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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卷终

“爸爸, 疼。”白乐游在白禹怀里轻轻扭了一下, 白禹把他抱太紧了。

“啊, 哪里疼?”白禹松开手臂, 紧张得翻看怀里的雏鸟。

“现在不疼了。”小白隼轻轻地把脑袋贴在父亲手上。“放心, 我不会再乱跑啦。”

这次地下冒险有把父亲吓得够呛。白乐游和白禹地下重逢的时候, 看到家长冻得发青的脸和满是擦伤的手,心里重重触动了一下,随后泛起深深的自责。

被告知亲缘关系之初, 白乐游并没有太多的真实感。

事实上这个世界对他而言都有些不太真实。无论是从蛋中孵化还是莫名其妙的实验,一幕幕光景都恍如梦中。是白禹和他的队员打开了他们的眼识,告诉了他们实验室外还有怎样一个螽跃虫鸣、光风霁月的世界。告知了他们竞争之外还有合作, 教导他们如何掌握必备的常识和技能。不敢想象如果大人们没有拼死追上来,在那个封闭的培育区里的雏鸟会怎样无知地存活, 压抑着长大。

白乐游和所有雏鸟一样,对白禹等人生出了天真自然的孺慕之情,但即便是此时,也没有奢求过血缘这种庄严肃穆的关系会落到自己和白禹之间。拖着高热疲惫的躯体离开飞船后, 竟然能过上每天被家人照顾, 梳毛投喂, 嬉戏玩耍(?)的日子。最初他连“爸爸”这个亲密的称呼都叫不出口呢。

他偶尔觉得白禹是出于一种军人和成鸟的责任感和道义, 不分彼此地照顾所有需要他照顾的对象。

直到重逢, 白禹把他从湿漉漉的几只雏鸟间一把抱起,贴在冰凉的脸上。

白乐游仰头望见了父亲的眼睛。第一次很真切地生出,“啊, 这是我爸爸”,“这是我的家人”的感受。

他毫不怀疑桀和白禹会平等公允地照顾好其它所有雏鸟,帮助所有寻求帮助的弱者。

但这两个人私下里一定是独属于他的家人。

嘿嘿,有了这种感悟后,忽然有点小害羞。

小白隼依恋地蹭了蹭脑袋上的大手。

又好像,横亘在父子之前的那道说不清的隔阂,在这次事件里消融了。

我也是有家的宝宝啦。

“爱撒娇的宝宝,来打针了~”

父子的温情被一旁举着针筒的老者打破了。白乐游刺溜往父亲衣领里一钻。

白禹好笑地把他从衣服里拎出来。“预防针,初生雏鸟都要打的。要不是之前连番耽搁,早该给你们上疫苗了。做哥哥的要勇敢点,好好给弟弟妹妹做个榜样。”

环视一周,还真是,所有雏鸟都巴巴的望着这边。

虽然大家都已经回到了舒适的飞船上,和很有安全感的大人们待在了一起,并且终于拥有了温暖稳定的环境和充足的食物,但众雏鸟们心里还是觉得有一点点的不圆满、一点点的小别扭、一点点的……小羡慕?

羡慕什么呢?最最羡慕的当然就是白乐游这个最早破壳、中途失散、忽然回归的小哥哥!

回归后的小哥哥,他居然有了新爸爸!

还居然有了两个!

曾经就寝时分如火如荼讨论的亲子八卦突然变成了真的,连八卦小能手卤哥都一时压抑不住内心的澎湃!

咕咕,我也想要爸爸妈妈tat。

桀从回飞船后一直忙着后续事宜,此时终于有空从舰桥回自己的舱室,中途绕道来医务室看了看众雏鸟们。

“顾老辛苦了。”他客客气气地站在一边看医疗顾问给大家挨个打针,并不上前打扰。

老先生给他一个气哼哼的背影。

“长官,不是老头子不给你面子。你说带着娃,依旧奔着哪里危险往哪里钻。这种精神我觉得应该让全国人民看一看评一评。”浓浓的不满要从句子里淌出来了。医疗顾问麻溜地用压力式注射器隔空给视死如归的雏鸟推好了药水,在宝宝一脸懵逼的注视下揉了揉他的脑袋,掀起两边小翅膀看了看,再拍了拍两条小细腿,在评价表上打了好多个勾勾,再综合得出一个分数和几行评价,打开一个罐头让他去一边吃了。

