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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1、第两百五十一章

草场上, 战马们正悠闲地吃着草, 负责看马的士兵也都懒洋洋的, 有的躺在草丛里晒太阳, 有的聚在一起聊天说话, 气氛格外闲适。

与之相对的,就在距离他们不远处靠近江岸的地方,一群长沙兵蛰伏在草丛中,紧张得浑身冒汗,连大气也不敢喘。

草丛里忽然沙沙作响,带队的军官回头一看,是他派遣出去调查周遭情报的几名士卒回来了。那军官连忙问道:“怎么样?附近有荆州兵的埋伏吗?”

士卒小声答道:“老大放心, 我们几个把周遭仔细查了一遍, 最近的一支荆州兵距离此地也有三里远, 约有两三百人上下。”

“三里远……”军官暗暗盘算了一下这里看马的士兵去三里外报信, 三里外的援军再赶过来的时间, 发现这点时间足够他们抢下许多战马了。他暗暗捏了下拳头,低声喜道,“那就好!眼下就等方将军的命令了!”

今日他们这支队伍驾船在江上巡逻,眼尖的士卒发现江岸上有荆州兵的放马场。按理说, 孙湘早下过命令,让他们只管打探情报, 不要和荆州兵发生任何冲突,他们记下马场的位置就该回去了。可是……

——战马,现在正是长沙军的心头之患。长沙是不产马的, 而产马的西凉早就让朱瑙给占了。以长沙府和成都府这样的关系,孙湘做梦都知道朱瑙不可能把战马卖给他。因此为了培养骑兵,孙湘花了很大的大价钱、绕了很多弯子,好容易才养出一支几百人的骑兵精锐。可就在前几日进攻荆州的时候,这支精锐被他赔了个干净。

骑兵的折损不光让孙湘愁白了头发,对长沙军全军上下的士气也是严重的削弱。每一匹战马对长沙军而言都价值千金。在这种情况下,谁有本事弄哪怕两三匹战马回去,都能被记上大功一件。

而现在,这些巡逻的长沙兵发现的远不止两三匹,而是一百来匹精壮强健的好马!!

只要能把这些马带回去,哪怕只带一半回去,都足够让这支巡逻营里的每个士卒平步青云了!任何一个长沙兵,都很难对这些马视而不见,因此这军官才赶紧命人回去向方继请示,是否要违背孙湘禁止作战的命令,先把这批战马给抢下来再说。

当然,战马的诱惑虽大,长沙军也不至于看见就昏了头脑。毕竟要立功,也得顺利地把战马带回去才行,否则极有可能连自己的性命也赔上。因此军官并没有轻举妄动。他先在马场边找了个视野好的地方蛰伏下来,派出士卒们去周边调查敌情。士卒们也非常仔细地进行了查探。

查探结果让他们非常惊喜,也就是方才汇报的士卒说的,离这里最近的荆州军都有三里远,人数也并不多!

接下来,只要方继的命令一到,他们就能动手抢马了!

趴在草丛里的士卒们望着那些肥硕的战马,想到自己即将获得的嘉奖,口水都要流下来了。也有人不敢相信自己能碰上怎么好的事,担心道:“这么多好马就放在这儿,会不会是荆州军专门给咱设的圈套啊……”

军官也不是没有担心过这个问题。他再次询问方才被派出去查探的那些士兵:“你们确定该查的地方都查过了?要是荆州军藏在哪里没被你们找出来,咱们今天可全得折在这儿!”

士兵们忙道:“老大,能藏人的地方全看过了!方圆三里之内,真的没有其他人了!”

军官又问道:“那三地里外呢?”

“这……”众人面面相觑,“三里地外也要查吗?不会太远了吗?”

军官不吱声了。的确,只从抢马这件事上来说,再远的地方他们就没有查探的必要了。如果黄东玄真的为了给他们设圈套,而把人埋伏在数里远的地方……那还能叫圈套吗?那是白白拱手送他们一份厚礼吧?

又小等片刻,一艘小船悄无声息地停靠到岸边,船上下来的人正是回去向方继请示的探子。

那探子猫着腰跑到军官身边,传达方继的指令:“方将军说,让你们赶紧抢马!他已经安排人来接应了!”

“太好了!”带队的军官又兴奋又紧张,连忙做起了战斗部署,“你们,从东面包抄过去;你们,随我从西面过去;你们,回芦荟从里把船开出来,把木板架好,一会儿我们把马牵上来,我们开船就走!”

