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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7 噩梦

不聊这个,剩下的几乎都是令人烦忧的。

气氛重又陷入沉默,我捧着手里的汤想着眼下处境,宋十八垂头继续刻着木雕。

安静了良久,我才恍惚想起自己的脸,伸手去摸,是平日的触感,我道:"我的脸恢复了。"

她抬起头,逐一细望着我的五官:"那个丑模样本就不是你的脸,你以后别想了。"

"我惯来不爱去想令自己生厌的事啊。"我如释重负的轻叹,"但若真是那张模样,君琦倒是给了我一个好建议,我可以去剥死人面皮来贴脸上。"

"你也不嫌恶心。"她撇嘴。

"恶心也比吓着人好,你当时有没有被吓到?"

"没有。"她垂下头,继续雕着,半响,轻声道,"就是难过和害怕,不知道以后你要怎么办,我怎么才能帮你,但是...你比我想的要勇敢的多,老子挺放心的。"

我微顿。

她手里的刀子停下,抬起头:"初九,跟我说说吧,出了这鬼地方你会有什么打算,别让我担心。"

我摇头:"我不知道。"

"那你就给老子想啊。"她眉头一皱,"老子现在在这世上最放心不下的就你了,你让我安心一些行么。"

我看着她的眼睛,林间清风如许,将我们凌乱的头发衣衫吹得轻舞。

她吸了吸鼻子,吹掉木像上的木屑,刀子轻刨着衣上的纹洛:"你知道我第一次杀人是在什么时候么。"

我摇头。

"我十二岁那年,我们寨和另一个帮派斗得很凶,有一天我带着吴献去后山玩,被他们的人盯上了。我用随身匕首将那几人杀了,当时场面太混乱,我什么都顾不上,只一心求生。事后才看到他们的尸体缺胳膊断腿,到处都是脑浆鲜血,其中死相最恐怖的那个,是我用刀子从他的太阳穴里戳进去,将他半张脸给横刮了,眼珠子悬在了眼眶外,还有黄色的脑浆和血。"她的声音本就清脆好听,如此委婉道来,如莲华静绽于水面般潺湲清绵,但讲得内容却是这么血腥可怖。

"我回去后一直做噩梦,义父知道了,你猜他是怎么做的?"

似乎不用想,我说:"他很虚伪的过来对你嘘寒问暖,然后每晚搂着你睡,为你讲睡前故事?"

她一笑,摇头:"他将我关在了一个黑漆漆的山穴里,每日只派人送来些食物和水,吃喝拉撒全在里面。"

我一愣:"为什么?"

"十日后他来看我,问我想不想出去,我说想,他扔进来一具男尸,要我将他切成六段,否则就得被一直关在里面。一开始我不肯,又过去三日,男尸开始腐臭,我着实受不了黑暗和噩梦了,我闭着眼睛将刀刺向了那具男尸。第一刀下去后我就疯了,我尖叫着将他砍成了碎片。自那之后,我杀的人越来越多,尤其是十五岁时为了当上副帮主,几乎每天都在杀人。"

我彻底傻了。

她伸开五指,垂首望着:"我的手背尚算看得过去,但是手心却有好多茧子,以前为了练好功夫常常三更天就要起来扎马步,跑平场,各种武器都要会用。练得最疼的是九节鞭,很容易抽到自己身上,但是义父不允许我有松懈,我只道他的严厉是待我好,所以心中有怨也总忍着,可现在我很不明白..."

她举起手,柔和林光中,从手背望去确实极美,曼若细腻,光滑如玉,若是提笔作诗,吟文写赋或抚琴奏乐,轻挑弦音,在视觉上似乎都是一种享受。

"我很不明白,既然义父已准备在我十八岁时取我性命,他何苦这么费心栽培我?让我好好过一个女孩子该有的生活有什么不好,何必陪我早起,监督我练武强身,又何必为我扫清障碍,将我扶上副帮主之位?如果,如果我没有杀那么多人,如果我不是土匪,也许今天..."她眼眶渐红,"我方才在想,在我手里死了那么多人,凌迟于我而言可能都算轻了,我未必有那么好的命会被判砍头。若我是凌迟,你也不要去了,我不想吓到你。"

"我不会让你被凌迟的..."我道。

她垂下头,忽的一滴眼泪落下,在木头上晕开,留了些许斑驳水渍。

她豪气的一抹,微醺着水汽的眸子红红的,在秀净白脸上别是一番楚楚动人,难得的娇弱。

"十八..."

她看着我:"初九,不论过去多久,别忘了我。"

我的鼻头也渐渐泛酸了。

大约是不习惯这么哭哭啼啼,她威胁道:"老子的木像你要一直带着,以后睹物思人,别给我弄丢了!"

我本想点头,却忽的一顿,抬起眼睛往她身后望去。

她皱了下眉,顺着我的目光回头。

林间风声飒飒,几片竹叶吹起,贴着独孤涛轻扬的长发和玄青衣衫落下。

他不知在那站了多久,眉目如墨,静静的看着我们。

天地似乎只余风声,他微垂下头,缓步走来,修长身影如身后青竹,端直笔挺。

我和宋十八傻傻的望着他在我们旁边撩袍坐下。

祝翠娘看了我们一眼,转身走了。

我们三人就这么坐着,竹林的光线柔和清淡,将周围那些看守我们的人的影子拢了层淡淡芒晕。

我不知道独孤涛是怎么做到的,他毫发无损,没有一丝被虏来的气息,可不论是真绑还是假意自投罗网,他都不该出现在这。虽然他不会功夫,但这段时间他和杨修夷将崇正郡闹得满城风雨那些人不会不知道。可他们没有杀他,也没有另囚,而是让这个手段雷厉的年轻刺史过来和我们一起,似乎丝毫不担心会救走我。

气氛很安静,安静的诡异,仿若可以听到谁的心跳声。

短暂的沉默后,独孤涛抬眸望向宋十八,宋十八自他来后便一直垂着头,握着木像的手指却微微一紧。

"昨夜淋雨了么?"独孤涛开口问道。

宋十八轻轻点头,像是终于鼓起勇气,对上了他的视线:"你怎么会被,被抓来的。"

独孤涛看着她,眼眸幽沉明亮,道:"因为时间不多了,我不想要你再躲我,只有进到这里你才无处可躲。"

我目瞪口呆,不止因为这理由,更因为一向古井无波,内敛低调的独孤大人居然说出这样的话。

宋十八也石化在那了,愣愣的望着他的眼睛。

"我要你当我妻子的时候就已经不在乎你的身份了,你过往所犯的罪错我都想和你一起承担。这些时日你一直躲我,你知道我心里多难受么。"他又道。

他竟就这么直接说出来了。

宋十八不知所措,我更是,我连脚趾都不敢动一下,唯恐被他惊觉原来身边还坐着一个家伙。

可偏偏这时,君琦的声音含笑传来:"初九妹妹,坐得乏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