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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送故迎新,杜凤治署房问对

“真知灼见不敢当,学生只是想与县尊分忧罢了。前任郑县令曾与学生多次说过,南海县自去年闹过饥荒之后,民间失业者增多,社会治安存在极大的隐患。学生是郑县令点的案首,当时就想粉身碎骨以报其提点之恩,怎奈年幼无能,数夜辗转也没想到好办法,后来只好求助于家叔祖及家父。

家里的两位长辈也是想为家国效力,为乡老解难,苦思良策,最终想出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黎元方坐下后侃侃而谈道,同时脑子也在高速运转,想这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到底该是个什么办法。

“什么办法?”杜凤治下首的一位师爷问道。

黎元方站起来拱拱手:“没请教?”

“老朽陆雨航,字应帆,觍为县尊大人小公子的西席,”师爷陆雨航说道,然后又指着另一个比他偏瘦的师爷介绍:“这位幼彬先生姓顾名小樵,是县尊大人的首席,兼掌钱刑,”再指那位穿没品官袍的:“这位是本县典史张泽恩张大人。”

黎元方一一行礼然后说道:“先生问起,学生就直言了。学生的父亲于一个月之前在省城成立了一家车行,车行里现有人力车近百辆,车夫行走于大街小巷,比衙门差役的日常巡逻频繁许多。家父就想,若是县尊大人同意,与各街道公局的查街委员协调,可以授予车夫们巡街示警之责,遇不法事可发信报警,侯差人到来。”

作为堂上地位最高的人,杜凤治杜县尊且先不做任何倾向性的表态,而是淡然的看了看左右,等着了解其他人的反应。

“这不妥当,”师爷顾小樵说道:“车夫不是衙役,不受县衙管辖。而且车夫里面良莠不齐,让他们去巡街,是否能抓不法之徒暂且另说,他们也可能会扯县衙的虎皮在街面横行无忌,欺压良善,这点大人不能不考虑。”

杜凤治点点头:“幼彬说得有理,黎元方,这点你父亲可想过?你与令尊想为国效力是好事,但也要——”

“学生明白,不过家父说他可以选稳重正直的车夫,并且只是发个铜哨,平时不误拉车,遇到有人行不法之事的时候及时吹哨子报警。而且家父也说即使遇到有人杀人放火也不准车夫去干涉,吹完哨子逃命就是了,剩下的事自有接警的衙差处理。”黎元方说道,他后面那句话隐含着一些嘲讽那个幼彬师爷的意思。

自古以来官府都很烦好多管闲事的百姓,百姓有闲事可管说明官府没尽到职责,没能把百姓管得服服帖帖愚昧不堪只知埋头苦干为国家创造鸡滴屁,这在当官的看来就是失职,从这点来说幼彬师爷很为他东家着想。

“既然只是这点小事,你等去公局通知查街委员就是,又何须前来商谈,劳烦县尊大人。”顾小樵又说道。

黎元方对他拱拱手:“幼彬先生说的是,但这事若擅自做主了岂不是没把本县父母放在眼里,而且吹哨报警后还需要衙差循着哨声即刻赶往出事地点才能抓捕不法,而如今县里衙差并不知道哨声有示警作用,这点也需要县尊大人通知下面的衙差。”

“大人,下官倒觉得黎童生说的这办法不错。”典史张泽恩对杜凤治说道。

“哦?那张典史说说你的道理。”杜凤治掩须笑道。

张泽恩点点头:“大人刚任本县可能不清楚南海的情况,大人与两位师爷刚才说为维持治安办保甲举团练,这些办法在其他县也许有用而且很容易推行,但在南海县,不瞒大人,推行起来却是困难重重。”

“是,我家大人初任南海,对本县情况还不太了解,有些事还请张大人直言相告。”顾小樵替东家请教道。

“举团练要依靠本地士绅的支持和号召才行,可是在省城,士绅的权威不如其他府县,士绅对广州百姓可说是毫无号召力,省城周围也没有几家聚族而居的大姓。此地的百姓很多都是逐利而来,心思活泛且性格浮躁,个个都只为钱粮奔忙,民心难聚,敢问大人又有什么办法集齐力量兴办团练呢?

这方法前几任知县都试过的,可从没有成功过,办不了几天饷银稍有短缺团丁就散了。”典史张恩泽解释道,他是南海县衙十几年的老人了,经历了一位位知县的到任与离去,俗话说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以前他很多时候都只是把话说一半留一半的,也就对这位传闻背景深厚的杜县令说话诚恳了一些,希望能拉深一点关系。

清末团练靠的是宗族的凝聚力和士绅的号召力,譬如清末两大团练集团,湘军与淮军,他们的高级将领及基层军官全都是同乡、同年、同学、同宗关系,相互勾连,组成一个巨大的利益团体,即使遇到一时的困境也不会轻易被击垮打散。但广州的特殊性决定了此地很难形成这种军事集团,除非有更好的建军理念来重构,也许才能打造出一支不同于这个时代的军队。

