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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节 易水萧萧西风冷(一)

当史福和韩家众人都叹息着离开时,只有史珍并没有和他们一起退去,而是依然默默地留了在了现场。

眼中看着在痛哭中肝肠欲断的岳英,史珍小鼻子一酸,心里面也一下子变得很茫然无措、极是不好受。她可以坦然面对一百个拎着刀穷凶极恶的天星社杀手,却不忍目睹和他差不多同龄的岳英嚎到嗓子沙哑的哭泣。她以前在山上,每每畅想到师父师兄们提到过的刀光剑影中的江湖,总是以为会是豪情干云,快马烈酒那般的酣快不已的,也一直以为自己真正涉身其中的那一天必然过的更加开心满足,却不想下山后遇到的净是这些生死离别的伤楚。

这不是她梦想中的江湖,但这好像又是真实的江湖。

她抬头看了看宋君鸿,只见他的眼眶也是一片通红,想伸手帮他去拭掉,却又不敢。似乎,她自己眼中不知何时也有了一股泪水,费了好大的劲才没让它流淌出来。

她捻着衣角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向二人走了过去。明知大家都很悲伤,却不知如何来排遣这伤恸之情,只好一只手按在宋君鸿的肩上,一只手按在岳英的肩上,史珍着实不知该说什么好,但她会留下来,陪着他们。

经过了一番恶战后,客栈中到处都是淋漓的鲜血,倒卧的尸首和残破的桌椅。几个衙门里的差人过来查问了下事由,做了个笔录后就迅速又离开了。围观的人们在指指点点一番后也逐渐散去,只留下三个少年,在凌乱破败的客栈大厅中相拥而泣。

宋君鸿打心里祈祷:这残酷漫长的一夜啊,早点过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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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英再次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辰时末了。他偏了偏头躲开窗外直射进来的明亮的阳光,却发现床前已经围绕着好几双充满着关切的眼睛。

很多人脸上甚至还有着挥之不去的忧色:昨晚于其说是他是睡过去的,不如说是直接哭昏了过去的。

看到他要起身,史珍赶忙按住他的肩膀,轻声劝道:“吴家爷爷说你伤势太重,还是躺下多休息会儿吧。”

吴大嘴虽是话多恬噪,又为人恢谐有趣,但必竟是位须发花白的长辈,史珍思来想去还是乖巧的称呼为“吴家爷爷”。

岳英固执的摇了摇头,挣扎着下了床。

“我爷爷还在大厅吗?”他说这话时似又有一股泪水想要夺眶而出,使劲咬了咬嘴唇才强忍了下来。

昨天晚上歼灭天星社的一众来敌后,史福与来援的朱强便一起连夜赶往李员外的庄子,把岳霭的尸首给搬运了回来。结果就是那时,岳英一见祖父的遗体便气血上冲,哭昏死过去的。

眼下听得他又要去探看尸体,史珍和韩书俊都不觉大为担心,只好把求助的目光看向宋君鸿。

宋君鸿知道岳英性子倔强,一味拦阻未必有用,于是在心里斟酌了一下字句,轻轻地说道:“目下朱前辈他们出去订制棺木还没回来,岳老先生的遗体仍在客栈大厅之中存放,韩家叔叔日夜都在守护,无人敢移动或伤害分毫。你若要看,当然可以。只是须要先让李前辈给你先看看病情是否合适了才能出去,免得几个老人家们回来怪我们这些小辈不懂事,让你悲痛过度伤了身子。”

说罢,他冲在门口守着着韩书俊比了个眼色,韩书俊赶紧一瘸一拐的走出房门去,也不下楼,扯来嗓子就招呼吴大嘴了。

经过了昨晚一场恶战,这个客栈中早就没有其他客旅了,整个店中就像是让他们一行给包圆了似的,所以韩书俊也不用担心会有惊扰到其他客人的可能,不管有什么事,都是直接扯开了嗓子就喊。

直到这时,宋君鸿和史珍才有趣的发现,在这方面,韩书俊或许还多少仍是继承了有一些吴大嘴那边的遗传。只是不知吴大嘴的妹妹、韩少爷的祖母是不是也在韩家那侯门深闺中歌喉婉转、声撼十里呢?

