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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第12章 融雪成冰(1)

傅雪没想到自己会在一夕之间,变成一个逃犯。

沈琰当然没在那场事故中身亡,他事先就有预见一样,临时弃了那辆常坐的车,坐在了另一辆车上。

出事时,他正在另外的车上注视着整个过程。

她会知道这些,是因为她刚离开沈氏大楼,就接到了吴方圆的另一个电话。

飞快向她报告了沈琰并未受伤的消息,她就说:“沈先生已经到楼下了,傅总我挂了。”

他已经赶到了公司,她却出来了,正在车流中想要赶到他出事的地点。

她甚至已经想好,假如到现场,看到他真的已经葬身火海,她也会把自己的车开出山道,冲入火中。

所有的结果里,她唯一无法承受的,就是会永远失去他。

挂断和吴方圆的电话,她总算能把车开到一旁的应急车道上停下来,现在她全身颤抖,情绪激动,不平静一下的话,实在不适合继续开车。

抱住双肩低头靠在方向盘上,她这才发现自己脸上全是冰冷的泪水。

接下来该干什么?要去哪里?她全然没有方向。

从沈琰会把她和谢蕴华密谋的照片放到会议上公开示众看,他显然火气不小,再加上那场车祸事故,他说不定认为这是她和谢蕴华联手做的。

她想解释,可是发现根本无从说起……所以她可耻地逃避了,她将车扔在路边的一个停车场。

随后拦了一辆出租车,到城市的边缘地带,找了一家民宿旅社,用现金开了一间房,躲了进去。

直到住进旅社,她找不到手机,才想起来下车时似乎把手机直接锁到了车里。

以后该怎么办?她暂时不想去想,她只想待在一个所有人都找不到她的地方,哪怕是一个狭□□仄,气味怪异的旅社。

整个一天她几乎都是浑噩的,等天色暗下来,她才出门了一趟,除了买些饮料和食品之外,还顺手买了一份报纸。

回到房间打开那份报纸,她才意识到,也许她白天那个昏头涨脑下做出的决定是对的……她只不过想要彻底清静下,但如果不是她抛下汽车和手机走开,那么此刻她肯定要在f市的拘留所里。

谢蕴华报警的理由是她的财政问题,那样的调查一般都不会直接限制人身自由,谢蕴华也不过是想暂时限制她的人身自由,让她不能去找沈琰罢了。

沈琰却要无情的多,他直接报案声称她试图绑架兼谋杀自己,请求警察尽快将她抓捕归案。

绑架和谋杀未遂,那是严重的刑事指控,罪名一旦成立,她甚至有可能入狱服刑十年以上。

他甚至没等她想好了回去解释……从晚报就刊登了这个内容看,大概在她丢掉了手机和其他人失去联系后不久,沈琰就将消息通报给了媒体。

她在f市已经没有容身之地了,只不过短短一天,她从声名显赫的沈氏总裁,变成了一个通缉犯。

她并不觉得有多委屈,她的一切都是沈家给的,她又有不臣之心,被如此惩罚了也没有什么。

她只是觉得伤心,沈琰从没对她这么冷酷过,他总是那么温柔包容,让她以为无论犯了什么错,都可以被原谅。

直到现在她才明白,原来她之所以会被温柔对待,是因为她一直都还算乖巧。

讨他欢心,接受他的安排,留在他身边陪他……全部都是因为足够乖巧听话,所以才受人怜爱。

再也没有犯错后,发现自己并没有犯错的资本更加尴尬。

傅雪一片胡乱的时候,甚至想,也许她不应该插手男人的世界,甚至连企业都最好不要管理,就做一个柔弱又楚楚可怜的小女人不好吗?

只要最够娇弱可怜,足够懂事体贴,沈琰就算不爱她,也一定不会这样对她的。

想到这里她突然又觉得可笑:她果然是早就抛弃自我了吧?

