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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节 铸得青锋向青天(二)

两天后,宋君鸿等人再次来到经略使司衙门的时侯,高云并不在。只有一名副将把宋君鸿一行十人的任命文书拿了出来。众人便各自领了自己的文书去看。

“种将军,您分在哪儿?”李通问道。

种依尚瞅了眼文书,高兴的笑着:“在强勇军,任左厢指挥使,正将。”

难怪种依尚会高兴,强勇军是宋室南迁之后才新增的禁军,是淮东安抚司的直属禁军部队,平日里驻师在扬州。可以说是淮南东路诸军中数一数二的部队了。看来,对于种依尚这位种氏将门子弟、新晋的将军,经略使司还是很器重的。

种依尚强忍住兴奋的神情,转过去对宋君鸿问道:“子烨,你又分在哪里?”

“黄成军,军都指挥使。”宋君鸿瞄了一眼文书上的部队番号答道。

以宋君鸿目前正五品定远将军的勋阶,就任一军的都指挥使也是完全可以的,众人闻言都眼中一亮,他们中终于已经率先出现一名某一支军队的统领了。大家彼此也都是过命的兄弟,此时自然也打心眼里为宋君鸿感到高兴。

只有熟知天下军情的种依尚微皱了下眉头。原来,高宗皇帝赵构南迁以来,为了加强对大宋各地军事力量的掌控和便于抗金作战,曾将宋室残存的军队划分作前、后、左、右、中五大护军,统一指挥作战。如岳飞就曾担任“后护军”的都统制。但自孝宗北伐失利手,宋金达成短暂和议,宋庭就废除了五大护军制,只把天下禁军划归为十三个“屯驻大兵”。屯驻大兵下就是各军,既包括原各地禁军,也含一批新增设的军队。大宋禁军原有近百支,宋室南迁后,只余下四十余支左右,再加上新增的一些军队,也不过五、六十支军队。种依尚生长于将门世家,对各新、旧禁军的番号均了如指掌,却似是并没有听说过有黄成军这一支部队。

“这个黄成军是新增设的禁军部队吗?”他疑惑地问了一句。

“是厢军。”经略使司衙门中的一名副将脸色有点尴尬的解释道。

什么?厢军!种依尚等人顿时差点跳了起来。

厢军是大宋的地方性部队,取“驻扎城厢”之意。名为常备军,实是各州府和某些中央机构的杂役兵,分别受州府和某些朝庭的衙门统管,总隶于侍卫马军司、侍卫步军司。因其主要从事工役或杂役,故也称“役兵”。至于打仗,对于厢军来说反倒是次要的职责了,往往是当禁军在战场上顶不住了,才会调厢军过去“凑凑数”。

由此可见,厢军在大宋军旅中的地位有多低了。

且待遇上差的就更多了。同样的是一军的编制,厢军往往只有禁军的一半、甚至是三成的规模。即便是同品阶的军官和士卒,厢军与禁军中的俸禄米钱相差也极为悬殊,大约只能相当于承担同样任务禁军的一半左右,此外,禁军还有其他优厚的待遇。如禁军在置营地有营房以供兵士家属居住等。

一般来说,都是在禁军中得罪人了,或犯了错,混不下去的人,才会被调任到厢军中去。

而宋君鸿一行人本出身于军中地位尊崇的捧日军,又是被鲁如慧和兵部高调借来的,理应重用,哪里能想到会发配到一支厢军中去。

脾气急的李三狗气的上前一拍经略使司衙门的桌案,问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凭什么让我们宋将军去领厢军?”

就连好脾气的李通也翁声翁气的说道:“如果真的瞧不上我们,就明说。咱们兄弟们可以直接回临安捧日军去。”

那名副将看着李三狗等人凶恶的样子吓的禁不住退了一步,脸一沉,喝道:“大胆,你们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胆敢如此喧哗放肆!”

话声里,原本在经略使司衙门中侍立的那些侍卫们同时上前一步,手中的长枪一挑,就已经指着宋君鸿等人把他们给围了起来:“全都噤声,有违令者立即捕拿!”

李三狗偏偏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他面对侍卫们冷冰冰的枪锋,眉毛一挑,冷笑道:“就凭你们这帮废柴也想跟老子们玩刀枪?”