“下一个~宝宝过来这边,真乖。不疼哒。”对着雏鸟宝宝的态度就远比对着元帅大人要温和许多了。

桀在心里苦笑了一下,对着冷眼看过来的白禹做了个讨饶的手势。

回家再骂。拜托拜托。

白乐游三两下啄开了自己的罐头。他现在已经对自己的鸟形使用得颇熟练了。

倒是雪牙摆着莲藕般的手臂,像个福娃似的坐在一边,用没牙的嘴和罐头较劲。

飞船上没有适合他这个体型穿的衣服,乌喆先给他搞了件金属铠甲,像个圆筒似的套在身上,就露出脖子和手臂,行动起来有种生锈的感觉。还没等乌喆研究出关节滚轴之类的功能,白乐游就看不下去了,从餐厅搞了块桌布用激光小刀裁成大小合适的方形,中间裁出领口和两个袖口,让乌喆做了几枚曲别针临时给他别上了。

雪牙现在就披着两位哥哥做出的古希腊风格的桌布披风,抱着罐头死磕。

白乐游把自己开好的罐头给他,发现他一张脸直接埋进了罐头里。连忙叼住弟弟的衣领后摆把他提起来,又找了个勺子支在罐头边上,用杠杆原理喂他。总算把一个罐头西里呼噜的解决了。

乌喆带着自己漂浮在空中的罐头走过来,和忙碌半天的白乐游一起分享。

“有趣有趣。”老先生打完针转过身来,看得大乐。“大的有爱,小的礼让。小白教的真不错。”

白禹当着宝宝的面被长辈这么直白地夸,有些不好意思地别开视线。回想过去这一个月的经历,又深觉受之有愧,有诸多不足的地方原本可以做得更妥帖些。

桀颇自豪地站到白禹身边。心里默念“我的”,用一条臂膀轻轻压在他肩上。

正情意缱绻间,桀忽然猛地站直,“顾老你给他们吃什么?”

“叫什么叫?你不也给手下队员们都吃了么?”医疗顾问用一块蓝色碎冰逗伸长脖子的小天鹅。移到左,小天鹅脖子扭到左,移到右,脖子扭到右。

“这东西不是还在研究?”

“老头子是怎么不正经的人么?”医疗顾问摆摆手。“就算真吃一点也没有坏处。”

医疗室的舱门向一侧滑开,后勤中队长迈步进来……“这个发现目前已经列入一号机密,还请顾老不要——”

“放心放心。老头子不会平白去抢你们的血汗功劳。”医疗顾问随手把蓝色碎冰扔到一旁装着医疗器械的托盘里,给小天鹅看了看空空如也的手,“但是长官,这个发现一定会引起空前轰动,老头子回去以后必然是要上报科学院申请联合调查的,你也别想着好处都让黑鹰十卫独吞。”

“能造福星系未来的发现,我原本就没想隐瞒。”桀彬彬有礼地回答。

白发苍苍的老者微微一颔首,赞同道,“好气度。但愿你知道这个发现的意义后,仍不忘今天的承诺。”

“其实颇能猜到一些。”

医疗顾问虽老却绝不浑浊的目光,犀利地对上元帅坦然自若的视线。

“我和属下有吃了一部分。”桀镇定地说。

“不知道是什么你就吃了?还带人吃?”白禹吃惊地站起来。

老者哼了一声,眼中的探究散了些:“那这样,老头子也就把话给你说开好了。你们发现的这个,正是当年蓝鲸星系开发增幅剂的核心原料之一。增幅剂本是一个划时代的发现,却因为后续原料供给链断裂,不得不使用替代材料屡屡进行配方改良,又经过黑心人士的倒买倒卖,不成熟的制剂在黑市泛滥成灾,影响远扩数级文明,最终酿成了蔓延多个星系的弥天大祸。太过学术的你也不用听,就直接说结果了。今次这个发现意义重大,未来可使用的场景非常多样,拿身边最显著的一个例子来说,它或许可以给基因病和基因崩溃两大世界性难题,带去新的曙光。”

