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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天弃之人

"来迟了!"

韩湘缓慢转身,他不敢正视少女的双眸,只把眼睛盯着她手中依旧紧握的木剑。

少女却带着颤抖与悲哀,仿佛伴着天边的雨水流入村庄的每一个角落。

她颤抖着,虚弱着,似在问韩湘,又似在自言自语:"都死了?"

韩湘点头不语,少女又道:"凶手何在?"

韩湘漠然道:"未曾去寻..."

少女打断了韩湘的话,带着阴冷与狠戾,道:"为何不寻?"

不待韩湘开口,却又忽转黯然,喃喃道:"你非我族人,我迫你何来?"

继而再度恢复了虚弱与颤抖,开口道:"莫要站在雨水之中,进屋来吧,此事非你之过。"

韩湘闻言缓慢抬起脚步,身躯依旧颤抖。

屋子不大,漆黑无光。唯有门外风声雨声依旧,带着狂暴的天威,似在警告宵小莫要放肆。

但老妖已然放肆,天道又何故不来惩戒?

韩湘不知天道何为,亦不知因果何在,他只知道,那齐天妖王已然必死。

少女坐在木床上,韩湘立在门边。二人隔着黑暗,隔着血腥。

少女问道:"凶手何人?"她的声音已自颤抖与虚弱之中超脱而出,只化作深沉的冰冷与狠戾。

韩湘长叹一口气,道:"齐天妖王。"

少女再道:"我要杀他!"

一句简单的话语,甚至未曾带有冰冷与狠戾,但是却听的韩湘心头一紧。

耳边再度传来声音。

"挫骨扬灰!"

此一句已再度恢复了冰冷与狠戾,仿佛身前的少女,在那黑暗之中,已然化作魔头。她要为祸天地,但却无力逞能,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助与决然。

韩湘再次长叹,少女的话语已再传来:"我想学武。"

言语并无恳求,淡漠的仿若门外滴落的雨水。

韩湘双眼微眯,妄图看清少女的面容。但映入眼中的尽是一片黑暗,犹如天公泼漆,染透了天地。

"我教你。"

言语同样漠然,但却夹杂了一丝不忍与叹息。

一夜无话,天地茫然。

清晨的光亮终于再次映出了屋内的情景,天地复清,暴雨已停。

韩湘顺着门外透进的晨光,看到了那一张染血的面容。

皮肤不黑不白,眉眼不大不小。嘴唇无助的贴着脸颊,带着已凝结成疤的血液,更显魔意与凄美。

韩湘不懂得骆轩那内力传功之法,只得将先天功的一招一式演练而出。

少女木然看着,看着韩湘晃动扭曲的身姿,更看着他那自毛孔皮肉间散发而出的金光。

此演二十七式,乃是先天功入门三卷。

少女看的真切,亦是心通灵透。只待韩湘功闭,竟自站起,就着屋地上的碎石,缓慢演练。

韩湘复立门边看着,但任凭少女将那二十七式反复三遍,依旧没有内力生成。

韩湘无奈摇头,少女却依旧坚持。

一遍,两遍,三遍,四遍...