黎元方这个人力车夫结合现代巡警制的灵光一闪,倒是让张恩泽觉得比兴办团练更具有实践性。车夫每天都在街头巷尾奔波,相比衙差的巡街次数要频繁很多。若授予了他们遇不法之事即刻报警的职责,通过车行,衙门对街区的控制力将会更强。再说了,车夫也比那些懒散的查街委员有用很多,还不用拿大量的薪金供养。

杜凤治与两个幕僚听了张恩泽的话都不由得陷入了深思,南海县是首县大县富县,在这里任职一年比得上在其他地方任职两三年捞的还多。但同时这个县的情况又极其复杂,冲繁疲难(注1)四者皆全,是为最要缺,稍有不慎就会落得前两任一般的下场,此刻他们已经没有了刚接任本县大权时的兴奋了。

过了许久,陆庆年都感到场面有些沉闷的时候,才听到县尊杜凤治开口:“张典史,办团练既有诸多困难,更说明省城治安不容懈怠,巡逻示警如此大事交由一个车行代理,是否会显得衙门孟浪呢?”杜凤治并没有避开黎元方,而是当面把这话提了出来,显然觉得一个小小的童生没有必要回避什么。

“大人虽说初任本县,但在省城居住时间相信不短了,可否听说过坊间传闻的广东十虎呢?”张典史问道。

杜凤治点点头,略带狐疑地看了看黎元方:“黎元方跟黎仁超?”

“正是家父。”黎元方点头应答道。

张典史点头:“大人可知黎仁超为何年纪轻轻的就能成为十虎之一?”不等杜县令回答他便解释道:“咸丰七年英法两国洋夷攻打省城,沿途烧杀掳掠。时值朝廷绞杀洪逆的关键时刻,无一兵可派至广东,义民聚众佛山自组团练抵御外侵。黎仁超当年不过二十岁上下,便曾手刃了两名洋夷兵丁,之后才为民间武林所盛传,被尊称为十虎之一。

当年下官还只是县衙一小吏尔,受那时任职本县的刘县尊之令,帮助保护忠良遮掩此事。转眼之间此事已过去有十年矣,至今回想起来仍不胜唏嘘。”

“哎呀,没想到此事是当年大人帮助遮掩,怪不得洋人一直没有追查。小民店里的那两杆洋枪还是仁超缴获的呢,当年若非仁超勇武,小店也许已经毁于战火了。”陆庆年站起来感激的对张典史拱手致谢。

黎元方也站起来致谢,不过他知道自己老爹只杀了一个洋鬼子,另一个是被其他团练兵丁合力杀死。而且从家里偷偷保存下来的几件战利品来看,那两个被杀的洋鬼子并不是正规军人,只是商船上的两个水手而已。他们趁兵乱随英法军队一起进入省城,抢劫些周边店铺,没想到会把自己的性命搭上。

杜凤治与顾小樵没说话,陆雨航转头对黎元方笑道:“没想到黎案首还是忠良之后,县里以后若举办团练,还要多仰仗令尊出力了。”

“哪里,家祖曾是澄海县廪生,从小就听家父说家祖常教育子女要为国尽忠,为民效力。家父一直以此言为座右铭,观省城百姓无以代步便创出人力车来,时时以与人实惠为己任。而且同文馆里学生一位同僚好友,翰林吴子登也曾说过,正值朝廷多事之秋,吾辈当勇于任事,岂能独善其身,对于此话学生深以为然。”黎元方先点出了他家并非一般草莽,省的这杜县令拿有色眼镜看人,然后又略提了下自己与同文馆及翰林的关系。

同文馆如今很受恭亲王奕忻等洋务派官员重视,广州同文馆更是只接受粤督本人管辖,在级别上比县学和府学还高,同文馆里的优秀毕业生可得到监生资格,即可以越过地方上的科举考试直接参加中央举办的会试。只是这类学生受正统科举走出来的士人所鄙视,以后的仕途之路会狭窄很多。黎元方要是年龄再大几岁能自己做主的话倒是会选择走这条捷径的,在他看来就是混官身而已,反正科举快被废了是否正途出身他不在乎。

杜凤治诧异的看看黎元方:“你在同文馆是?”

“学生自幼受家父教导,除读经史子集外还涉猎些夷文、算学等旁类知识。两年前即受同文馆洋文教习所聘担任分教习职务,后因参加县试辞去此职,直到一个月前又受同文馆提调所邀帮助编撰英文教材。同文馆汉文总教习吴子登也好钻研算学,学生与子登先生可说是忘年之交。”黎元方简略介绍了一下自己的资历。

这资历在杜凤治看来实在是赏心悦目啊,心说怪不得此子小小年纪便被前任定为县案首,看来这身后的背景起到了关键作用。杜县令却不知道黎元方只是受自家的一次秘密行动影响,阴差阳错的才被选为县案首的,实在跟他在同文馆的工作关系没有关系。

顾小樵听了这番介绍显示满脸愕然,等回过神来却直接对黎元方微微躬身道:“想不到黎案首也是家学渊源,倒是老朽鼠目寸光了,还望黎案首不要见怪。”能兼任钱粮、刑名两职的师爷那绝对称得上是圆滑似鬼的人物,普通的官员都比不上他精明,要不然怎么能当官员的智囊呢。顾小樵一旦发现他对黎元方的评估失误,立马就能改正态度,重新对其另眼相看。这种拿得起放得下的器量一般人是没有的,包括他的恩主杜凤治。

对这类人黎元方虽不怕但仍要谨慎对待,顾小樵要是继续拿大黎元方也不放在眼里,可他现在竟然能把姿态放得这么低,黎元方也躬身道:“哪里,顾先生对学生的怀疑就是对县尊大人的负责,学生这里还要艳羡县尊大人能有如此得力的幕僚相助才是,俗话说千金易得,一幕难求,相信顾先生就是大人千金不易的幕友吧?”