桀飞快和白禹对视了一眼,同时在对方的眼底看到了微妙的情绪。

作为真正上过战场,参与过上次星际大战的老兵,他们非常熟悉这两个战后“最难攻克”的医学问题。

正是因为增幅剂的使用,大大加速了宇宙生物多样性和功能性的进化。新的宇宙种族爆炸式增长,然而进化必然伴随着大量的试错过程,更何况非法制剂带来的大量负面效果,产生了多种异常突变的生物,有的无法移动或进食,有的模糊了神智,有的躯体畸变,有的凶性大发,有的甚至完全丧失了种族繁衍的能力。莫名拥有了强大实力的弱小种族,一边忍受着畸变的痛苦,一边向宇宙其它的种族发起了挑战。

被迫卷入大混斗的其它种族,也不得不使用更多的增幅剂来维护巩固自己的地位。

以黑鹰星系为例,这张战争中激发了大量强所未闻的异能,也大大加速了生命的衰亡。

因为基因病的困扰,至今新生儿中有一定比例无法正常化形,终身以鸟形被圈养,无法拥有公民认证。

因为基因崩溃,许多战士半寿早夭,死前一直被各种病症折磨,有的完全失去异能,有的异能爆体而亡。

如果真的能对攻克这两大难题,绝对是整个星系的福音。在战争的余埃里蒙尘的人士,也终于有了拨云见日的一天。

桀再次郑重地承诺,“这次行动本就是我擅自决定的。救回雏鸟和发现增幅剂原料的功劳,黑鹰十卫定会全数归因于星系,绝不要求署名。”

老者惊讶了一下,本想着能让对方将成果共享给科学院进行研究,没想到连署名权都直接放弃了。

凭借这次的大发现,他本可以从偏安一隅的军部大佬一举跃升权利核心。当然年纪轻轻升得如此迅速,也可能招致外来的妒恨和上位者的忌惮。

外界对这个年纪轻轻就凭战功升任元帅的小辈看来存在诸多的误解。比起处处和他不对付的夜鸮舰队肖中将,这个小辈的道德品质和情商倒是很经得起推敲考量。

看来当初让得意门生在他的麾下做个医疗队长,倒是歪打正着了。

他这么想着,也端正态度回答,“我代表科学院保证研究成果不被滥用,公允造福每一个患者。”

“啊乐天这个不能吃啊!”

大人间有可能改变历史的严肃对话被白乐游插入进来的童音打断了。

在成鸟们有来有往地互相试探的同时,小天鹅盯着那个装着蓝色碎冰的托盘挺久了。

放得那么高,伸长脖子也有点难够到呢。

为什么别的小鸟打完针都有罐头吃,给他的奖励却放在这么高的地方呢?

“雪牙弟弟你过来一下下嘛。”

刚刚被白乐游喂饱,正在地上爬着适应四肢的小雪鸮不耐烦地爬到近前。“干嘛?”

小天鹅在他的背上轻轻踩了一下,顶着雪牙难以置信的视线站了上去。

唔,这样就能够到了。

“啊!”

“喂!”

白乐游吃饭的间隙抬头正好看到这个摇摇欲坠的危险动作。

乌喆眼疾手快地把托盘遥遥往旁边一扯。

被提醒的老者连忙去抓小天鹅的后颈。

已经来不及了。

医疗台边,两个奶娃娃跌成一团。

——

禁闭室。

章鱼老大八条腕足噼里啪啦地敲着键盘,将翻译好的又一页文档上传转交给看守,转而对付下一页记录。

除了一些实验室留下的日志和实验记录外,需要翻译的还有在雪山冰隙下找到的船长笔记。

章鱼老大越翻越觉得心惊,撞破这么一个大发现,对他们海盗团可不是什么好事。

按说章鱼老大和桀的部下一起在雪山又是出谋又是出力,多少有点想将功折过、给自家团员讨个好的意思。

没想到这群记仇的鸟人一和大部队汇合,就甩出一副镣铐,客客气气告诉他“你们被捕了,罪名有abcd,回到母星后会移交审判庭起诉,你们有权保持沉默,但你们当下所说的一切都将作为呈堂公证bulabula”。

