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凤毕竟还是个十几岁的丫头，心里搁不下多少忧虑，眼下村里的事儿闹得人心惶惶，这丫头却为着能多在老林家呆几天动着小脑瓜呢……林学涛娘心里头不禁下意识地想起小涛，想起山杏，还有妮子、李芳，甚至还有早已经调到省城的秦岚……所有那里在林家老屋里呆过的“准媳妇”们，可到了，谁能真正进林家的门，做林学涛的女人，愣是教人心里头没个准信儿。
林学涛娘抬眼从窗口瞅了瞅黑漆漆的夜幕，回想起从孔家酒宴上散场回来经过林家禾场前那人说的话，眉头不禁拧成了老疙瘩。
“冤孽哩……”
老妇人心里无力地叹息了一声。
与此同时，山杏家的那三间红砖屋里，一盏小小的昏黄煤油灯的火光扑闪着。夜很静，初秋的外头露水已经开始越来越重，虫鸣声也比夏天小了不少。这会儿，林学涛赤膊着上身靠在山杏家的大床头，皱着眉头久久地陷入了沉思之中。
一旁山杏给这灯光亮着，也没啥睡意，索性从被窝里坐起身，跟林学涛并排靠在床背上，拢了拢披散的头发，又往胸口前拉了拉被子，还替林学涛也拉了拉，说是入秋夜里凉着，小心感冒。
“涛子，你在想啥？是孔大伟的事儿么？”
山杏看得出身边的男人若有所思，就柔声问。
林学涛摇摇头，满脸的疑惑不安。
“我是在想强子哩……”
“强子？”山杏有些小小的吃惊，“他咋啦？”
林学涛索性转过身来，看着山杏，认真道：“山杏，你我跟强子三个可是一路从办罐头厂过来的，他的为人脾气，你应该是了解的。咱们昨天去孔家宴席上当面质问孔大伟，场面搞得剑拔弩张的，可是……你难道没觉得有点儿不对劲么，强子愣是从头到尾一句气儿也没吭哩！”
山杏陡然一愣，两只杏眼瞪得大大的。
“呀！还真是！你不说我倒还没注意哩！我当时都跟孔大伟快要拼命啦，按照强子那暴脾气，怎么可能忍得住……”
“没错！我担心的就是这一点！强子这小子在村里是个下得手的狠角色，尤其去了一趟大城里回来之后，谁都不会轻易放过……”
“涛子，你的意思是……担心强子要干出啥事儿来？”
山杏恍然间明白了什么，不禁惊叫起来。
林学涛神色凝重地点点头。
山杏沉默着思索了会儿，轻轻叹了口气，拉拉林学涛胳膊，劝慰道：“兴许咱们想多了呢……强子也老大不小了，现在又有了小丽，说不定人变成熟，没那么莽撞了！涛子，派出所不已经下来人调查了么，我看这事儿先等派出所那头的结果吧。时候不早了，安心睡吧，明儿你还得去镇上办公哩！”说罢，拉了拉林学涛，自己重新钻进被窝里去了。
林学涛想想觉得也是，点点头，叹道：“但愿如此吧，强子也该改改性子了！”
就转过身，对着床头柜上的煤油灯盏，噗地一声吹灭了。
整个屋子里，瞬间一片深不见底的漆黑。
几天后，派出所的调查取证已经渐渐进入尾声，人员也陆续开始撤离了村子，准备回乡里整理报告去了。
临走那天，林学涛特意把派出所的民警请到了村委，山杏也来了，镇上派出所的民警知道林学涛的名声，这事儿又发生在乡长所在的村子里，这才答应多留下给他讲述一番的。
只不过，一直到把民警送出林家大禾场，对方也一直在表示歉意，一个劲儿地摇头，不断地说着该想的办法几个同事都已经想了，绝对没有放过丝毫的蛛丝马迹，该询问的证人也都一一询问过了。总之，案子到最后的结论就是一个，没有明确证据证明胡铁牛是他杀，只能按照自己失足溺水死亡作结论……
送走派出所的民警，林学涛久久地伫立在林家大禾场边上，鼓了好久的勇气才回过身来面对山杏。
山杏就站在他跟前，派出所民警说的话，她当然听得清清楚楚。这会儿，山杏的脸色黯然而疲惫，可眼神中，却丝毫没有责任林学涛的意思，事实上，这样的结果，在铁牛那被浸泡了一整晚的尸体捞上来的那天早上，山杏就早已经有所心理准备了。
那个寂静无人的后山的傍晚，那场暴涨的河水，都给凶手帮了大忙……对方实在是运气太好了！
“不是有半颗扣子么！咋就不能定罪抓人哩！”
林学涛娘凑上前来，义愤填膺地嚷嚷。
林学涛跟山杏都是低着头，默不作声。
