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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番外 鹰的恐高症

桀所待的福利院在他三岁的时候被举报了。

大量的媒体涌入福利院的铁墙之内,一幕幕触目惊心的画面经由他们的报道传向星际空间。每个孩子的平均住宿空间不到1立方米,比养殖场还要糟糕的环境引起了公愤。

此前数年,黑鹰星系忙着同时与三个星系交战。战争造成了大量的烈士遗孤,都临时收容在大大小小的福利院内。

那时候实行战时体制,星系鼓励多生孩子。像桀这样在战争中失去父母和所有亲属的孩子非常多。直到战争后期,因为引入基因武器诱发基因疾病、反战情绪弥漫等多方面原因,生育率才开始下降,甚至战争结束时的生育率骤降到了历史上的一个谷值。

桀从福利院里出来的时候,战争已经到了尾声。新的育雏保护法刚刚出台,被解救的众多雏鸟无处可去,部分由慈善家庭收养,部分继续挂靠在慈善机构,学籍则编入了军事学院进行统一管理。

军校制度也是此前战争的残余。

不同于在家庭教育下成长的孩子,这批新编入的孤儿或沉默、或自卑、或暴躁,时常不服管教。他们无家可回,永远住在学院里,生活一概靠自理自觉,有的固执麻木,有的终日惶惶不安,没有任何团结精神,大多把日子过得一塌糊涂。

他们融不进正常社会,正常的孩子也不愿与他们为伍。

桀那会儿是只羽毛凌乱,眼神阴郁的小鹰。虽然营养不良体型瘦小,打起架来非常凶。同级生送外号“暴君”。

和福利院里出来的同伴一样,桀对外面的世界和同龄人都充满着警惕和怀疑。这种态度在已经按出身自成帮派的学校里是很难交上朋友的。

白禹联合同学揍过他一顿,多个打一个,利用体重优势把他踩在数只爪下,“邦邦邦”啄他硬硬的身体和屁股。最后还是放弃了“把他打服”的想法。

打一个不服输的对象带来的精神压力是很大的。况且在学校打架的事被大哥知道了,白禹老老实实接受了长达一周的道德教育。

军校的教官大多是战场上退下的伤兵,对战友的遗孤都心存悯恤,想尽办法给福利院的孩子们扳正生活习惯,进行心理干预,鼓励他们和普通学员一起上课、一起运动、一起比赛。

经过教官的努力,虽然仍免不了部分歧视和冲突,校内气氛有过一段时间好转。

但好景不长,随着生育率进一步下降,雏鸟对家庭的意义愈发重要,开始有家长要求分班,将自己的孩子和这群“情绪管控力差的”、“有心理问题的”福利院崽子分开,甚至提出将孩子转学去刚刚开始兴起的私立学校接受更好的教育。

白禹和弟弟也接到了已经成年的兄长的转学通知。

教官顶着巨大的压力抗住了分班这件事。白禹他们这些即将转学的子弟并无所谓,家里大多给他们安排了超前的课业,学期结束他们大多会随着亲属的调职离开这些边防星球,到经济开始复苏繁荣的中心星去上学。

黑鹰星系在宇宙中说大不大,说小也绝不算小,他们和这群蓬头垢面,着装邋遢,目光警惕的同学可能就此一别后,再也不会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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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学离开前的最后一件大事,是三岁龄小鸟的飘飞仪式。

三岁龄的小鸟基本都完成了两轮换羽,他们的翅膀还没有成长到足够支撑长时飞行的程度,但日益丰满的飞羽足够他们在持续不断的上行风的辅助下飘起来,飞上很长一段距离。

常年刮着上行风的是一个两侧呈u型的峡谷,从突出悬崖外的悬石上一跃而下,快速张开翅膀,下落一段距离后撞进强风带,就能凭借强大的升力飞起来。

悬崖很高,底下是裸露着大块碎石的干涸河床。这不仅是迈向成年的重要一步,也是对勇气的试炼。只有克服恐惧才能拥抱天空。

白禹在家时就用哥哥的智脑联机玩模拟飞行游戏,两岁的时候就有了自己的儿童飞行滑板。他们家就建在浮空岛上,每天拉开窗帘就能俯瞰大地。

他一点儿心理障碍都没有,飘飞当天头一个跑到悬崖边就欢快地跳了下去。

要知道对一只隼,即使是幼鸟,飞行也是刻在血脉里的冲动。

他在强风的依托下上升,轻松扇动翅膀,做出急转弯和z字飞行,还做了个鹞子翻身的得意动作。他的表现非常好,连教官都夸奖他,要其它小鸟以白禹为榜样。

白禹意犹未尽地落在对面悬崖上,用右爪沾了红泥在石灰岩上踩下自己的脚印。他是第1287只完成这个仪式的小鸟了。红爪印和上千其它的爪印叠在一起,几乎找不到空白的地方。