现在又给他们翻译了如此机要的文件,章鱼老大可以预见自己和手下们绝对没有再见天日的一天了。

他有一瞬间想要胡乱翻译,但某个满头白发的老头来探监的时候警告他,“蓝鲸星系与黑鹰星系有不少学术交流,因而首都星包括科学院是有不少外文专家的。你的初版翻译回到母星后,我们也会请专人进行核对。希望你好好把握这个机会,不要给你已经狼藉的罪名又添一笔。”

啊啊啊章鱼老大暴躁地敲打键盘。

曾经被拿来当御用翻译的章鱼甲此时正缩在禁闭室的一角,披着一块桌布瑟瑟发抖。

他不断扭着自己的手脚想要站直甚至迈步,又一次次噼里哐啷摔成一团。看守好心地把飞船上唯一一套助步器借给他使用,还是摔得惨不忍睹。

顺便说一句这个助步器是给黑鹰星系13、4岁刚刚化形的少年儿童练习走路用的。一般儿童练上数个小时至少能学会站立和缓慢走路。

章鱼老大把键盘往桌上一摔,起身走向自己愚不可耐的属下。

“站直。”他伸出腕足,卷住章鱼甲的双手双脚,贴着墙向两端拉直。“能不能好好用用自己的手。举起来,放下,举另一边。”

“嗷!”章鱼甲眼泪都要飙出来了。

“拗什么呢!人形不能反关节扭胳膊!蠢货!

——

船长日记(蓝鲸星系文字)(上)

我叫阿尔·阿斯特罗迪亚,出生在海蓝星。

我的父亲是研究员,祖父是研究员,曾祖父是研究员。阿斯特罗迪亚家族世代以研究为业。

至于为什么没有提及母亲,因为我们海星纲棘皮生物能够选择雌雄同体,无性繁殖。我们家族更是如此。

就基因层面而言,我如我数千个祖先那样,成长期并没有发生任何突变。如果非要花费精力去细数,我的角质层中,腺细胞和神经细胞数量也不会与一万年前的他们有任何区别。

我也从事细胞研究,习惯夹住试管移动而非卷着,吐出胃吃完东西后会顺时针清洗再收回,偶尔弄断腕足半星期就会长好。

我的行为举止、体貌特征、爱好追求与父亲及祖祖辈辈完全相同。

有研究说性格分先天和后天形成,但对出生就呆在家族实验室里的我们来说,后天因素的作用微乎其微。

直到有一天,发生了一个意外。

我收到了一个投递错误的邮包。

那个包裹是寄给一个叫做“格罗·思奎德”的实习生的,他前一个星期刚刚到我的实验室工作,考勤表上经常出现他的名字,因为缺勤刚被通报批评过。

门卫估计是找不到包裹的主人,直接把给实习生的包裹放在了我的办公桌上。

而我拆开了。

作为一个宅了有数十年的海星研究员,我的生活用品、食水、实验器材等等都是网上订购的,每周都会收到若干个包裹。我当时思考没有怀疑这个包裹的主人并不是我,轻易就拆开了。

里面是一本古书!

一本想象力惊人,记载着许多神话生物的古书影印本,来自某个已经灭亡的星球。

我读入了迷,天赋让我过目不忘,于是每一个神奇物种的形象都深深印刻在了我的大脑中。一边以学者的素养质疑着这些神奇生物的真实性与可行性,一边啧啧称奇地翻到了最后一页。事后才想起在垃圾堆里翻出了包裹主人真正的名字。

我抽时间找到这个总是缺勤的实习生,把书还给他并道了歉,顺便和他谈了谈。

他是个彻头彻尾的神奇生物爱好者,网上搜集了许许多多讲述神奇生物的书籍,谈起书里的生物,他的眼睛在闪闪发光。我原本还有一个实验要做,却不得不礼貌地听他滔滔不绝讲了一两个小时。

“不瞒您说,”他最后腼腆地总结道,“我的理想就是走遍这个宇宙,看一看书里写到的这些神奇生物。为此我正在努力打工攒钱。”