无休无止,不眠不休,直到天边烈日将落,她竟带着虚弱与疲惫昏迷了过去。

韩湘再次摇头长叹,他如何不知帝俊先天功之奥妙,非是帝俊传人,怎能修习得来?更兼此功非是经脉俱通,武道圣体,绝不可习。

而韩湘在那山下村庄之所以以凡人之身躯堪入门径,实是那血液之中,经脉之下的一丝前世羁绊。此间奥妙非一言可明,更非韩湘此间之心态境界所能体悟。

饶是如此,韩湘依旧将先天功法展示少女眼前。非是戏弄,实是内心深处的自责与愧疚!更是那浓重如水般的怜悯与不忍。

但他却身无长物,更无任何功法能够传于眼前的少女。那天妖圣禽功乃是封兽入体的法门,若无内力根基,自难抵挡压制妖兽之力。

虽可凭借妖兽之魂魄突破内力修为,却无力自生周天,开拓经脉。

韩湘摇头再叹,缓步上前抱起了少女。内力探出经脉,却发现内里并无一丝动静,经脉依旧堵塞,丹田仍然浑浊。

他正欲将少女放归木床,却忽听耳边龙啸传来。

心念电转,正是大长示意韩湘自身疲惫要入体休息。

韩湘方才想起自身已在雨中呆立了三日,加上次日传功,已然将大长放逐在外四日之久。

大长虽是魂魄,无需觅食,但却依靠了韩湘的内力与自身之龙意。若是平日征战赶路当无不可,但如此显在天光之下数日之久,实是疲惫至极。

韩湘不无抱歉的想村外看去,但入眼处被小院残破半角的围墙遮挡,竟只隐约看到大长蜷曲的背脊泛着昏暗的金光。

当下再不迟疑,挥手便是一道内力打出。大长巨大的龙身在村外荒野之间陡然一颤,便再化作半尺龙魂,转瞬没入了韩湘的神阙之中。

大长入体,径直寻了丹田金丹之上的缝隙盘卧进去,龙眼紧闭,转瞬已睡得沉了。

韩湘本有意传授这少女先天功法,但眼下这少女却显是与此功无缘。无奈只得放下少女再度出屋,寻了巫村废墟反复查探。

他要寻找巫族历来的修行法门,想来定是在那年迈族老的房间之中。

但村庄废墟在雨水之中尽化荒芜,哪里知晓族老曾住何处?

一间间碎木泥瓦被掀开,一堆堆荒芜残垣被推挪。

终于乘着昏暗夜色在一个尚算完整的木柜之中找到了一本看似年代久远的灰黄竹简。

韩湘看着被雨水浸透的简身,内里以利器雕刻着一排排,一行行篆字。

而其首,正刻着《天之道》。

韩湘眉头微皱,他本不愿窥探巫族典籍,但看那天之道三字似觉熟悉,又不知其中是否修行法门,当下缓慢展开,逐一看去。

此简正记:"天之道,其犹张弓与!高者抑之,下者举之,有余者损之,不足者与之,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道则不然,损不足,奉有余。孰能有余以奉天下?其唯有道者..."

文字佶屈聱牙,内容深刻难明。饶是韩湘曾饱读诗书,却一时不可明悟其间之深意。

倒是这开章之后,多是引导天地之气行进身躯,心火炼化而成自身内力之言。更加之竹简短小,不过尺长指宽十数排,其后多有遗失之内容。是以任凭那巫族族老修习一生,也只不过堪堪四重天地之境。

再寻无果,天边已然升起烈日,韩湘拿着竹简折身而返。待得再入木屋,少女依旧沉睡。

韩湘自有先天功之浩然内力加身,即便十数日不进食也自无碍。但这少女却是凡身,如何经得起饥饿?

他将竹简缓慢放到木床之上,少女身边。身躯一闪,便随着日下劲风跃出村庄。

山野寥落,大兽尽藏。唯有不知天地变故的鱼儿漂浮在溪水之中,自顾游动,神色怡然。

韩湘探出内力擒了三条尺长鲤鱼,剖腹祛鳞,清洗干净,便欲转身返村。却忽见水中依旧有鱼儿争相跃起,深吸着天地见清爽的空气。仿佛天下修士,勾心斗角,一生不怠,也只如这鱼儿一般,为了呼吸天外的新鲜空气。

他的脑海之中再度浮现了那天之道卷下的种种话语。

人之修行,乃是以奇经八脉为先,十二正经为后。其间高下不必言明,实与那篆字之言不足有余甚符。

十二正经乃贯彻天道之大经,若尽通之,便是九重天地,十二经之能。堪称陆地仙人,与天地再争千年寿命。

如此重要经脉,却被世人留待最后,非是年迈体弱方才感悟其间道理。而奇经八脉乃次经,却被人们以青壮之力,努力修习。更赖此以冲击正经之根本,是为修行内力之根基。

如此,不正是损不足,奉有余?以不足之奇经八脉,奉有余之十二正经。

如那竹简所言,"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却是以富足者施济不足者。

若依了此言,那外界修士之法岂不是错误之法?颠倒了顺序,逆改了天命?

