这件事是真的，不用如果已经百分之九十是真的。那么我该怎么办？”
于飞扬伸手摸她的额头。“你没发烧吧？怎么办？如果这件事是真的，难道你有拆散他们的打算？”
安迪放下杯子，眼神躲闪了一下。被于飞扬准确地捕捉到了。他将杯子里的咖啡饮尽放下杯子，似乎在调整语气。“安迪，是这样的，你听我说。你爸走了有多少年了？”
“十几年。”
“是啊，你爸都走了十几年，你妈妈一个人带你，还要照顾你奶奶，你说她辛苦不辛苦。你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想想清楚，你是希望你妈妈幸福的。现在她的幸福来了，你为什么要拦着。”
“我没拦着。”
“至少你心里是有这个念头的，不然你不会问我要怎么办？安迪，我们会幸福，你妈妈也要幸福，这样多好啊。我还想过，你妈这样精致讲究的女人，以后你奶奶走了……你别介意，你奶奶总有那一天是吧。剩下你妈妈，她能融入我们的生活吗？像普通老太太那样，给我们带带孩子什么的，那当然好了，我的意思是说，她的生活会有些趣味。如果不是那样呢，她寂寞怎么办？”
安迪抬起眼睛盯着于飞扬。他不安地问：“我怎么了，说错了？”
安迪问：“你想过以后和我妈妈生活在一起？”
“当然想过。她只有你这一个女儿，年纪大了不跟我们生活，她去哪里？再说，你妈妈很不容易的，她这样照顾你奶奶很让人尊敬。”
安迪似乎很意外。“你不记恨我妈？是她不同意我们在一起，才害我们走婚的。”
于飞扬顿了一下，似乎在琢磨该怎么说。“要说完全不在意也是不可能的，但是里面毕竟有误会。还有我确实也不够优秀不够好，配你这个小公主有些勉强。所以我才要努力呀，争取早点解除误会，达到你妈的目标，我们一家人就可以生活在一起了。在一起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目标，为了这个目标，我走多远的路，多曲折都不在乎。”
安迪低着头双手握住骨瓷杯，她怕一抬头会掉眼泪。这个男人真好，真温暖。她在心里说，我们肯定会在一起，一辈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