那么这就是他总是缺勤的原因了。

“你有没有想过,这些只是书里描写的生物,他们实际并不存在于这个世上。”我有些委婉地提出我的见解,不忍心打散这个年轻小伙子的热情。

“他们这么美,理应存在。”他用腕足卷着书说。“也必将存在。”

我有些理解了他报名我的实验室的原因,也听懂了他的话外之音。

即便这些都是想象之物,他也会利用基因技术手段将他们创造出来。

其实我有点害怕他的热情,灵魂深处又有点微微的触动。进行基因和遗传学实验室是家族实验室赋予我的使命,此前我从未想过究竟是为什么要一代代从事这份工作,积累了庞大的财富。

或许先辈们只是想有点事做,并且恰好研究成果好变现罢了。

但这里有个小伙子,和我说出了他的理想。

啊,理想。真是个神奇的词汇。

他有我所没有的品质。

又过了一个星期,实习生来向我辞行。

“你打工的收入已经存够了么?”我问他。

“还没有。”他羞涩地说。

“如果没有,为什么要辞掉这份能给你优厚薪水的实习?”

“我的缺勤记录太多了,今天实验室负责人找我谈话,如果继续这样下去,不能给我颁发实习证明。”他用腕足搅来搅去,“而且我在港口找到了一艘船,船长下周要去临近的星系卸货。付出我目前全部的积蓄,可以换一张船票。”

年轻人热情而乐观地说。

啊,又是为了他的理想。

为什么理想具有这般鲜活的生命力呢?

我忽然做了一个所有祖先不曾做过的决定。

我卖掉了实验室的仪器设备,给所有研究员发了一大笔优厚的遣散费,拿出了祖先们存在银行中吃了复利增长的存款,打造了一艘适合星际远航的科研船,还买了一份当今最为详细的星图。

我在网络各大流量平台发布了招聘广告,凑齐了科考队需要的舵手、领航员、劳力。

我向皇家科研院请辞,被再三挽留,不得不改为停薪留职。为此我写了长长的研究预案,并在科研院内召集愿意同行的同僚。

学界认为这是一个疯狂而不切实际的决定。没有人响应我的号召。

他们许多人一辈子都不曾离开母星,甚至如之前的我一样,不曾走出自己的实验室。

我于是在大学里选择了一些愿意同行的学生,并为他们的家属预存了优厚的抚恤金。

年轻人总是比中年人热爱冒险。

以上种种繁琐的事宜均在一周内得以完成。

在年轻人准备出发的那天,我在港口截住他和他的单薄的行李。

“你愿意成为我的大副吗?”我递给他一张自制的船票。

“老、老师?”他的表情十分惊讶,非常恭敬地尊称我为老师,“可是我付不起船票的资金。我、我没有一点儿经验……”

“你已经付过资金了。”我对他微笑着,“你的理想,愿意交付给我使用吗?”

在此之前我是没有理想的人。

在此之后我有了绚丽的梦。

——

“看起来船长是受大副激励踏上了寻梦之旅。可是为什么船员的日志里说,船长和大副在最后的日子里矛盾重重,闹得无法开交呢?”白乐游好奇地读完了章鱼老大翻译的一卷日志,抬头问。

白禹不是很赞同桀把机密的东西随便放在这里给儿子看的行为,把最后一块水果喂进儿子嘴里,给他擦了擦鸟喙。

一旁闭目养神的医疗顾问老头这几天下来已经习惯了这个雏鸟特别丰富的语言词汇,但是雏鸟毕竟是雏鸟,思维和阅历还是很稚嫩的。

“因为,”老头懒洋洋地说,“对有些人来说理想这种东西,只有在无法实现的时候才显得珍贵。”

“啊……”白乐游还是不太明白,“所以后来理想贬值了吗?”