史珍倒了两杯温水,先递给岳英一杯扶着他慢慢喝下,然后端着另外一杯走到宋君鸿面前,递了过去时并没有说话,但仍是焦虑地朝岳英瞅了一眼。

宋君鸿笑着冲她微微摇了摇头,他明白她的意思,这个英儿是个性情极深的人,又兼重伤在身,内外要是这一激,怕是别给他的伤势造成什么病根。

但不管怎么说,英儿和岳霭是十数年来相依为命的祖孙至亲,硬拦着不让见也说不过去。所以这事别人说都没用,思来想去还是得让吴大嘴来出面。

如果英儿的伤势病情仍是不宜受刺激,相信以吴大嘴作为医者数十年的经验,总有办法让英儿沉静下来。反过来若是可以,那么吴大嘴都同意了,别人自也可以不用替英儿的病情恢复过多担忧。

当然,不管怎么样,吴大嘴若是能够先给英儿开上一剂镇定心神的药那就更好了。

果然,不一刻吴大嘴就在韩书俊的呼唤下心急火撩的跑了上来,喊道:“咋了,咋了,出什么事了吗?”

“没出什么大事,只是英儿刚刚苏醒了过来,所以想请李前辈给看看。”宋君鸿看吴大嘴似又要敲韩书俊的额头时,急忙走出门外给拦下接过了话头。

吴大嘴一听说岳英醒来,也顾不上训导韩书俊,快步走到屋里,切脉察色的给诊看了起来。

“李前辈,我想去看看我爷爷。”岳英

“不行!”吴大嘴头也没抬的就截口回绝道。

岳英把脸憋的通红,抓住床沿的手剧烈的颤抖着,良久,他在吴大嘴严厉的目光注视下,终于慢慢低垂下脸去,喃喃的重复说道。

“我想最后看下我爷爷。”

如果他继续大喊大叫的挣扎,吴大嘴也一定会继续毫不妥协的拒绝。可他这么低低的一缩一说,连史珍在旁边都听得鼻子一酸。

语态之间几分幽切,倒不是抗争,而只是心间的一缕悲凄似的,似乎他也已经明白了众人不会答应让他再去看祖父的遗体,但这将会成为他心里一抹终生无法填补的遗憾。

寒秋弱草,独此哀怜。

“舅爷爷,要不就……”看到史珍眼中已隐隐有泪花,宋君鸿也一脸戚色,韩书俊便忍不住开口想求情。

“你闭嘴!没你什么事就别给我瞎捣乱。”吴大嘴瞪了他一眼,转回来再看到落落寡欢的岳英,叹了一口气,上前抚着他低垂的头,温声慰道:“我知道你是一个好孩子,但你爷爷不在了,你眼下就更要注重身体了。”

他摆手止住刚想张嘴的岳英:“你要真想看你爷爷,就不能再伤心了。这样吧,福老头儿他们现在在下面帮你爷爷装俭,你先吃我一剂药,再睡下好好休养两个时辰,等下午时,我一定让你去见你爷爷,好吗?”

岳英红着眼睛默了半晌,终于点了点头,众人见此俱都大松了一口气。吴大嘴又把宋、史、韩三人叫到跟前,仔细叮咛了几句,就又跑下去亲自煮药,过了一会儿便急急端了上来。

等这碗药汤下肚,药里刻意加上的催眠成份也开始发挥作用,岳英终于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史小姐、韩公子,眼下英儿也睡了,这里既没什么大事,有我一人就足够了,你们也下去休息会儿吧。”宋君鸿转头说道。

因为怕英儿出事,三人一直在英儿的床前守着,都是一宿都没能合眼。原本说是轮流值夜,但却几乎没人能睡的着。

眼下嗜睡如命的韩书俊早已经扛不住,现在倚在门边摇摇欲坠了。史珍也是一脸憔悴,宋君鸿于心不忍的劝说道。

史珍看了一眼依然负手立在窗前的宋君鸿,从前夜到今早,他几乎就没怎么休息过,再加上接二连三的遇上那么多惊心动魄的事,两眼中布满了通红的血丝,身心俱已经疲惫到随时也可能崩溃的地步。于是也固执的摇了摇头:“我在山上练功常常少睡,还是你们俩去休息会吧。”说罢抿起了嘴唇。