“是!”

……

一盏茶的功夫后。

长沙兵们以茂密的草丛为掩体,小心翼翼地朝着放马的荆州兵们靠近,打算将他们包围起来击杀。

然而他们的包围圈还没形成,那些看起来懒懒散散的荆州兵竟然格外警惕,马上有人发现了异动,拔刀指向草丛:“谁在那里?!出来!”

长沙兵的行迹败露,不能再躲着了。军官一咬牙,下令道:“冲上去!给我杀!”

潜藏在草丛中的长沙兵们瞬间全跳了起来,举着刀咿呀叫着朝荆州兵们冲了过去:“杀啊!!”

荆州兵一见敌方人多势众,当下便果断放弃了抵抗,喊道:“撤!快撤!”

荆州兵们掉头就跑,动作快的抓了匹马骑上逃,动作慢的就往地形复杂的地方躲,以免被追上。

眼见自己已经打草惊蛇,让荆州兵给逃了,长沙军的军官不由懊恼地挥了下拳头。然而他们本就不是冲着杀人来的,现在让人跑了,这些人一定会立刻去通知援军,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于是军官当机立断地下令:“别追了!赶紧牵马,在他们援军赶到之前,能牵多少是多少!”

长沙兵们赶紧将刀收起,匆匆忙忙去扯马缰,往江边赶去。

战马们吃草吃得正乐呵,忽然被人打断,心情自然好不到哪里去。可长沙兵们挥着鞭子呵斥驱赶,战马们倒也知道不给自己找苦头吃,老老实实往江边跑去。

众人赶着马群转瞬来到江边,船上的士卒早把船停靠过来了,供马上船的木板也已架好了。此时周遭仍然一片安详,丝毫不见荆州人的身影。

一切顺利,那军官喜不自禁,催促道:“快,快把马都赶上船去!”

士卒们连忙把马往船上牵,可刚走到江边,方才还算配合的战马们忽然却犯起了倔,一个个拧着脖子往回跑,就是不肯上船。毫无准备的士卒被马挣脱了马缰,还摔了个狗啃泥,忙爬起来追赶:“去,去!往那边去!”

战马们毫不理睬,只管往后退,竟没有一匹马肯上船。

士卒们急了,抡起长鞭狠狠往马臀上抽:“让你过去!去啊!”

马被抽急了,狠狠荡开马缰,又转身逃跑。一眨眼的功夫,竟已有五六匹马跑远了。

这一出完全不在长沙兵们的意料之中。军官还以为是手下们办事不利,怒骂道:“你们干什么呢?赶紧把马弄上船啊!”

他们每浪费一点时间,就有可能少抢几匹马,少的也是他们的军功。

军官急,士卒们也急,有的放弃了自己手上不听话的马,试着去牵别的马;有的则几人合力去拽同匹一马,至少先弄几匹上船再说。

长沙兵们打得狠了,战马也发起脾气来,狂躁地又蹶蹄子又顶人,眨眼间把长沙兵掀得七歪八倒,有人不慎被战马的铁蹄当胸踹了一脚,立刻倒在地上浑身抽搐,口吐鲜血。

好容易有几人合力把一匹战马拱上船去,众人一松手,战马又赶紧跳下船逃了,仿佛船板是烫脚的锅底,待久了会把它们烤熟似的。

到了这份上,军官也看出不对劲来了。他急道:“这些马到底怎么回事?马会怕水吗??”

这长沙兵们见过的马本来就少,一时间还真说不上来。长沙的马好像没这习性,难不成是荆州的马种不一样?

由于战马的不配合,江岸边的人和马已经彻底乱成了一团。

带队的军官急得不停回头看,祈祷着荆州军的援兵来得慢一点,再慢一点。眼瞅着这么多好马已经牵到江边了,他实在不肯就这么放弃。他忽然想到一个主意,忙道:“快!去割点马吃的草来放在船上!”

士卒们又手忙脚乱地跑去割草,好容易割了几捆来,想以此引诱战马上船。可也不知是战马们已经吃饱了还是怎么的,仍然倔强地不肯挪动尊蹄往船上踏一步,只把长沙兵们急得恨不能与马儿交换魂魄,好亲自撅着屁|股上船。

僵持间,负责望风的探子慌张地跑来报信:“不好了!荆州军来了!”

军官扭头一望,果见平原上已经出现了荆州兵的身影,正朝这里冲杀过来。他强自镇定,问望风的探子道:“荆州军来了多少人?”