“不,只有大副的理想贬值了。”虽然没有看完前因后果,但老头基本猜出了结局。“一直在较真的人,只有那个傻船长而已。”

白乐游正困惑间,乌喆叼着翻译好的u盘,跑进了休息室。

白乐游用鸟喙吧u盘插进自己的设备,两只雏鸟头碰头地看起了日志的下半部分。

——

船长日记(下)

到这个原始星球已经有一个半月。研究进展不温不火。

我其实不太着急,科研不是能急出来的事,这一点从我们阿斯特罗迪亚家族那么多代以来的家族历史就可以验证。从有家谱以来,阿尔·阿斯特罗迪亚这个姓氏至少进行过一、两百次的有丝分裂,期间每一代都在从事同一个领域的研究,缓慢地推进着研究成果,并且到了一定的时刻,把研究的火炬和一生全部的财富交接给具有同样耐心的下一代。

我正秉持着与生俱来的耐心,在对着一盆刚刚开花结果的蛇草做记录。

我的大副和学生们是一群怀揣着雄心壮志和如火热情的天真孩子,在跟随着我星际冒险的一千个日日夜夜里,也在慢慢磨平自己的性子,逐渐培养起了一些研究工作所需的宝贵耐心。虽然他们还是会克制不住地进行一些孩子气的抱怨,但专业水平都在稳步提升。

作为师长,私下里是颇感到欣慰的。

这盆蛇草是我对这个星球的一点补偿。

这个星球虽然划归了蓝鲸星系管辖,上面栖息着不少原始的鸟类始祖。如果从人道主义出发,应该是要向黑鹰星系递交外交函,申请合作开发的。

不过目前还做不到这一点。

一者我们刚刚挣脱一个十分危险的陨石带,设备损耗严重,人员也有减员,不足以立刻恢复对外的联系。这次侥幸脱离陨石带,对外借了不少力,间接耗尽了此处恒星的能源。作为补偿,我为这颗星球打造了两个人造太阳。

带着愧疚之情尽心尽力将卫星升空后,我发现这个星球上已经没有鸟类存在的迹象了。

格罗他们瞒着我在实验基地附近种植了大片的黏鸟林,并使用生化手段清除了所有来自天空的威胁。

起因仅仅是因为鸟类破坏了刚刚投放湖泊的“希望之种”。

我这次丝毫没有克制自己的怒火,当着全船工作人员的面把大副格罗骂得狗血淋头。

这辈子我都没有发过这么大的火。

但是错误已经酿成了。

即便我努力培育着这些蛇草,也只能稍微阻止黏鸟林的蔓延。

死去的生命,毕竟回不来了。

我在走廊里叫住格罗,廊灯在他人形的脸上投下阴晴不定的影子。我久久注视着他灰色的眼睛,一时有些认不清这个朝夕相处的学生,想不起最初看到他时神采奕奕的样子。

或许在陨石带中用那个方法救活他垂危的性命,帮助他化形,其实是个错误的选择?

一方面,我不愿意看到那双爱谈理想闪闪发光的眼眸最终失去生机,另一方面,也不想这个天真的学生背负着沉重的人命度过他的下半生。我隐瞒了舰队误入陨石带的真正原因,把一切过错揽到自己身上。

但他现在在做什么呢?

灭绝一个原始星球上一整个纲目的种族?制造此生永远洗不脱的杀孽?

难道其实是我想错了?

他其实并不在意自己身上罪孽深重?

他其实,一点都不会有负罪心?

我想起多年前抱着书在走廊里和我谈理想的实习生,想起他羞涩垂头用腕足抚摸钟爱的书本。

我决定做最后一个努力。

我带他看了阿木和阿坦。

这是我在学术信仰容忍的最大范围内为他创造起来的理想实体。当然,是在这个星球的鸟类覆灭之前。

阿木和阿坦是一对双子。

他们的外形来自我和他结缘的那本旧书的扉页。

“水虺五百年化为蛟,蛟千年化为龙,龙五百年为角龙,千年为应龙。”

“背负双翼,鳞身脊棘。”

创造阿木和阿坦的方式和救活他的方式是一样的。

那是我无防护状态在陨石带的强烈辐射下获得的能力。

我付出了近乎一般的身体,闭门修养了数十天,亲自引导这种生物往理想的方向进化。古书的描述十分含蓄,我必须动用此生全部的生物学知识,使得它们在合理的范围内突变,否则造出一种不合理且无法自我存续的生物,少不得又是一项罪孽。比如翅膀不能覆羽,改为鳞状结构,否则即便出水能飞,不利于在水下游动;比如头部相对身体不可过重,比如爪上需有蹼,诸如此类。