“那半颗扣子顶个屁用！全村的富贵人家又不止孔家一个，老娘们懂啥呀！”
林国庆在一旁接过话茬儿，没好气地磕磕铜烟锅子，嘟囔道。
林学涛娘也不吭声了。一屋人都是心情郁闷之极。
当然，在小小的辛庄里，任何事情都瞒不住，更何况是命案相关的事儿。派出所民警查了几天，最后却是个意外死亡的结论，很快就在村里传开了个遍。茶余饭后，男女老少们对铁牛淹死的事儿，就议论开了，有人愤愤不平，觉得孔大伟走运，或是背后行了贿，打点了关系，也有人觉得好，自打借着王宏县城的权势孔家在村里搞起了餐饮业之后，声势渐大，反正都是要找这座靠山，现在，靠山没倒自然更好。
最觉得庆幸满足的，当然非孔老爷子莫属。孔大伟洗去了嫌疑，孔老头一高兴，索性连着几天在老屋前头搞开了酒席，规格那是一次比一次高，甚至还请了县城的歌舞团，搞得像孔家啥大人物祝寿似的，把一村的人都弄过去胡吃海喝，好好招待了一番，相形之下，昔日热闹的林家老屋禾场，村委会前，这些曾经的村里中心，就显得冷落了不少。
两头一冷一热一对比，气氛就格外的鲜明了，诺大的辛庄里头，俨然一派风水轮流转，孔家要渐渐势大的派头。
林学涛跟山杏当然没有去孔家的宴席，虽然心里愤恨，可越是这时候，越不能再莽撞行动，让孔家人抓着口实，只能静静等待时机。
不过，另外一个人却去了。
强子不光大摇大摆地去了孔家的宴席，还特意凑到孔大伟前头，跟他坐在一块儿，胡吃海喝，称兄道弟，大巴掌往孔大伟肩膀上拍得啪啪响，嘴里吐着酒气还说：“大伟，我就知道那事儿不是你干的哩！你大伟的为人兄弟我还不清楚么……上……上回，你不说还救过金凤的！怎么可能害铁牛呢！是吧？你看，上回山杏来找你闹，我就没帮她！娘们么，意气用事！”
孔大伟给强子巴掌在肩膀上拍得几乎要瘫倒在地，心里头虚得要命，脸上却挤出尴尬的笑，连连点头：“还是强子明白我哩！”
“那是呀！咱俩啥关系，那是发小，一起玩泥巴长大的哩！村子就是咱的命根子，乡里街坊就是咱自家亲人，哪儿有害自家亲人的理呢！那不是……猪狗不如，挨千刀的禽兽么！”
强子说到最后，嗓门格外提高了八度，咬牙切齿地怒吼着，嘴里唾沫星子喷了孔大伟一脸。
孔大伟讪讪地笑着点头，拿衣领子抹了一把脸上的唾沫星子，背脊冒出阵阵冷汗。
一桌孔家的亲戚给强子这话也给憋得尴尬之极，也不知他到底啥意思，又不好问，只能各自一声不吭地埋头吃喝着，战战兢兢的。
一旁端着杯子挨桌给村里老资辈敬酒的孔老头这当儿恰好经过，目光往强子脸上一扫，不由得就站定了脚步，两道半白的稀稀拉拉眉头就拧紧了起来。毕竟活了七十多岁见多了人事，强子这番若有所指的愤慨，忽然像颗石头就打中了老头子的心坎，直觉里，他觉得强子有点儿不大对劲，虽然跟孔大伟又是碰杯又是划拳的打得热闹，可怎么着也能瞅见那双半醉的牛眼里翻着红光。
是血红的光，闪着咄咄逼人的杀气！
孔老头心里始终有点儿不踏实，回到座位，思来想去，暗暗叫来几个经常在村里和县城间跑运输的孔家后生，给塞了些钞票，冲一边酒桌上的强子努努嘴：“不久后村里就要选新的领导班子啦，都小心记得，这阵子给我盯好刘强！脸变得恁快，我寻摸着，这小兔崽子早晚要搞事儿！”
几个孔家后生听罢，心领神会，连忙点头应允。毕竟，孔家坐上村长宝座，对他们今后的生意，那也是大有好处。
孔老爷子不愧是村里的人精，一念之下的担忧，还真应验了！
几天后的一个深夜，强子打了一辆出租车到了城东的天赐茶楼门前。下了车，警惕地四下看了看，确定安全后，这才孤身一人走进了茶楼的楼梯口。这会儿，强子的脸色一改那天在酒席上豪爽粗放，变得格外严肃凝重。
把守楼梯口的两个染了黄毛的混混看到刘强到来，一齐喊了声强哥。就随着强子一起上楼去了。
二楼，推开门，嚯地一下，里头早已经聚集等候多时的十几个后生一声站了起来。
强子瞪大了眼睛，似乎吃了一惊。眼前的人数，大大超出了自己的预料。（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