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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墓地

生日那天,黎依依提着手里的蛋挞还是去了夏子橦住的小区,上午十点,正是街道上人少的时段,大巴车像是一只勇猛的游鱼,在马路上摆出老大的架势横冲直撞。

黎依依站在门前犹豫了一下,轻轻地敲门,意外地没人回应。

一个中年的女人提着包裹走下楼,看她站在夏子橦的门口发呆,好心地问她是不是来着这里住的那个男孩儿的。

“是啊,阿姨,他叫夏子橦,您知道他去哪儿了吗?”黎依依瞪着圆溜溜的眼睛。

中年女人眨了眨眼睛,想起什么似的:“哎呦,今天一早我下去买早餐看见他出门了,还跟我打了招呼,这会儿应该是没回来呢。”

黎依依皱着眉头,“您知道他去哪儿了吗?他手上不是还有伤口吗?”

“这个他没说,就只知道他出去了,姑娘你要是找他有事不如改天吧。”女人轻声安慰,然后转生要离开。

黎依依点点头,眼神里是难以掩饰的失落,“谢谢您了,阿姨。”

垂头丧气地下楼,黎依依的心脏越跳越快,总觉得有事情不对,他的手还没好,为什么一个人出门,既然是早上出去的现在还没回来,那肯定路途不会很近。

董烨然车款里放了一个篮球,外套搭在手臂上,穿在身上的半袖衬衫湿得贴在后背上,看见黎依依的时候稍微顿了顿,犹豫着打了招呼。

“同学?”

黎依依扭过头,看着对面的高个子男孩儿有些面熟。

“嗯……你叫我?”

董烨然点点头:“你是过来找夏子橦的吗?”

“是啊,你认识他?”黎依依心下一激动,又暗地里骂自己傻,他们住一个小区,多少都会有见面,怎么会不认识。

“嗯,你是他朋友吧,我好像见过你们一块儿,”董烨然简单地答应一声,“今天的话他可能不在,要不你先回去吧。”

“你认识我?”黎依依有点惊讶。

“面熟,同学你叫什么?”

“黎依依。”

董烨然笑出来:“哦,你就是黎依依,怪不得。我叫董烨然,和夏子橦是邻居,也是同学。”

黎依依恍然大悟:“他经常跟我说你呢。”

“他说我什么?”董烨然来了精神,凑近一点,黎依依条件反射向后退了一步。

“说……特别羡慕你能长这么高。”黎依依耸耸肩膀,不大好意思似的。

“就这样啊?”董烨然有点失望的样子。

黎依依攥紧手里的纸袋,抬着葡萄似的眼睛问他:“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今天不是他的生日吗?”

董烨然的笑容突然凝滞在脸上,似乎有些犹豫要不要说出口,眼睛不自然地瞄了一眼自行车的车筐,干咳一声:“最好还是不要找他。”

“为什么?”黎依依差点喊出来,“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董烨然摇摇头,让她别担心,也不用找他。黎依依却钻了牛角尖,抓住董烨然这颗救命稻草非要问出个所以然。

“你就告诉我吧,我可以不去找他。”最后黎依依妥协,表示自己只要知道了他在哪儿就没事了。

“不行,这个我真不能说。”董烨然闭嘴,一脸的坚贞不屈的样子。

黎依依堵住路不让他走,一脸不说就别过去的表情。

最后董烨然终于认输,他轻轻叹一口气,看着黎依依瞪得老大的眼睛,压低了声音,说出了那个地方的名字。

“但是不要去找他。”董烨然补充说。

夏子橦小心地行走在坑坑洼洼的山间小路上,路的两侧是成片成片叫不出名字的绿色灌木丛,枝叶茂盛却总显出几分沉寂,几处细碎的阳光透过树叶落在小路上,头顶是不知藏在哪里的蝉正在自顾自地聒噪。

他身穿一件单薄的白色衬衣,衬衣下摆松垮地塞在浅蓝色的牛仔裤里,脚上是一双舒服的浅蓝色休闲鞋,身后背着一个黑色的帆布书包,迎面吹来的凉风从领口灌进他的衬衫,吹乱了他微微卷曲的刘海,整个人显得有些瘦弱。

不知走了多久,他停在了一处生锈的铁栏杆旁边。栏杆对面是一处荒草丛生的山坡,形状各异的岩石裸露出来,年代久远的树桩显得零乱不堪,石块缝隙里有长得老长的野草耷拉着干枯的叶子。