随后他挑衅地看了桀一眼。

桀非常严肃。

还是只小鸟的桀已经是隐藏情绪的老手了。但你仔细看就会发现,他已经紧张到了双眼对在了一起,尾羽和翎羽如钢刷般竖着,此时任何人碰他,都可能引来条件反射地一啄。

小鸟一个个往前跳,桀在不着痕迹地往后躲。不知不觉就成了场上剩下的最后一只雏鸟了。

他顶着所有人的目光挪到悬崖边,走路姿势非常搞笑,昂着头,蹲得低低的贴着地面,就像一只扭屁股的小鸭子。

到了悬石上,他几乎是贴着石头趴在地上,翅膀收在身体两侧,眼睛直直看着前方。

怕高的小鸟不止他一个,有些甚至因为脚软,求着教官帮自己一把,把自己扔下去。有只斑鸠被扔前,爪子还丢人地牢牢扣着石头,留下了深深的爪痕。

桀却似乎怕得话都讲不出来了。

他趴在那里,爪子收在腹下,脖子向后贴着身体,似乎十分想离峡谷远一点,又倔强地挺着不让自己后退。

白禹半是起哄式地随着同学给他鼓劲。还有点小小得意的成分。

叫你上次打架这么倔,叫你把我啄那么疼,叫你害我被哥哥骂,你也有怕的时候嘛哈哈。

叽叽喳喳地吆喝声从对面峡谷传到桀的耳朵里,他却一动不动,除了被风吹得微微发颤的羽毛,就像化成了一座小雕塑。

教官询问他是否需要帮忙,他也不回答。

教官安慰他:“别怕,我还没见过摔死的鹰。这样,我和你一起下去,如果有不对,我接住你好不好?”

桀微微动了下眼睛。还是不说话。教官靠近他时,他往旁边挪了挪,脖子都收短了一截。

这时白禹从对面悬崖飞了起来,如果一只白色的小箭,嗖一下来到桀的面前,炫耀式地扇动着他有力的小翅膀。

脸贴着脸,他这下注意到了桀的眼神,对着斗鸡眼嘎地笑了起来。

桀忽然一伸头,差点啄中白禹的眼睛。白禹吓得倒飞一尺,回过神来立即怒了,过来一屁股把桀顶了下去。

雏鸟们即便跳崖的当时十分害怕,到风带里基本都会自然地展翅飞起来。

胆子小或技术差就被风裹着飘一阵,由教官带到对面去。

桀却像一块石头一样紧紧团成一团,直直朝碎石滩坠了下去。

鹰隼类猛禽有时候喜欢这么玩自由落体,振翅飞到超高空,收起翅膀惊险地掉落下来,离地时再拉起。

离地越近拉起技术就越好,很多鹰都会这套技巧,甚至这个动作都被编进了鹰的求偶舞里。

起初没人把桀的异常放在心上。

白禹还在愤怒地拍着翅膀,教官还在念叨白禹不该这样吓唬同学。没人想到过了风带桀依然没有展翅,穿过风带快速接近地面,依然没有展翅,眼看就要砸向大地,依然――

这时候意识到不对,连忙跟着跳下去保护,哪里还来得及?

虽然底下放了简陋的缓冲装置,小鹰这万一摔实了也得去掉半条命。

教官跳起,众人惊呼的时候,眼前闪过一道残影――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到小隼全速的飞行,如同一道雪白的闪电――白禹一眨不眨地看着下方,也不知道自己能飞这么快,几乎是瞬间撞进了猛烈的强风带里,大风迎面刮来,要托他向上。

他瞬间做了和桀一样的动作,收起翅膀,团成了一团――

再现了鹰隼的自由落体!

不同的是桀是笔直掉下去的,白禹掉落的同时在旋转,如同一把锋利的钻头,快速冲破了风带的阻力,穿向谷底。

在所有人的盯视下,他接近了桀。

但无论是当前的速度还是对象的重量都注定让他没办法做出完美的离地拉起动作。

白禹蹬出双爪,如同鹰逮兔子般,胡乱地去抓身下的小鹰――白禹还从来没练习过这种捕猎的姿势呢!

他抓住了!

但只是略略减缓了掉落的势头,将即将撞地的小鹰拉偏了一些,两只小鸟滚成一团摔在了缓冲带上。

白禹啪叽垫在了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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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禹和桀的缘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或许是从年轻的白尧出任边防星的书记官,新官上任三把火,解决了福利院黑幕的时候开始的。

或许是白禹和桀学院里互相一个照面,打的那场势力完全不对等的架开始的。

或许是飘飞仪式当天白禹的这一“顶”,和这一“垫”,决定了两人数十年纠缠的缘分。

只有三岁的小白隼和小鹰哪里知道命运的安排如此神奇又温情,之后他们会有相交的人生,还会有一个结为伴侣的登记本,一个和白禹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却和桀当初一样恐高的小孩子。

很多年后白禹才从桀口中知道他当初恐高的原因――

福利院长的侄子来院里消遣这些小孩,告诉这群从小生活在“笼舍”里的可怜虫,他可以教会他们怎么飞行,代价是付出一些漂亮的羽毛。

桀如数付出了自己新长出的羽毛,带着对天空的渴望,被带到了福利院的山上。

院长侄子看着他从山上摔了下去,拼命扇动翅膀――飞羽刚刚被剪的鹰怎么可能飞得起来呢?――桀差点摔得粉身碎骨。

黑亮、挺拔、顺滑的鹰的飞羽作为上等的装饰羽,被卖出了一个好价钱。

桀摔在那里,忍受着身体的剧痛,看着血从身下蔓延开去。

死亡是如此的漫长。

漫长而又痛苦。

前来暗访福利院的记者救了他一命。

但在简陋的医疗设施里躺了一个月的桀不敢再轻易相信任何人。

――

多年后白禹长成了一个挺拔优秀的军人,埋在心底的正义感与日俱增,带着点优渥家庭的良好教养与天真冲动。

桀如同小时候一样长成了不动声色但内心活动丰富的面瘫军官,早年的经历、赫赫的战功和后天形成的大局观让他在部队一路挣出了元帅的军衔。

白禹在新婚夜听到他轻描淡写的说这段小时候被骗的经过,气得立刻从床上跳了起来。

桀借机按住他求安慰,借着伴侣的心软顺利谋得了一个在上的体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