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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重逢(三)

朱由检在大明是头一次进这种地方,因此十分好奇,不得不多看了几眼。透过宋志平和那朝奉办理的过程,他发现如今这银铺的会票确实比后来的银票落后一些。银票是见票即付,认票不认人。会票却认票又认人,必须凭存入人的花押名章支取。

而且宋志平还告诉他,异地支取时,还不能见票即付,需要等上些时日,待当铺银号用信件核验过花押才会付钱。因为这宋志平也做过江南生意,因此也知道这些方面的门道,他宋志平如此说,朱由检也是愧悔不已,其实安安稳稳来钱的路子有很多,可惜自己前世要么忽视了,要么觉得麻烦而不干,只是逮着那个狗屁三饷一个劲的加,最后弄得民不聊生,反沸营天。

其实这个国有银行提议,也不是没有有识之士提出。前世陆世仪与陈子龙从民间会票得到启发,曾建议朝廷设立官营的汇兑机构。

他们曾经踢出如下建议:“宜于各处布政司或大府去处设立银券司,朝廷发官本,造号券,令客商往来者纳银取券,合券取银,出入之间,量取路费微息,则客商无道路之虞,朝廷有岁收之息,似亦甚便”。

可惜自己前世因为忙着剿匪和抗虏的事情,一直心烦意乱的,再加上深居后宫,没有什么社会经验,再加上一些大臣的迂腐和其他自私自利的心思,因此这个很好的提议就这么搁浅了。

因此但明陈世仪与陈子龙二人设想的“银券司”,始终都未能成立。当然后来满清入关,虽然加强了对于商人的控制,但是对于这方面也一直没看采取什么措施。就连后世左宗棠收复新疆的军饷的大部分都是从英国人的银行中贷的,要不是英国人为了遏制俄国人的扩展,特意给左宗棠贷款,估计左宗棠就是有天大的本领也变不来军饷和武器的。当然这时候满清自己的银行也没建起来。倒是这个时候日本人建立了自己的金融体系,因此才在短时间内积累了发展的大量资本。直到甲午战争时候和日本人打起来,清人吃了要买军舰但是流动资金始终不到位,才开始有设立银行的打算。但是这个时候,甲午战争也已经输了,台湾也割了,两亿两白银也赔了,中国国运已经无力可挽回,这银行建不建的也只是聊胜于无吧!

但是事到如今也只能干巴巴地对宋志平赞叹一句:“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很快,赵记就把应该属于朱由检的银子取出来分给朱由检,并且开了相应的会票用来作为取款的凭证。朱由检知道自己身边的太监基本上都有贪腐的情况,因此实在不太敢把银子放在宫里。况且这银子这么多,也不好无声无息地运回去。因此朱由检觉得不如把银子留在赵记银铺保存也颇为不错。

在宋志平的提点下,朱由检在赵记顺利开了户,又现场刻了章,留了花押,这次却用的朱由检自己的名义。只是朱由检画那个画押很奇怪,宋志平感觉好像一个歪歪扭扭的瓜子的样子。

宋志平忍不住问道:“您这画押挺有意思的。”

听了宋志平的话,朱由检也只是笑着说道:“难道你不觉得这随手画的画押有点不拘一格吗?”

说话的时候,朱由检是努力瞪大了眼睛说得,因此在宋志平看来,他此时此刻的身体有些天真无邪的可爱。

只是朱由检的瓜子画押却是有意画的,在后世他也读过《阿Q正传》因此他知道这歪歪扭扭的有点像瓜子的画押,其实是阿Q临死前在自己自供状上的画押。原本阿Q打算画一个圆满无缺的圆,好为自己半辈子荒唐的人生做一个认认真真的结束,只可惜在最应该认真的时候阿Q却只给后人和读者留下了一个歪歪扭扭的瓜子画押,仿佛自己前世强求不得的人生。明明想要做好许多事情,到最后却总是给后人一种一地鸡毛的芜杂和凌乱。

开户后,朱由检将提出的一千一百两银子,重新存入了赵记的户头上,毕竟他也要拿一些钱回宫零花。会票摸起来手感独特的,看起来比后世的百元钞票稍宽一些,当然是竖版的。上面有用蓝色油墨印刷的统一格式,也有天头地尾、骑缝章、有银号画押,有掌柜背书,看上去与两百多年后的银票十分类似。