我原本,想将此作为一件礼物,赠与他。

恭喜他的绝地重生,褒奖他这么多年追逐理想不变的意志与热情。

这一刻看到他的眼神,我知道,我又做错了。

我失望地离开基地去投放下一轮希望之种。

所谓希望之种,不过是我在自己因辐射而变异身体上割舍下的一部分罢了。因为此事因果暂未清晰,我暂时瞒下不说。

全基地都因为希望之种的发现而沸腾。我不得不偷偷割肉给经受死亡打击后终于恢复斗志的孩子们提供实验素材。

等我回到基地的时候,阿木已经被解剖了。

我简直,不敢相信格罗会做出这样的事!

我几乎,已经不认得这个亲手救活的青年了!

他用阿木的基因片段试图研究提纯希望之种——当着它双生兄弟的面,一点点抽血扒皮。

我和格罗大吵一架,把他赶出了基地。

阿木已经没有办法拯救了。我把他重新缝合起来,支离不全的内脏全部掏空,填入防腐材料。

目睹整个实验过程的阿坦一遍遍对着阿木的标本悲鸣。

我毫无办法。

我在格罗的事件中也受到了巨大的打击。

曾经以那样的热情诉说着理想的年轻人,却可以亲手把自己的理想剖开碾碎。

原来从头到尾把理想当真的人,只有我自己而已吗?

眼看着幸存的阿坦也将因悲伤过度而死去,我决定带他离开基地。

带他来他出生的地方,阿坦木草甸的高原湖泊。

我把他们从懵懂的胚胎期带出,赋予了他们进化的力量,却在48小时内害得他们彼此分离,生死永隔。

我抱着阿坦,问他想不想要回家。

“我有点想家了。”我听到自己说。

已经,出来太久了。

久到环抱理想的人已经忘记了自己的理想,而我这个宅海星,也想回到自己出生的家园里去了。

凛冽的风忽然刮了起来。

草甸被暴雪笼罩,天气变化几乎是瞬间的事。

这是一场人为的,有预谋的屠杀。

我注定再也回不去自己的家乡。

——

“怎么会这样……”白乐游已经看得哭起来了。

“就说不要给宝宝看这种东西了。”白禹心疼地把他抱起来,乌喆也跳到白禹的膝盖上,把毛茸茸暖融融的小身体挨在哥哥身边。

泪汪汪的雏鸟一时间搞得大人手忙脚乱。连休息室进来做伸展运动的士兵都不得不趴下来哄这些又脆弱又可怜的雏鸟们。

“哎呦哎呦,罪过喽。”老者脚上挂着一只哭唧唧的小天鹅,他根本不知道哥哥为什么哭,那种沉重的悲伤感染了他,导致他也哭起来了。

小孩子嘛,一个哭是会传染下一个的。

远在舰桥指挥的桀破天荒地打了个喷嚏。

下属们莫名其妙地对视了一会儿,中队长开口劝长官回去休息。

虽然不知道这样强横的身体素质怎么可能感冒,但看起来喷嚏不断的长官似乎病得不轻的样子。

——

船长日记的文档自动滚动到了最后,因为长时间无人阅读,默默黑屏了。

日记最后一段写着:

若干年后我也将不复存在,但愿我的身体自我分裂能够成为你的养料。

冰层虽然覆盖住了草甸,下方四通八达的水系不会因此而受到禁锢。

阿坦,我害你没有了家,在这里赔你一个新家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小子曰x3、暴毙流莫问x20、叶殇的营养液!

——

今天的鸟粮有没有特别特别丰盛呀?抱着鸟粮碗的蠢作者开心地说。把这卷该交代的一口气说完了呢。

今天接到榜单通知,发现这周编编把我们抱上了首页vip强推,树上可以挂一枚小金章啦。

都是因为有各位小伙伴的浇灌和陪伴,鸟巢才有热热闹闹的今天呀。

吹拂过树梢的风,仿佛在唱着一支悦耳的、古老的生命之歌。

那么我们下一卷见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