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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节 兴亡转瞬斗秋虫(五)

“岂有此理!”赵措执剑的手哆嗦不半天,却终于收了回来,冷笑道:“你一心欲寻死,本公偏不让你如意。”

心头怒火无处发泄,他反手猛得一剑扫在旁边的书架上,顿时纸屑横飞,各类书籍随之散落了一地。赵措瞥了一眼,突然很烦燥,他感觉自己的心情也又一次就像这些书一样有些凌乱了。

不行,他是要做大事的人,决不能让这种烦燥影响自己的理智!

“我们走!”赵措冷哼了一声,转身离开了。

天音无奈的叹了口气,其实除了从小喜欢的琴艺外,她早已了无生趣。现在既然身陷囹圄,又随时都有受人侮辱的可能,索性故意去激怒商国公,只图一个速死罢了。

可终不能如愿。难道寂寥悲苦的日子还要继续这么苟活下去吗?

她悲怆的跌坐在了地上,生亦难,死亦难,上苍何故竟如此捉弄自己?

过了许久,她才镇定了下心绪,缓缓收回呆滞的目光,想从地上站起来。但就在此时,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完全改变了她的心意。

正当她的目光从地上那一堆散落的书本上划过时,却无意中从上面看到了几个令她震惊不已的文字。她的嘴巴张的大大的,几不敢置信。

她不顾一节的扑上前去,从书堆中捧起了那本书来仔细端详,她没有看错!

只见在她的手里,捧着一本薄薄的书籍,上面的封皮上印着几个大字:《桃花扇戏文》,下面又有一行正楷小字:宋君鸿、刘羽合著。

她的心中似有根弦被人拨动了,像一尾已经枯寂多年的瑶琴终于再次发出了鸣声。

那个人的名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她用颤抖的手,打开了这本书,开篇第一页上就是“备注:详解标点符号的使用方法。”

标点符号?记得自己小时侯也曾跟着学过的。没错,是那个人!

一定是他!

她疯了似的把那书又翻了几遍,想多找出一些关于那个人的信息,但却再也看不出个其他的所以然来。

过了一会儿,各乱胡乱的心思正在天音的脑海中乱窜时,房门却再次被推开,符公公走了进来,向她拱了拱手道:“天音姑娘,你可以走了。”

但天音兀自在失神发呆。

符公公以为她是被吓怕了,便笑着说道:“这并不是什么圈套,天音姑娘只管放心离开。哦,当然!我家公爷还有话要老仆转告你:他现在正要去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事若不成,你就不必留在我们府中跟着送死。但事若有成,我们公爷还会再来找你,即便躲到天涯海角,你也逃不掉的。”

但天音仍只是呆滞的点了点头。

“天音姑娘,你这是怎么啦?”符公公感到有些奇怪,他在天音眼前挥了挥胳膊,对方那个空洞和茫然的眼神让他心里也打了个突儿,似乎眼前这位女子的心魂不在此处似的。

“我问你,你可知道一幕叫做《桃花扇》的戏文?”好在天音终于回过了神来,但随即又抓住了他的胳膊急切问道。

其实《桃花扇》也曾小小有名过,但一来这本部刚一问世不过月旬就被禁,京中的普通老百姓未必知道;二来自《桃花扇》问世以来,天音都在专心于琴道,两耳不闻窗外事,故竟是对此一无所知。

“你问它干什么?”符公公皱了皱眉头问道。

“这么说你知道了?”天音喜道:“它在哪里演,快告诉我。”

《桃花扇》虽是禁书,但此时相比起他们正要做的事来说,根本就微不足道了。现在符公公一心挂念商国公今天的大事,也不愿意和天音在这种小事上多纠缠,便挥挥手:“这不过是九个月前,岳麓书院的几个举子瞎鼓捣出来的小玩宜儿而已。听说禁后民间仍有些小戏场子偷偷演绎,姑娘如果有兴趣,改天可自行寻找。”

天音便就是这么跌跌撞撞的走出了商国公府,此时并没人注意到:她把那本《桃花扇戏文》也揣在了怀里偷拿了出来。一阵霹雳惊起,紧接着漂泼大雨从天而降,路上的行人们纷纷掩头奔走,或找地方避雨。只有天音依然一步步的在街中心的大道上慢慢行走着。