“刷”、“刷”、\"刷\"的几声响,一片雪亮的刀光闪起,除了宋君鸿和种依尚外,捧日军的其他人也都抽出了腰间的战刀,顽强地开始与厅中的侍卫们对峙着。

“都住手!”此时门外传来一声暴喝,众人扭头望去,只见一名穿着大红将军袍服、四十余岁的精壮男子走了进来,他扫视了一遍厅中剑拔弩张的情形,愤怒地喝问道:“你们这像个什么样子?难道金人还没来,咱们宋军兄弟们倒先要自己打上一架吗?”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曾教授宋君鸿武学和兵法的师傅,现任从四品上诸卫将军、知扬州军知事的王矢。

见到王矢出面喝问,那名经略司的副将这才命手下的侍卫们把长枪收了回来,宋君鸿和种依尚此时也分别劝着手下的一干兄弟们先把战刀插回刀鞘。

“昨天你来我府上时,我正巧在外未归。听说了今天是你们分职务的日子,我特地跑来看看,却为什么闹成这样一番光景?”王矢十分奇怪。

“末将们并非是有意要喧哗军衙,实在是感觉对宋将军的职位分配有失公允。”种依尚上前把他们感到愤怒的理由进行了僻说。

王矢听后上前把宋君鸿手里的任书一把抽了过来,连看了两遍,然后也不敢置信的问向那名副将:“他们可是鲁宣相特意从临安借调来的得力干将,为的就是帮咱们操练士卒,怎么会有把人分到厢军中去的这种怪事?”

那名副将对王矢还算客气,答道:“王将军,这事是高将军亲自安排的,末将等人其实也只是奉命传达而已,个中原由并不太知晓的。”

“既是高将军亲自按排,却怎么会如此的奇谱!”李三狗兀自感到不忿。

那名副将却冷冷的应道:“什么是离谱?什么是合理?难道非得好职位全按排给你们才不离谱?军职分派,上峰自有斟酌,又不是市场买菜,容得你们自行挑挑拣拣的吗?刚才若不是王将军出面,我就将你们全部拿下,先关上几天禁闭,然后再上奏有司论罪。”

王矢怕双方越说越僵,最好不可收拾。便一挥手先堵住了李三狗他们的嘴说道:“好了,此地必竟是军衙,不宜喧闹。你们都先出去到我府中等我,我去找高将军询问一下,这其中可能会有什么误解也说不定。”

宋君鸿等人只好怏怏地离开了经略使司衙门,集体到王矢的家中等待消息。

约摸过了一个半时辰后,王矢气鼓鼓地回来了。

“夫子,怎么样?”因为在岳麓书院中王矢曾作过宋君鸿的弓马夫子,所以在目下这种私人场合里,宋君鸿还是喊王矢为“夫子”,以示亲近和尊崇之情。

“哼!”王矢坐回了屋中的椅子上,冷冷地一拍桌案,骂道:“高云这王八蛋,也欺人太甚了!”

“怎么了?”宋君鸿等人惊讶的问。

“原本还以为他会卖我三分薄面,我去探问他关于你任职按排的原因,他却说这是经略使司的事情,我无权过问。我据理力争,他却扣了我一个大帽子,说我有结党营私之嫌,再敢多言就向朝廷参奏我。”王矢说。

“都怪学生,让夫子也跟着受气了。”宋君鸿谦然道。

王矢一挥手,说道:“其实跟你也没多大关系。那高云仗着是官家的外戚,向来眼高于顶,在这淮南东路里除了宣相外,谁也都不放在眼里。”

宣相指的是宣抚使鲁如惠。宋代宣抚使权高位重,统领整整一路的军政大权,所以才有了这种尊称。而这高云敢除了鲁如惠外旁人都不放在眼中,也足见其高傲了。王家和高家、种家一样,都是大宋朝的将门世家,几个家族之间那都是历经数代人在军旅间结下的深厚交情,王矢原本以为他能去帮宋君鸿讨回一个公道,却不想是碰了一鼻子灰,所以他怎能不生气?

“他是国舅高行的亲戚?”宋君鸿等人的脸色一齐变了变,问道。

王矢点了点头,说道:“高云是高行和高皇后的亲叔叔。”

说到这里,王矢很奇怪地看了看宋君鸿等人,问道:“你们跟高国舅有旧?”