幕友,名为恩主与幕僚,实为不可或缺的助手及朋友,所谓可彻夜长谈抵足而眠的好基友。

“呵呵。”杜凤治干笑了一声算是默认了。

黎元方点出自己的资历背景之后没忘了拉关系的目的,他一脸真诚的对县尊说道:“学生是前任郑县令点的案首,受其恩当报其德,故殚精竭虑想助郑县令稳定南海县混乱的局势。而今郑县令已离任,学生这一腔热血当报与大人才是,同时家父也是想为本县父老做些力所能及的事,还望大人成全学生及家父这一片赤诚。”

“那本县岂不是生受了?”杜县令没有答应也没有否决,而是问了这么一句,其心意昭然若揭。

黎元方站起来郑重说道:“大人乃一县父母,身兼此地百姓之生计负担,所谓在其位谋其政任其职尽其责,值此民情不靖县治不安之际大人能担下平靖本县之重任,本县父老当感念大人之恩竭力襄助才是,大人又何来生受之说。”

点明了不是他这个县官受黎家这个豪强的帮助,而是黎家自发的行为以后不需县官回报时,杜县令点头道:“好,既如此本官也不能辜负了你全家一片赤诚之心,你等且先回去,待本官略作安排后自会派人给你答复。”

“是,学生明白了。”黎元方鞠躬道:“还有一件事希望能与大人商量。”

“什么事?”杜凤治问道。

“三日之后既是府试开考,府试之后家父打算资助几名家境贫困的优秀童生,为本县文教事业尽一份心力。家父希望这个资助仪式能在开榜之日的府衙门口举行,不知大人能否代为沟通府尊?而且学生听同文馆同僚说起,县尊大人与本省学政杜大人是同宗同学,相交莫逆,若县尊大人能与学政大人一同光临会场就更好了,到时吴子登吴翰林及同文馆几位同僚也会去的,事后黎家定当重谢。”黎元方说道,这才是他此行的真正目的。

刚才说的车行巡警制只是敲门的话,就算杜县令拒绝也没事。即使资助贫困童生也只是宣传黎记车行而已,这件事做不通还有其他宣传手段。最主要的是结识学政大人,至不济也要让黎元方这个名字通过杜县令之口传到学政耳朵里,留下印象为以后的院试搏个好名次打下基础。

杜凤治听了这话脸上略显嘲讽意味的微微一笑,说道:“在府衙门口资助贫困学生本官倒是可以代为沟通,若有空暇本官甚至也可以亲临现场,可是学政大人岂是那么好请的。”资助贫困学生对县官来说也是邀名之事,杜县令很乐意参加,县学被前面两任知县都修好了,他还真没想好以后该做些什么以显示自己文治上的政绩。

“县尊大人帮忙试问一下便可,此事成与不成学生都会铭记于心,时刻不忘大人今日之恩。”黎元方说道。

杜凤治点点头端起茶杯:“好,那本官帮你问一下,你且先回去吧。”也许是怕黎元方又有什么事去求到他,杜县令直接端茶送客了。

“那就不打扰大人及各位了,学生告辞。”黎元方说道,留下给新县尊的到任礼,和陆庆年一起出了县衙。

出门之后陆庆年深深地吐了一口气,对黎元方说道:“贤侄真非常人也,面对一县之尊也能侃侃而谈,丝毫不见紧张之色。”

黎元方笑笑也不知从何解释,便沉默着与陆庆年一起上车离去。前世新闻里各国元首天天出现,他参与破获的经济案件也有几件涉及贪腐,官员们的嘴脸都熟悉了,所以现在面对一个县官实在提不起紧张情绪。

回家之后黎元浩的满月酒席已经散了,黎元方草草用了点饭,就去和父亲说了他刚在县衙里与杜凤治提的建立车夫巡警制的事情。本以为这只是件小事的,可没想到一直性格都很好的父亲却首次对他发了脾气。

“让黎记车行的车夫去给官府做鹰犬,你想没想过以后道上的人会怎么说我黎家?”黎仁超压着怒气说道。

…………

注1:清雍正年间,分定全国州县为冲、繁、疲、难四类,以便选用官吏。照雍正时的解释是:地当孔道,交通繁忙者曰‘冲’;政事纷纭,业务众多者曰‘繁’;赋税难收,粮饷滞纳者曰‘疲’;民刁俗悍,命盗案多者曰‘难’。此四字皆占的州县会被评为最要缺,须得派遣能员担当重任,而广州南海县正是全国最要缺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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