雨浇湿了她的云鬓,风吹冷了她的面庞,可她全都不管,只是紧紧地把那本书抱在了怀里。

慢慢的走回了家中,天音把那本书再次从怀里拿出来,抚着上面那三个她曾在睡梦中呼唤过了无数次的熟悉名字,终于再也忍不住的饮啜了起来。

宋君鸿......岳麓书院......九个月前,原来,你也仍然活着。

蜿蜒而下的泪水划过了她的面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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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差不多该去主持殿试了。”一个内侍躬着身过来禀道。

李皇后点了点头,又对着镜子再次照了照自己新换的金枝步摇,确认足够富丽堂皇才缓缓的步出自己的寝宫仁明殿。

殿外早有凤撵伺侯着,随着李皇后的坐了上去,便在一声“起驾”后缓缓向外行进了。

李皇后的心里多少有点激动,必竟自己要去主持的是殿试。殿试为科举考试中的最高一段。皇帝亲临殿廷,发策会试中式的贡士,称殿试。也叫“廷试”、“廷对”。源于西汉时皇帝亲策贤良文学之士,始于武则天天授二年于洛阳殿前亲策贡举人,但尚未成定制。直至大宋开宝八年,宋太祖于讲武殿策试贡院合格举人,并颁定名次,自此始为常制。自此以后,历代的大宋皇帝对于殿试的举行都非常重视。即便是在本朝赵惇有心疾的前两年,也是必须要到现场做做样子的。

殿试,也同样成为士子们心目中的一件大事,从某种意义上说,它不仅是一种比试,更是一种巨大的典礼。

“恭喜娘娘,以女质之身而亲点天下俊材,娘娘可说是自武周则天皇帝以来的第一人哪!”李皇后身后的黄公公快走几步跟过来挑着大拇指小声地说道。

李皇后笑骂道:“休得胡言!”眉梢眼角却有着掩饰不住的得意之情。这黄公公果然不愧是自己的帖身老内侍,所以很清楚自己的心思喜好。

李皇后最近变得很喜欢以武则天自比!

她相信殿试只是第一步,总有一天,她要向全天下人证明:她李凤娘也一样可以做个堂堂正正执掌天下大权的女人。

尽管自己只是出身于一个小小的武将之家,粗识些点字,对四书五经道德文章并没有太多的造诣,但这并不防碍她到士子们面前去展示她的权威。

“我们大宋朝是皇帝与士大夫共天下,娘娘若是能够同时掌握住这两样,便等同于劳劳地掌控住了天下!”再次想到这次话时,她禁不住又向跟自己进言这句话的王行瞄了一眼。

王行似乎也注意到了李皇后在看自己,可他依然紧按着腰间横胯的战刀,昂首挺胸、目不斜视地护卫着凤撵向前一步一步的慢慢走着。

“好!气度沉稳,不愧是累世将门出来的人。”李皇后在自己心底又暗夸了一句。这王行投奔自己已经有三年多的时间了,可直到半年前,他才引起了自己的注意。尤其是在最近的几个月对朝中抗金派和清流官员的打击行动中,这个王行很快的搜罗了到大量的证据,从而才能让她在抗金派和清流还没有来的及组织起有效的反抗之时,便将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全部打翻在地,然后驱逐出京或干脆罢官流放。

在这次的殿试的机会上,他又大胆的给自己建言献策,教自己怎么笼络天下的读书人。

她以前很讨厌那些成天抨击自己的读书人,可现在她突然想通了:只要这些读书人也能为自己所用,那么还怕天下没人说自己的好话吗?

“王将军能文能武,你确是一个难得的人才!回去后本宫一定会再次好好的提拔你。”李皇后对王行说道。

“谢娘娘!”王行横臂行了个军礼。

李皇后满意的笑了笑,这才打眼四望,突然脸色变了变,急喝道:“停!快停下来!”

抬凤撵的人都不知出了什么事,慌乱停了下来,忐忑不安的跪在了地上。

李皇后已经怒声地问道:“怎么到这里来了?”

前面赫然是德寿宫!