“有旧,当然有旧!”宋君鸿咬着牙应道。一年半多之前的那场宋金大战里,宋君鸿等捧日军机缘凑巧和高行所领的军队相遇,本应该并肩作战的,却因为高行贪功冒进而一头栽进了金国大将仆散揆设下的包围之中,而另一方面韩书贤为了能救出高行,竟不惜拿捧日军一个指挥的兵力作了炮灰,当时宋君鸿等人在一个营中的兄弟,十有八*九都断送在了那场战役中。

现在跟在身边的李通、李三狗、郑大虎、张世业、刘长火、封闯和孙狗子等人,是他们营中为数不多的能侥幸突围活下来的兄弟。

可事后,高行和韩书贤对于他们却连一个谢字都没有提过,反倒是为了逃脱罪责追究倒打一耙说是种依尚、宋君鸿他们这些友军接应不力,最后兵部虽然心里雪亮但碍于天家的颜面也只好和了稀泥了事。

所以,宋君鸿几人对于高家人自然也就不可能有什么太良好的印象了。

听宋君鸿等人饱含着愤慨讲述完了自己所在的捧日军一部与高家在战场上结怨的经过后,王矢惊讶地连嘴都合不上了。

一年半前的宋金大战时,王矢跟鲁如惠是在西面的潭州战场上做笼城坚守,根本不知道在东面战场上发生的这件事情。

作为军人,在战场上必须互相依靠,把胸膛面对敌人,而把背后留给自己的战友同袍们。所以,袍泽间的信任有时侯是比什么都重要的。可是,韩家和高家所做的这一手,还真是让人大开眼界了。

也许只是韩书贤为了救出高行的不得已之举,但对于在战场上被友军出卖的宋君鸿等人来说,却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对此遗忘和不介意的。

尤其是每每念及那么多自己的袍泽兄弟们在被敌人团团围困,突围艰难,只能大喊着死战——直至战死的时侯,宋君鸿心中的悲愤就油然而生。

你高行凭什么贪功私动,置全军于战略被动之中?

你韩书贤凭什么拿捧日军一个指挥营的兄弟都作了炮灰,用我们的性命,来换取你们的从容撤退?

你们凭什么让我的兄弟们血溅黄沙、尸横荒塞?

就凭你们是皇亲贵戚?

就凭你们想要两家联盟?我呸!

凭!什!么!

应该说,身为军人,不论是宋君鸿还是种依尚,亦或是李通、李三狗、张世业等人,都早已做好了为国捐此躯、马革裹尸还的心理准备,也绝不会为此而抱怨什么。可是,他们受不了的是:被人利用,被人出卖!

这也是军旅间的大忌!

良久,王矢叹惜了一声,感慨道:“宁舍千军,不弃一高。韩家为了能和高家联盟,真是在所不惜了。”

“高家就没一个好东西!”李三狗在旁边骂了一声。

“也不能这么说。”王矢摆了摆手,说道:“高家累世将门,他们家的先祖中有太多的人为国战死沙场,对我大宋社稷可谓是功高威重。再加上高家如今已出了两代皇后,这种殊荣在于我们大宋历史上还是绝无仅有的。所以,高家显赫,自有其道理。也不能说所有的高家子弟都是尸位素餐。高行贪功,是其不对。高云高傲,我也生气。但却也不能因此而凭空臆测高云是因为高家和你们结怨而故意整治于你。”

“另外,高家如果因为之前的事而继续为难于君鸿,作为一个将门之家和皇亲贵戚,这种行为也实在于过于掉价了。他高家敢于这么干,难道就不怕落人话柄吗?”王矢摇了摇头,有点不可置信的问道。

高门大户,自有高门大户的傲气。这点王家有,高家自然也会有。高家什么门第?什么名望?现在却追着他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弟子连番整治,也未免显得小家子气了一点。

但王行和宋君鸿等人其实都没有料到,前头宋君鸿的调令从兵部发出来,后头韩书贤就密密走近了高行的府宅。宋君鸿得罪的,远远不是单纯一个高家那么简单。有时,一个女人可能会给男人间带来更大的伤害和仇恨!

高家虽是高门大户,但若是再加上一个韩家在旁撺掇,那么要整死一个小小的宋君鸿,还是完全出的了手的。

哪怕是为了韩、高两家结谊,高家也是要对当初韩家在战场上对高行的救援行为来投桃报李的。

所以,高、韩两家便有了一个共同的目标:整治死宋君鸿!

宋君鸿已经变成了高、韩两家的眼中钉、肉中刺了。

尽管这个目标完全拿不上台面,但这并不妨碍身为皇亲贵戚的高、韩两家对宋君鸿连番出手。

当初,宋君鸿在捧日军中时,种慎不仅爱兵护短,更是只会吃人的老虎,所以高、韩两家才含着恨意退避三舍。现在,宋君鸿调被到了淮南东路,固然可以说是鲁如惠对心爱弟子的一番栽培之意,可这位以睿智著称的老将却并不知道,高、韩两家也等这个机会——久矣!(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