这么多年来甘受命运摆布的苦果是,她的荣光都来自于她不断放弃的那些东西――为了生存,她不知何为尊严,被沈家领走抚养就觉得非常幸福。

为了得到沈琰的垂怜,她放弃了表达真实的想法,她连找他认真谈一次的勇气都没有,才会想到要借助别人的帮助,通过将他软禁这种方式来争取自由。

她根本就……从头到脚都那么虚假。

两天后,当龚维终于带着人,在这个破旧的民宿旅社里找到傅雪时,她根本就没有换下那天她离开时穿着的白色套装。

事实上,龚维觉得她很可能两天都没把身上的衣物换下来过,手工定制的套装上有多处褶皱,还分布了几片不算太显眼的污渍。

她的眼睛发红,长发有些散乱地披在肩上,妆早就卸掉了,露出白皙的肌肤和清丽的五官。

龚维一直觉得她不化妆的时候更加好看一些,没了张扬浓烈的感觉,反倒更添了几分柔美。

傅雪就是这样的女人,明知道她做了那么毒辣的事情,差点害死沈先生,他还是没办法对她大声说话。

龚维在心里低叹了声,开口说:“傅小姐,跟我回宅子吧,别让沈先生等急了。”

傅雪那双黑亮的眼睛落在他的脸上,龚维觉得她可能有点紧张,却又有期待:“琰哥哥……还愿意见我吗……”

龚维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得含糊其辞:“那是当然的……”

傅雪忙转身去洗手间,用水打湿脸颊洗掉那些泪痕,又理了理头发,总算觉得自己能看一点了,她才回来站在龚维面前:“那我们还不赶快走?”

龚维露出一个笑容,略带尴尬地点点头。

等傅雪和他,以及他带着的那两个保镖一起回到沈宅时,她才懂得了龚维刚才态度中的微妙之处。

这两天来她一直都没睡,她像一个忐忑等待审判的囚犯一样,翻来覆去想那些事情,一遍遍地梳理所有的经过,揣测自己会被怎样对待。

精神撑到极限,她反应会比平时迟钝也是理所应当,所以当她看到客厅的沙发上不仅坐着沈琰,另一侧还坐着谢蕴华时,愣了很久才知道出声:“琰哥哥……请谢先生过来做什么?”

沈琰微闭了双目坐在沙发上,听到她有些沙哑的声音,才睁开了眼睛,她对他的称呼,居然还是“琰哥哥”。

傅雪不敢走到他身边去,她两天没有洗澡换衣服,身上还带着小旅店特有的难闻味道,他一定不会喜欢。

“琰哥哥,”她又小心叫了一声,带了点刻意的讨好,“你怎么不跟我说话?”

回应她的是谢蕴华的几声冷笑,他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望着她的样子,如同望着一只志在必得的猎物:“小雪,你跟我在一起密谋要炸死你的‘琰哥哥’时,可不是现在这样我见犹怜的样子啊。”

他们虽然几次见面密谈,但谢蕴华自从第一次后,就没再出言挑逗过她。

傅雪听他刻意在沈琰面前对自己表示亲密,还污蔑说车祸爆炸她也参与了,顿时气火上涌,立刻回击:“不准叫我‘小雪’!我没有和你密谋!”

“哦?是吗?”谢蕴华脸上讽刺的笑容更甚,“那么小雪你多次和我见面,就不是密谋杀害沈先生,而是和我幽会偷情了?”

傅雪交往的从来都是言谈谨慎的君子,就算是卫黎那样热情开放的类型,也是善良直率,绝不会唐突佳人。

她哪里跟这种无赖,又口口声声不离□□的男人吵过嘴,只觉得心里一阵阵恶心,要不是她从没打过人,恨不得上前去给这张一脸得意的男人一个耳光。

她连看他都不想再看,转过头说:“我跟你从来都没私情,我也没有想要杀害琰哥哥,你不要以为几句话就能颠倒黑白。”

谢蕴华突然又笑了起来:“几句话就颠倒黑白,我也想有那个本事啊。小雪,容我提醒你一句,把那辆车撞进山谷的人,正是你找来试图软禁沈先生,又被沈先生那个得力属下带人赶走的那批人啊。”

他面带笑容,恶意地看着她:“既然都暴露了,那就干脆承认了吧,小雪。”

他明知道她觉得恶心,却还是不断叫着她“小雪”,傅雪只觉得他嘴里的话像一根根利刺一样,扎得头疼欲裂。

她只想到转头去看沈琰,她两天没见到他了,光看着他的样子,就需要花很大力气忍住冲过去拥抱他的冲动。

“琰哥哥,”傅雪忙叫了声,对他摇头,“我没做过那些事,我从来没想过伤害你,我只是想让你听我说……你可以问施源!我没让他做伤害你的事!”