李皇后虽然威压六宫,但这并不代表她在整个后宫都可以为所欲为的。最起码,眼前这一个地方,便一直是她势力不敢染指,也不敢造次的地方。

因为这里曾是已故太上皇退位后休养居住之所在。

她可以收买全皇宫的侍卫,却无法收买这些经太上皇经心挑选出来的耿耿中心的忠烈之后。她可以用一个眼神就吓死宫中的无数内侍与宫娥,却独独对这德寿宫中当值之人不敢有任何的喝斥或处罚。

多年以来,她一直刻意地在躲避与这个地方接触,哪怕是偶尔经过,也是宁肯绕着走。而太上皇也静居于德寿宫中,轻易不去管宫墙之外的事情,两人便这么一直保持着“井水不犯河水”的微妙状态,才堪堪相安无事的。

“禀报娘娘,原本去兴文殿的路在今天出门前不巧因宫墙塌而堵了路了。为了不使娘娘在天下士子们面前误了时辰,王将军特意和我商量,便经这德寿宫一样可以绕道赶过去的。”黄公公忙上前回禀道。

“哦。”李皇后瞅了瞅德寿宫,仍然皱了皱眉,有点踌躇。

“娘娘放心,大行皇帝不是已经都去了吗?”黄公公又上前了一步,细声说道:“现在,娘娘已经没有什么再可以顾忌的了。”

李皇后这才“哦”了一声,她拧头打量着身边的那些内侍宫娥们。因为害怕,那些人的头全部低垂着,看不清表情。

但谁知道他们心里是怎么想的?会不会是看轻自己?那个人在生前就能威吓自己,死后照样让自己感到恐惧?

“笑话,在这宫闱之中,哦不,在这全天下,现在本娘娘还需要顾忌谁?”李皇后故意挺了挺胸,冷哼着大声说道。

这时王行也上前一步,笑道:“有末将在,娘娘大可放心。”

李皇后这才勉强的点了点头,挥挥手说道:“那算了,走吧。”

于是凤撵再次启动,缓缓的开始穿越德寿宫而行。

但他们的队伍在刚进入德寿宫后不久就不得不再次驻停了下来。

不知从哪里,突然响起了一声急促的呼哨,紧接着便见从德寿宫的各处宫墙后、屋舍间无声但迅速地窜出来了大量的人,他们全部身披内廷禁军的甲胄,却全部把明晃晃的兵器指向了凤撵队伍。

“快后退!撤出德寿宫。”李皇后来不及多想,便尖着嗓子喊道。

但他们仅退了几步便又退不动了,因为就在他们的队伍前脚刚进入德寿宫,后腿宫门便随即也在他们身后“哐”的一声缓缓关上了。同样有一大堆手执兵器的人涌了出来,层层地堵在了宫门之前。

前后都是敌人,他们被包围了!

“你们要干什么?这里坐的可是皇后娘娘!”黄公公壮着胆子大声的质问道:“难道你们是想造反不成?”

不想面前的那些人却在听了后并无任何的畏惧之色,最前面的将领挥了下手,其他的人便执起兵器开始一起缓缓的逼了过来。

“你们、你们是哪支班直侍卫队伍?叫你们的统领出来说话。”瞅着这些杀气腾腾的士兵并不在自己的质问下气馁或停止,黄公公的腿开始有些软了,慌忙地大喊:“有话好说,有话好......”

他这句话还没有说完,便听一声放弦之声响起,一支呼啸而来的羽箭从人群中飞出,又从他的口中贯穿而过,黄公公晃动了一下,仰天倒在了地上,鲜红的血雾喷涌而出。

“韩书贤!?”李皇后立则从士兵群中认出了那个刚才开弓的披甲男青年。

他们是黄龙党?

“护驾!”李皇后尖声喊道。

“是!”王行虎吼一声,拔出了腰刀却反手一刀把自己身旁的副将给砍倒在地。

紧接着,李皇后惊恐地发现:在自己的侍卫队伍中,有不少人也同样的拔出兵器,在自己的队伍中率先开始斩杀了起来。

真正忠于李皇后的侍卫们被这接二连三的变故打了个措手不及,很快就有近一半的人惨嚎着倒在了血泊之中。

“大行皇帝遗旨:诛妖后,清君侧!”王行振臂高呼道。

伴随着李皇后惊恐的尖叫之声,埋伏在德寿宫的武士们蜂拥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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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府,赵扩正在府中急得前后直打转转。

见一个黑衣人影快步走了进来,赵扩急忙问道:“张旗主,您们为何要拦下我前去和母后参加殿试?”

“启禀太子殿下,我们社内发现有不少黄龙党成员都在近期内暗暗的潜回了京城,据最新的消息称,他们极可能想在今天对太子殿下和皇后娘娘不利!”

“什么!”赵扩吓了一跳:“他们何敢如此?”

在屋中急切的转了两圈后,他又向那黑衣人问道:“张旗主,那可曾知会我母后?”

黑衣人答道:“皇宫禁内,非我天星社草莽之辈可以进入,不过李旗主已经知会了今天给皇后担任侍卫的王行将军了。”

“那就好,那就好!”虽然嘴里说着好,可却依然在屋里走来走去,六神无主!