她不走,韩书俊当然也不会走。

宋君鸿叹息了一声,道:“也罢!那烦劳史小姐下去帮我们打点热水洗洗脸,方便的话再找几条毛巾来。另外……我想福叔多半会一早便出去买了吃食回来,虽说肯定凉了,但咱们都还没吃早饭,便一并拿过来凑合着吃点吧。”

史珍横了他一眼,喃喃自语道:“亏你还知道心疼自己的身体。”

“嗯?”宋君鸿一怔,因为隔的远,并没有听清她刚在嘀咕了什么,好奇的追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没什么!我下去拿热水毛巾和吃的。”史珍有小脸蛋一下子变的通红,低着头就赶紧跑了出去。

原本已经困的倚在门边上打盹的韩书俊隐绝听到有吃的,终于打起了点精神,想要跟下去帮忙,但因他腿上有伤,史珍便没有答应。

何况,这间小屋子也的确需要有人守护。虽说天星社已经被打退了,但万一再有新的敌人来犯呢?在那些凶神恶煞般的天星社凶徒面前,昏迷的岳英和不会武艺的宋君鸿着实并无多少可以自保之力。

于是这间小小的屋里一下子塞进了这么多人,只是因为“守护”这两个字而已。宋君鸿主要是守护昏迷的英儿,因为他对逝去的岳霭有过承诺。而史珍便是在守护宋君鸿,韩书俊则是在守护史珍,理由却同样是不足为外人道的那份奇特的少年心事。

幂幂中似有一条无形的丝线,把这几个年青人牵系在了一起,让他们一起面对岁月中汹涌而来的数不清的喜怒哀乐。以至于此后若干年后几人都各散一方,相隔千里,仍是会寅夜牵挂,帐立中宵。有时甚至会舟马奔驰近月却只为了围炉温酒仅仅一宿的短暂相聚。

缘之为物,或许如此。情之难言,也正在于此。

但此刻,几个少年人仍只是疲惫不堪的缩在这间小屋子里,默不作声的把头凑在一起吃着一些冷饭。

然后又经过一番忙碌后,几个人才终于在抽空上楼查看的史福的强迫下回去各自小憩了一个时辰。待到了下午,岳英再次悠悠转醒后,几个人一起陪着他来到了楼下。

岳霭的遗体运回来后便一直摆放在客栈的大堂里。原本客栈的掌柜经历了一番死里逃生后战战兢兢的从厨房的柴禾堆里钻出来后,转头看到史福把尸首搬了进来,心头便立时有一百个不乐意,直嚷嚷着说这要招晦气,影响客栈的生意云云。

史福二话不说一掌削下桌子的一角,掌柜的立刻就噤声了。然后韩家又是丢下几封银子后,掌柜的就永远消失了。

有了这些钱,他大可换更好的地角去重开上两家新店了。

朱强见了不禁感慨,英雄陈尸于野,而市侩者却只见其价值几何,悲夫!?

此时宋君鸿、史珍和英儿一行人已经从楼上走了下来。见到朱强仍然在为店家对岳霭遗体的评价而感到愤愤不平。史珍忙劝道:“朱爷爷也不要为这种商贾重利的言行在意了。想那金银阿堵之物只能利用,却是不管多少无法衡量岳老英雄的壮举的。他老前辈一生所图者大,不会在意身去之后这些世井之徒的行径的。”

宋君鸿也笑道:“不错,小生读书时也曾记得先贤有诲‘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惟其义尽,所以仁至。’所以岳老英雄能生尽愿、死无憾便可了。试问自古以来取义成仁之士,又有几人会太在意世人浅短的目光呢?”

朱强闻言朝两位少年男女嘉赞的点了下头,向韩侂贵笑道:“磊落胸怀,甚和我意。看来在少年人中果然仍是英材辈出啊!”韩侂贵则眼中光芒一闪,朝发言的宋君鸿瞄了一眼。暗暗想到兄长最近一直叮嘱他要招揽和培养各种少年贤才,只是不知道眼前这位少年书生可入得了兄长法眼,堪造就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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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絮语:幸福,有的时侯并不一定就是朝朝暮暮,而是跋涉千里后的一次相拥。如果,你也有牵挂的人的话。(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