唯一不同的是,上头没有‘见票即付’的字样。只有存入的金额,上头还多了存入人的签押……因此比起后来老西儿们发行的银票,倒更像是存折。

但是有存折也好,那一刻朱由检感觉无比安心,是因为他终于得到了属于自己的东西。

只是这个时代的银铺非但没有利息拿,每年还要交给银铺五两银子的保管金,让朱由检有点心疼,毕竟这银子是自己辛辛苦苦赚来的,往外出一份都感觉难受。突然间朱由检也开始有了自己开银行赚钱的计划。这是这个计划要好好谋划,别如同前世的裁撤驿站一样,脑子一热就大刀阔斧地干了,结果钱没省多少,反到裁出来了李闯王。

但安全第一啊,该花的钱是不能省的。给银铺保管费,总比堆在宫里最后给死太监贪污强很多。

因为是头次开户,朱由检也是用了足足大半个时辰才完事儿。之后朱由检才带着画押和会票心满意足地离开。

就在宋志平带朱由检存钱的时候,王世德闲极无聊,无可奈何之下也是好一个人呆在洛北书斋瞎转悠。

但是最后离开之前他却鬼使神差地说道:“给我多几本《射雕英雄传》。”

那个掌柜的突然问道:“你这么要那么多?”

王世德摇头又点头,但是最后还是买了一大堆的书匆匆离开。

只是朱由检回宫的时候突然在洛北书斋附近看到一个稚嫩而熟悉的背影。虽然感觉有点像他之前认识的人,但是还是有点弱柳扶风的陌生感。

只是出于他天生的好奇,朱由检还是走进一看,居然确定那人居然是是王世德。

又见王世德这个故人,即使是一个背影,朱由检也是感慨万千。

他想主动去寻王世德这个把忠诚坚持到人生最后的孤臣。只是那本性的一点犹豫不决让他最后又停住了,再加上王世德是锦衣卫子弟,自己现在也不是皇帝,贸然和他联络,恐怕会引起不少让的猜疑。因此虽然彼此之间有千言万语,但是这些话还是留到登基之后再说吧!事到如今,面对王世德这样的遗民他还是有点愧疚的。

虽然王世德在前世崇祯十七年李自成攻破北京时候,身为锦衣卫指挥佥事的他并没有如李若琏那样为大明当场殉死,而是为了躲避战乱,一路迁居南方。但是他之后撰写《崇祯遗录》回击那些一些野史笔记对他朱由检本人的指责,在艰难困苦之中不忘对自己回护的忠义,却是让人感动的。

这对于那个已经消散的大明王朝而言,他想要留下那残留的光彩的努力说不定比他在崇祯十七年北京城陷落的那一日一抹脖子挥剑自刎要强不少。

在王世德笔下,前世的自己恭勤节俭,励精图治,日理万机,每日每夜为百姓民生操劳,简直一点错误都没有,只是由于官吏的腐败无能,才导致了社稷倾覆易手异族。

虽然如此,但是雪崩到来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其实对于朝政,前世自己也有不少错误和失误。最后自己国破家破也就算了,也连累了许许多多对于皇明依旧心怀忠诚的人。而王世德就是其中一个,如果大明不亡,他还是前途远大的锦衣卫指挥佥事,也不至于在饥寒交迫中守着对于昔日故主的那点回忆勉强度日。因此他朱由检实在不配王世德用半辈子的时间来回忆。

王世德的《崇祯遗录》感动了不少对于明朝和他朱由检本人没啥印象甚至怀有很大偏见的人。更何况他这个当事人本身呢?写这本《崇祯遗录》的时候,他都已经上吊好几十年了,明朝也已经彻底完蛋,为他这个连个死老鼠都不如的亡国之君歌功颂德非但没啥好处,反而在满清会有文字狱的危险。后来果不其然,这本凝结了他王世德后半生追忆的《崇祯遗录》还是遭到了毁禁,好在最后还有部分手抄版留下来。

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和自己不同,王世德在教育儿女上颇为不错,因此最后儿子考了满清的举人。当然也不是真的投靠异族,只是向那些俗人证明自己真的有才华而不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明明没有本事反而装作一副很有气节的样子,因此也没有继续考尽是。只可惜,王世德后人最后还是没有逃过满清的文字狱。朱由检不太知道他们以后的结局,但是根据其他文字狱牵连者的悲惨结局估计,他们应该是凶多吉少吧!

望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最后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缩成一个渐渐消失的点,朱由检喃喃自语道:“克承,其实我一点也没有怪你啊!”

只是说这些话的时候,一贯孤傲的信王却第一次流了一滴眼泪,泪珠晶莹,宛如在北大图书馆合上那本《崇祯遗录》的那个下午。

此时还是岁月静好的天启三年,少年重逢在熙熙攘攘的人流和明媚如昔的阳光里,此时一切都没有发生,一切也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