顺着荒草丛生的斜坡小路再走上一段,视线变得开阔起来。

是一片墓地。

不同大小的石碑一排排安置着,整个地段过于静谧,以至于夏子橦清晰地听见微风吹过时树叶细碎的摩擦,四周聒噪的蝉鸣,以及自己沉重的心跳声。他的人生是孤独前行的旅程,搭了一程车又一程的大巴车,最后又被仍在看不清前面是什么光景的荒漠里独自踟蹰。

后山的墓地和繁华的城区是两重截然相反的天地,夏季的城市闷热难耐,到处是汽车排气管的轰鸣和呛人的烟尘,商场里人满为患,车站上旅人匆忙,纵横交错的道路里,想找到自己真正的容身之地,可谓难上加难。可在这里,仿佛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漫长的破路长满荒芜。只有山脚一条老旧的公路,勉强地连通着外界。

他停在一块黑色的墓碑旁,墓碑上女人的肖像温文尔雅,那双眼睛像极了夏子橦的,微微下垂,无论看向谁,里面都藏着化不开的温柔。女人的墓碑旁有一块稍稍矮小的墓碑,上面是一个七八岁大小的孩子的黑白照片,细看上去,孩子的面容和夏子橦有些相像,但相比之下,给人一种截然相反的英气,似乎是个机灵又淘气的男孩儿。

可是他死在了那年七岁。

“妈妈,弟弟,我来看你了。”

夏子橦在墓碑前蹲下,声音轻到微不可闻,像是怕惊扰了沉睡的人。

夏子橦张了张嘴,却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每次都是这样,明明来之前会想到很多很多要说给他们听的话,明明有那么多话想告诉他们。可每次到了这儿,又是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沉默。

夏子橦把手放在冰凉的石阶上,冰凉的触感从手指蔓延到全身每一寸皮肤。

他看见雾霾随着太阳的出现悄悄散去,清晨的阳光从树叶空隙安详地洒下来,空气里有飞舞的细小尘埃,路边有低矮的画报亭拉开了卷帘门,穿着长袖格子衬衫的老人手捧报纸坐在一边的长椅上。小路上的学生来来往往。

再后来,粗壮的法国梧桐叶子已经开始变浅,绿地上的青草也逐渐枯黄。

眼前的一片青葱猛地向自己涌来,过去的种种像慢镜头一帧帧回放,世界在不停地旋转,交错,重叠。

天空开始下雨,先是一颗轻盈的雨滴落到他清瘦的肩头,然后细密而连绵的雨幕落下,整个山林裹着一层潮湿的雾气。

雨水来得突然,脚下的泥土颜色变深,越是冲刷越是顽固的泥土死死坚守。

落到头顶的树叶上,声音如眼泪滴答。

夏子橦没有带伞,山林回荡着雨水敲击地面的声音,鞋底粘得全是潮乎乎的泥土。他站在墓碑前好久,终于缓缓转身离开,带走一小股气流,又迅速融入到周围冷湿的空气。

回到来时的栏杆边上,衬衫被雨水浸湿,软趴趴的刘海儿紧紧贴在额头,水滴顺着刘海儿流淌到鼻尖,再到下巴,像是留下的眼泪,仿佛带着说不尽的悲伤。

夏子橦抬头,视线穿过层层雨幕,看见黎依依站在距离自己二十米的地方,头发也被雨水浸得潮湿,她胸前抱着书包里的小盒子,紧紧护住。

夏子橦轻轻地笑了,隔着雨丝还是山间青绿色的植物,黎依依看不清他的脸。

他走过去,黎依依抬头看他,额头沾着几滴雨水。

“你怎么来了?”夏子橦轻声问,下着雨,你来了。

黎依依没回答他,用怀里的书包挡着夏子橦受伤的左手不受雨水的伤害。

那么一瞬间,夏子橦伸出右手,轻轻捧住黎依依的脸颊,然后把她的脑袋按在自己怀里。

轻声的叹息从夏子橦的喉间溢出,黎依依看不见他的表情。

伸出手环抱住他的腰,两人的衣服都湿透了,夏子橦轻轻地擦去黎依依头顶粘上的雨水,他的视线向着远处看去,杂乱的岩石,叫不出名字的老树,一切都融入在这场清冷潮湿的雨水里。

耳边是细微的山风声,匝密的雨滴声,以及自己沉重的心跳声。

他的手指从她的脑袋滑下来,抚上黎依依的后背,衣服已经被雨水湿透,他凑得紧了些,声音从黎依依的耳边响起,“你冷不冷?”

黎依依的脑袋还埋在他胸口,双手环住他的腰,不回答夏子橦的问题,而是自己说下去,“夏子橦,我不知道我这是怎么了。”

夏子橦安静地听。

“我总是忍不住的,特别特别想你。”

轻薄的衬衫隔着夏子橦的皮肤,黎依依的脸颊带着灼烧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