浮想联翩,竟再一日,不觉残阳再垂。

韩湘当下瞥了心思,折返回村。

小院依旧,少女沉睡。

他寻了庖厨柴草抱至屋***力出体,化作明灭火光,燃烧了柴草枯枝噼啪作响。

鲤鱼业已尽数清洗完毕,只待入火炙烤。

火光明灭,韩湘又想起了那天道之言。他不知心中所想是否正确,但观帝俊之先天功,哪里有什么经络之分?但先天功要求毕竟太高,非是武道圣体不可,难得世人之尽数修习。

他不知天地大道为何,更不知修行之途几度。唯有丹田之中的金丹缓慢旋转,一刻也未曾停息。

少女学不得先天功,却定然可学这巫族天之道。但韩湘却不知这天之道是否巫族最为高深之法门,若不是,那巫族先人又凭借何物来争雄天地?

迷惑伴着波动的心绪往复交替,缠绕了韩湘的心神万分烦躁憋闷。

夜幕已垂,唯有屋内火光明灭,在晚风的吹拂下,泛着昏黄的光芒。

韩湘自顾呆坐,忽觉手中一动。抬眼看去,正是那少女已拿过他手中的柴枝。其上穿着三条已被烤焦的鲤鱼,散出焦糊香味。

少女拿过柴枝,素手翻动,取下一条鲤鱼自顾吃食。反手又把余下两条递还韩湘,冰冷的声音道:"你也吃。"

韩湘为之一愕,随即又想到村民们惨死之景象。

他眉头紧皱,不住暗叹:"时逢此变,怕是这柔弱的女子之心性已然大改。"

复又暗叹自比,如此变故若逢己身,又当如何?

少女自顾吃食烤鱼,其上并无盐巴调料,她却依旧吃着。

韩湘眉目闪动,竟看着这女子的面容与冰冷,不由升起一丝怜惜。

这种怜惜内带着恻隐与悲悯,让他不觉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缓慢放下手中仅剩刺骨的鲤鱼,把一双柔荑在衣衫上反复擦抹,淡漠道:"巫清..."

又似忽然想到什么,改口道:"巫天弃。"

韩湘眉目一跳,暗道此女竟会心变如斯。他怎不知此乃化名,但那天弃二字仿佛千钧重锤直入心门,让他竟觉呼吸烦闷,难以自忍。

巫天弃一言过后再不出声,自顾站起,夺步出门。

门外夜色已深,她竟浑然不觉,只把身躯扭动,再度循着先天功的法门姿势修习。

韩湘一直静静的看着,亦感受着眼前这个模糊而扭动的身影之上带着的仇恨与戾气。这样的气息若是出现在男子的身上,世人会觉平常,至多称呼一声复仇者。

但此际出现在了这样一个本柔弱的少女身上,该又如何看待?

魔?或是妖?

韩湘眉目再动,心神之中恻隐更浓。转身看向木床,那天之道竹简依旧孤卧,并未被她移动过半分。

韩湘有心出口制止巫天弃的无用之功,但话犹未出,眼前陡然金芒一闪,瞬间耀亮了整个院子。

金芒持续增长,仿佛一团耀眼的阳光包裹了那巫天弃的身躯,任由她在其内扭曲晃动。

韩湘心神巨震,以他所知修习先天功不仅需要帝俊之认可,更需身负圣体之人。但眼前之少女并非如此,却有为何修习得这先天功法?

二十七式往复演练,生成了金光愈发浓郁。

韩湘豁然起身,急步走近巫天弃身旁,挥手便有浓郁的内力出体,包裹了她软弱的身躯缓慢停止演练。

内力顺着巫天弃周身的毛孔涌入体内,所触所见,却让韩湘惊骇更甚。(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