探子道:“约有二三百人。”

无疑,赶来的就是方才驻扎在三里地外的荆州军了。

这军官今日也带出来一二百人在身边,而方继也已经派了人手出来接应。他终究是舍不得放弃这批战马,稍一犹豫,咬牙道:“弟兄们,我们先与他们周旋片刻,等方将军的人手赶到,我们就能把这些战马带回去了!”

就在这时,江面上忽然有人惊呼。

“老大,不好了!我们的船底被凿沉了!”

“什么?!”

众人回头一看,只见不远处的江岸边有几名荆州兵游上了岸,手里还拿着凿子和榔头等物。那几名荆州兵正是刚才放马的几人,原来他们并没有跑远,趁着长沙兵赶马上船的混乱之际,他们竟然悄悄潜到了水底,把长沙军的船底给凿穿了!

那军官脑袋里嗡的一声,连忙问道:“还有几艘船能开?”

船上的士卒们检查了一番,哭丧着脸道:“只有一艘,其他全漏了!”

也不知这唯一的一艘好船是荆州兵漏凿了还是如何,总之现下就算他们想走都走不了了。

荆州兵已经越来越近,他们没时间再在江边磨蹭。军官只得给唯一的一艘好船做了安排。他指着几人道:“你们快开船回去找方将军搬救兵,这里有这么多好马,让方将军多带些人手来!余下的人,跟我上!去把敌人拦下来,绝不能让他们把马抢回去!”

形势危急,众人根本没有时间思考,船上的士兵拔了锚打船就走,其余人等掉头向岸上冲去。

……

一炷香后,亲自领着舰队出江的方继看见前方有一艘小船驶了过来。他定睛一看,见船上打的是长沙军的旗帜,忙道:“快,快放板接他们!”

很快,大船与小船靠近,小船上士兵爬上了大船。

方继见众人模样狼狈,皱眉道:“怎么只有你们一艘船?马呢?抢到多少匹马?”

士卒尴尬道:“启禀将军,我们正拉马上船的时候,荆州兵赶到了。他们派人潜入水底,凿穿了我们另外几艘船。营头让我们回来向将军求援,求将军速速派船去接。”

方继惊道:“你们已经和荆州兵交上手了?你们中埋伏了?!荆州兵有多少人?”

那士卒生怕方继责怪他们,又怕方继不肯派人去救,忙道:“不是中埋伏,只是那些战马不知何故怕水不肯上船,在江边拖延了许多时间,致使荆州军的援兵赶到了。荆州兵不多,只有……一百人上下。”

方继这才松了口气。一百人,听起来倒也还好。

他心里也觉得战马不肯上船这点有些蹊跷,可现在没时间细想这些,得赶在更多荆州军到达之前先去救人抢马。于是他连忙下令道:“加速行船,快去救人!”下完了命令,才又把士卒叫到一旁细细询问其方才的情形来。

又过不多时,船驶近放马场。水兵们放慢了速度观察四周,并未见周遭有荆州军的船只。他们又往岸上眺望,果见岸上的情形如同报信的士卒描述的那般,许多战马停在江边,一小股长沙军与荆州军正在交战。水兵们这才赶紧把战船向岸边停靠过去。

“杀啊!!”长沙兵们冲下船,跑上岸去救援自己的同伴。岸上的荆州兵一见对方援兵赶到,毫不恋战,转身就撤。

长沙兵们自然不肯放跑敌人,仗着自己人多势众,连忙追了上去。这段时日来因为有孙湘的命令,他们每次看到敌军都只能立刻缩起尾巴逃跑,心里别提多憋屈了。今日难得有了反杀的机会,这更是一个立功的良机啊!当下一个个都争先恐后地往上冲。

方继站在船头上,看着荆州兵被自己的手下追的丢盔弃甲,四处逃窜,心里也备觉扬眉吐气。然而眼看着众人越追越远,很快就要翻过小山坡去了,他心中忽然一紧。

“别追了!让人都撤回来!”关键时刻,方继还是及时地醒悟过来了。这岸上可是荆州军的地盘,万一追得太远,阵型散乱,很可能中了敌人的圈套,跑出去的人就再回不来了。说到底,他们今日的目的是抢马,不是杀人。

于是传令兵赶紧鸣锣,听到号令声的长沙兵们虽然恋恋不舍,也只能掉头往回撤。

……

不远处。

黄东玄盘腿坐在地上,双眼闭起,耳朵却竖得很高。当他听见隐约响起的鸣锣声,不由皱了下眉头。

很快,探子快马冲来报信:“将军!他们收兵了,没有追!”