张旗主瞅在眼里暗叹了一口气,心想:都说当今太子非英主之选,看来果真如此。

他拱手说道:“太子稍安勿燥,皇宫之中,也多是皇后的亲信队伍所把持,只要能提前有所预备,相信黄龙党也照样翻不出什么大风浪来。”

“希望如此,希望如此吧。”可赵扩仍然是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的急得团团乱转。

“这次黄龙党的行动着实隐密,再加上任谁也没有想到一向自命为忠臣的黄龙党敢做这种事,所以消息才晚了一步。”张旗主又有些得意的说道:“但最终还是让我们侦获了。这下是黄龙党自己作乱,娘娘可以以此为由,将他们一劳永逸的解决掉了。”

可他的话才刚刚说完,又有一名黑衣人旋风一般地冲了进来。

瞅着他那急切的举动,张旗主脸色也微微一变,问道:“李旗主,情况如何了?”

“宫中传出信息,皇后在德寿宫遇刺身亡了!”李旗主答道。

“怎么会这个样子?”张旗主也有点目瞪口呆:“不是自己知会了娘娘身旁的人了吗?”

“具体的详情还不得而知。”李旗主抹了把额上的热汗说道:“眼下还有更紧急的事态:皇龙党人在袭杀了皇后娘娘后,紧接着又趁乱闯入了皇帝的宫室,似要逼皇帝颁旨宣太子进宫。”

“如今皇宫已经是虎狼之穴,太子万不可前去犯险。”张旗主忙道。

“可若圣旨真来了怎么办?”赵扩问。

“紧闭府门,坚守不出!”张旗主咬牙说道:“以太子府的守备兵力,再加上我天星社两旗的精锐武士,当可保太子府固若金汤。”

果然,不一会儿,宫中宣旨的内侍就过来了,李旗主放他进府后,二话不说直接就一刀砍了。

内侍手中的圣旨滚落到了地上,不一会儿便让鲜血浸染,目睹这从没见过的血腥一幕,赵扩吓得两腿直打哆嗦,完全摊软在了椅子上,口中还在念念的说道:“完了,完了!杀人弃旨,这种大逆之罪啊。”

“李皇后都死了,我们大逝已去,还管什么大逆不大逆?”李旗主轻蔑的啐了一口,又恨恨地道:“不想咱们在占据全面优势的情况下,却突然间满盘皆输!”

张旗主无奈的摇了摇头:“非战之罪,此实天不助我等!否则休说黄龙党不一定能提手,即便真能得了手,以宫中大多侍卫都是皇后亲信,或皇帝一怒之下能下旨调兵围剿,则扑灭宫中兵乱,覆灭黄龙党亦举手间事尔。”

可惜,宫中的侍卫们在李皇后死后,立刻群龙无道。而皇帝本就有痴呆心疾,再加上胆小惧事,硬是缩在宫中不敢出来弹压局势,使得黄龙党在宫中一举袭杀李皇后之后,但如虎入羊群,纵横无阻,进一步都顺利的胁持天子了!

即便此刻在自己手里的这名太子,也是一个胆小无能之人。

唉,时不利兮锥不逝!

“宫中暂时已不能指望,眼下只能等社主对此事作出按排了。”张旗主长叹。

“报!”不一会儿又有一名太子府侍卫奔了进来:“外面来了大队的禁军,说是要奉旨搜查太子府,因为府上窝藏有金国的密使。”

“唉呀,金国的密使已经回去了啊,难道他们竟还不知?”赵扩奇怪的插嘴说道。

李旗主叹了口气:“哎哟我的傻太子呀,他们只是想找个借口,要冲进府来捉拿我们罢了。”

事到如今,他再也顾不得尊卑礼数了。

“报!”随即又有一名天星社员奔了进来,禀报道:“社主急令:全力护卫太子出府,移往北国。”

“北国?”赵扩惊的跳了起来:“你们莫不是要送我去金人那里?”

“走吧,我的太子殿下。”张旗主笑道:“说不定到了北国后,凭着金人的支持,你还能有机会再去当一把儿皇帝!”

“我不去,决不去!”赵扩连忙摆手,恨不得把整个身子都缩进座椅中去:“你们莫以为我不知道徽、钦二帝的下场!”

“事到如今,怕是也由不得你了!”张旗主拔刀狞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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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大行皇帝,是指已经驾崩但还没有正式下葬的皇帝。(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