“小雪……”这次那个令她厌恶至极的森冷声音在她身边响起,谢蕴华已经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走到她身边,扶住她的肩膀,用特地放柔了的语气说,“虽然沈先生很遗憾地没有坐在那辆车上,事故也只死了两个保镖,但我们做事很干净,警察是无论如何也没有证据给我们定罪的。所以,你不用怕沈先生会怎么样,他只能报案……而警察除了带我们回去问话外,也没其他办法。”

他说的非常谆谆善诱,可以说耐心十足。

傅雪知道他想让沈琰相信自己之所以这样小心翼翼赔罪,只是因为害怕被惩罚。

她不管他说了什么,只要沈琰不相信,就都是废话,她只盯着沈琰的脸,她开始后悔刚进门时为什么没先扑到他怀里,哪怕她肮脏狼狈都没有关系。

现在谢蕴华将手紧紧按在她的肩上,她要挣脱还需要花一番力气。

谢蕴华的话音已经落下,沈琰还是没有抬头,他从始至终只是轻垂着眼睛,脸上没有任何神情。

当他们都沉默了一下,他才缓慢抬起眼,傅雪看到他对着她的方向笑了一下。

在这个距离上,他看不清她的脸,她知道,所以他的双眼没有具体的焦点,只是落在她的身上:“小雪,我从来没想到,我会养大这样一个孩子。”

傅雪曾经经历过最寒冷的严冬,就是她在b市时度过的冬天,北方的寒冷是狂暴且毫不留情的,衣服穿得少了,走入零下十几度的寒风中,皮肤立刻就会失去直觉,然后再蓦然泛起疼痛。就像有人用很多根小针同时扎入全身的皮肤,很疼,很冷。

在她听到沈琰那句话后,她突然觉得,那种寒冷也不过如此。

她终于意识到,无论她现在说什么,在沈琰的眼里,大概也都是一种摇尾乞怜。

他觉得悲哀,之所以沉默无语,是因为他无言以对。

这就是她如今在他心目中的样子:自私、虚伪、滥情、冷酷……还虚与委蛇,连承担错误的勇气都没有。

一旦意识到这点,傅雪开始后悔,那天她那样慌乱着开车,为什么没有找一片隔离带或者墙壁什么的,把自己撞死。

或者她要是能在此刻就停止呼吸就好了,那样不管他是怎么想她的,至少她不用知道。

“如果你想让施源证明你的清白的话。”沈琰还是看着她站立的方向,继续轻声说,“那恐怕是不行了,他已经去世了,他在那辆车上。”

“我也不是提前知道会出事,所以才避开的……”他还是说着,神色没有丝毫变化,“只是司机着急,将那辆车停得稍远了几步,那时我又有些腰疼,所以才上了第二辆车。如果提前知道要出事,我不会让他们替我去死。”

他缓慢地说完,露出了一个无可奈何的笑容。

就像傅雪小时候会做一些打翻花瓶、弄掉摆设的错误,被抓住了报告给他,他就会这么笑一下,然后给她一些饭后不准吃点心那种不痛不痒的惩罚。

可那些笑容都不像现在这个一样,带着那么多的疲倦和失望,重得仿佛大雪后压在枝头的厚厚积雪。

“沈琰,我恨你。”傅雪再次开口,她按住谢蕴华放在自己肩头上的手,几乎是用尽了全部力气般,把他的手狠狠拿开丢掉。

眼泪不断从她眼眶中涌出来,将整个脸庞都沾湿。

可惜沈琰根本看不到,她就这样,站在他面前,再一次利用他视力不好,来遮掩自己的情绪。

她用颤抖却仍旧稳定的声音说:“我所有的一切你都要掌控,我的朋友、我的老师、我的整个生活!甚至连我和其他人的邮件,你都要去看。你试过每天活得像一个没有尊严的囚犯吗?试过无论做什么都有一堆人看着你、窃听着你的每一次谈话……从我知道你是怎么监视和控制我开始,我就感到恶心!

“沈琰,我早就不再爱你了,自从我回来后,我的每一句话都是言不由衷,我一直在骗你。”

她近乎茫然地说着,说到这里,还冷笑了一下:“我做这一切,就是为了从你手中夺过沈氏……不然你以为我还爱你什么?你眼睛不好,身体不好,连腰背都……”

她还是说不出太过分的话,只能在这里打住,紧咬住牙关。

她从来都知道的,从一开始,她和沈琰的身份就不对等。

所以她的爱很卑微,全靠他的给予才能延续。

今天她才知道,原来她的爱竟卑微到如此地步,只有靠贬低所爱的人,才能抬高自己。这么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