“啧。”黄东玄不高兴地摇了摇头,“带兵的人是谁?居然这么谨慎?”

探子道:“船上挂着‘方’字将军旗。”

“哦?”黄东玄挑眉,从地上跳了起来,“方继亲自来了?呵呵,有意思。”

……

另一头。

长沙军撤回船边,因为战斗的惊扰,原先已经被赶到岸边的战马群又逃散开来,零落地遍布整个草场。方继可以放弃追敌,却不能放弃这些好马,他忙下令道:“快去把马都赶到船上来!”

于是士兵们又跑去捉马。

战马们今日已经多次受惊,再温顺的马脾气也变得暴躁,一见人就跑。士卒们跟捉鸡似的又赶又拦,好容易把一些马弄回江边,可要驱马上船时,方才的一幕又上演了——无论士卒们使出什么手段,强壮的马匹们都梗着脖子死活不上船。又被迫叫人轰上去的,只要一找到空当,马上掉头往船下跑。

一时间,岸边全是马匹的嘶鸣声、惨叫声和士兵的呵斥声、打骂声,吵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方继到底比士卒更懂马一些,当他看到战马对船的抗拒,察觉出了异样,连忙拨开人群跑下船去。

他一把揪住一匹正在后退的战马,绕着马身迅速转了几圈,很快有所发现。他脸色一变,甩下这匹马又奔向另一匹马,又上下检查片刻,脸色更白了。

“妈的,这些马有问题!”方继急得一跺脚,扭头就往船上跑,一面跑一面吼,“别拉马了!上船,都先上船!”

然而周遭太吵了,无人听见他的指令,人们仍在跟悍马做着斗争。

直到方继跑回将军舰上,一把拽住自己传令兵的衣襟,呵斥道:“鸣锣收兵!!让所有人赶紧上船啊!!”

传令兵吓了一跳,不解道:“将军,这些马不要了吗?”

方继怒道:“这些马被荆州兵训过!要不得了!”

方才他连看了几匹马,发现每匹马的身上都有许多伤口,这些伤口隐藏在鬃毛里、腿内侧和腹部下,不仔细检查很难发现。有不少伤口都已经结痂了,这显然不是今天长沙军赶马时造成的,那就只有一种可能——那是荆州兵弄伤的!

荆州兵为什么要弄伤自己那么多好马?战马们又为什么如此畏惧船只?两者一结合便有了答案——必定是荆州军对这匹马做了特殊的训练,只要马一上船就会遭到毒打。马是一种有灵性的动物,同样的亏吃过几次就会长记性。所以这些马才对船只畏如蛇蝎,才会如此奋力抵抗!

荆州兵为什么要用如此方法训马?只有一个可能——以马为诱饵,引诱他们入套。他们中计了!!

方继根本来不及解释这么多,唾沫横飞地怒吼:“收兵!!收兵啊!!!”

传令兵赶紧去鸣锣,却已经晚了——宽阔的江面上,两排威风凛凛的战船正从东西的两边同时向他们驶来,俨然要将他们合围起来。这架势怎么看也不可能是临时调兵,而是早有准备。

方继两眼一黑,心里最后一丝侥幸也破灭了。他声嘶力竭地后道:“开斥候船,回去求援!”一看对方的船数,他就知道自己这点兵力绝抵挡不住。将军舰又大又笨重,已经来不及突围了,这时候只能让轻便的斥候船回去求援。至于孙湘知道此事后会作何感想,方继已经没工夫去考虑了。

几艘斥候小船狼狈地从江边窜出,船上的士卒使出吃奶的力气摇桨,想赶在荆州军的包围圈形成之前溜出去。

大楼船上,黄东玄站在护板前,居高临下地望着那两艘飞过来的小木船,并没有下令赶紧删,反而颇有闲情逸致地摆手:“哎哟,开慢点,得放几条小鱼小虾出去啊。”

声声令下,大船略微放缓了速度,两艘斥候小船溜走。荆州军的巨舰这才不紧不慢地会师,将长沙军的数辆战船围了起来。

到了这一刻,长沙士卒们终于明白自己中了计。众人又畏又怕,唯一的指望便是那逃出去的斥候船。他们指望着斥候船快点搬回救兵来,在他们抵挡不住之前,有人来救他们。

唯有方继,看着那逃远了的斥候船,内心的惶恐越来越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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