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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奇珍妖祸

今日早朝罢后,丞相大人和北燕王又两相结伴一块候着进宫陪陛下消遣。

可怜丞相大人这把老骨头,寒冬腊月不能待在窝里焐火,偏生得陪着这一个年轻气盛、一个习武皮厚的叔侄俩消遣。

要说丞相大人这辈子活的还真就是个操心命。

先帝气盛时丞相大人也还气盛,尚且有精力一边挂心着成天远征在外的主一边顾着着打理朝中大小事务,好不容易先帝老实搁朝里待着了,却不知从哪个旮旯里捡了头一看就揣着把异骨的白狼,吓得丞相大人惶惶惴惴,就怕哪天这头没养家的狼扭头伤了自个儿的主。

偏偏先帝的身子骨也不争气,留下一毛没长齐腿还瘸了的小皇帝,朝里还揣着枚不定时的祸患,丞相大人这日子,过得别提有多糟心了。

如今好不容易把小皇帝看大了,结果那头逐渐让人放心的白狼居然冷不丁的嘎嘣一倒,又留了一堆烂摊子,顺道还一石激起千层浪的砸了一堆烂锅,还没待丞相大人一桩一件的捋平,打北边又蹦出了个刚天怼地的北燕王,军队明晃晃的扎在帝都门前,却愣是能给皇帝唬的神魂荡漾,叫丞相大人连进谏提个醒儿的机会都没有。

今年除了这闹心的北燕王以外还有个看着就不像省油的灯的逐月太子,好好的使者愣是能给他闹腾成诱惑心智尚未坚稳的陛下玩物丧志的妖祸。

每天看着陛下身边左一个祸患右一个妖祸,丞相大人实在也觉着身心俱疲了,奈何不盯着点又不放心,生怕那俩妖孽再揣点坏心眼彻底把皇帝给坑了……

于是不得已的,丞相大人还是得拖着一把不大利索的老骨头进宫去陪着。

今日却惊喜的没见那卷毛的妖祸。

——

那卷毛的妖祸今天又犯了头疼的毛病,便大早向陛下告了假,打算一整天都躺在窝里养病。

“殿下,需要我去给您买药吗?”那哈巴狗似的侍从半步也不敢僭越的站在珠帘外头,小心翼翼的打量着里头窝榻揉眉的太子殿下。

这位太子殿下深邃的眼窝里嵌了一双稍藏瑰异的眸子,旁人等闲瞧来未必能察觉什么端倪,只有凑近了看才能发现,他的瞳仁外镀一圈浅金,里嵌一环暗血,中间夹的是墨玉,乍一眼瞧来只是有些泽浅的璀璨,若细窥,则难脱诡谲妖异。

他倚在美人榻上,散着一头棕栗的卷毛,慵懒的回道:“不用,那玩意儿不抵事。”

他此刻说话却脱了那一口时时能逗得陛下忍俊不禁的异腔,不但字正腔圆,且还有着浓厚的中原意蕴,就听口音半点不像是西境来的。

但他那个侍从的口音却是正宗的别扭。

“那我给您找两个姑娘?”拿货一句谄媚,却没料到榻上这位乍的就变了脸色,指稍一勾,那侍从便蓦地被一股诡力拽到了榻下,蛤蟆似的趴在太子眼皮底下。

太子殿下怒的诡异,吓得那蛤蟆似的侍从魂不附体连连求饶。

“你很想尝尝作血饵的滋味?”

“不、不、不……”侍从两眼都散了光。

太子那双妖异诡谲的眸里冷飕飕的覆上一层潜杀的怒意,冰冷的手指蓦而捏住侍从的脸颊,捏的他骨缝作痛。

太子殿下瞧着眼前这张惶恐颤惧的脸,厌恶又恶心的翻了个白眼,“肮脏的躯囊,真是令人作呕!”说着,他五指一发力,似还捏了几分幽森诡灵,冷不丁的竟将这鲜活的脸捏成了一副死僵半腐的尸脸。

“殿下饶命!殿下饶命!”那侍从惨叫着,太子也嫌憎的一撒手,把他甩到一边,正好饶了他一命。

那侍从滚到一边,没命似的在脸上胡乱一阵乱摸,确定了几次五官完好无损后才怔愕的稍稍定下神来。

却立马又冲太子扑了个五体投地。

太子悠悠倚回他的美人榻,支肘撑住脑袋,不急不缓道:“以后我不想听你说话你就给我闭好嘴,下次再来恶心我,我可未必能忍得住不收了你这条脏命。”

“是……”卷毛的侍从欲哭无泪。

他不说话吧,太子殿下嫌他是个没用的烂木人,要收他的命,他说话吧,太子殿下又嫌他恶心——这摆明了就是不想让人活嘛!

然而这位太子殿下却到底还是揣着一把风度翩翩的骨,嘴上虽然说了百八十回要把眼前这恶心的蛤蟆命收了,却到底也还是把他留到了现在。

念此,这侍从立马又像被灌了迷魂汤似的,眨眼就忘了刚刚差点命丢谁手。

太子嫌恶到了骨子里的横了他一记冷刀,继而便掀了个翻天的白眼。

——

今日宫里没了那异禽珍兽似的逐月太子,皇上便只有无聊的跟北燕王下棋。

北燕王对着陛下也是半颗子都不让,丞相大人只好在一旁给陛下当狗头军师。

这小皇帝明明在北燕王手下半点也讨不着好,一局棋下来得抓耳挠腮四五次,终了还未必能赢,结果还兴致勃勃,非但没被挫了锐气,反倒还愈败愈勇。

观察了这么一段时间,丞相大人终于也稍微明白点了陛下的心思。

先皇年轻时南征北战,三五年不见归朝,也是到了后来把开疆拓土的重任交给君寒以后才终于脱了戎马倥偬,老年得了这么一位继承人。

司徒靖尤记得今上年幼时对自己父皇的依恋,也因为先皇倥偬一生,到老也只有那么一个儿子,如此倒是免除了皇家常有的血亲夺嫡争位的惨事,倒也因此造就了当今陛下这么一副温良而无暇的心性。

却也因这副无暇,这位年轻的陛下缺少了为尊者至关重要的提防之心,尤其不能掌握与身旁血亲之人的距离。

为尊者需要宽宏足撑天地的心胸,但绝对不能单纯。

可惜如今的陛下并不谙权衡之道,于旁人倒是赤诚,却也还有一分未脱的稚气,使他无比慕恋北燕王身上那一抹形似他父亲的影子。

却不知,昔年北燕王与先帝夺嫡时的腥风血雨。

“咳咳……”眼下的棋案黑白交汇尚无胜败分局,丞相大人的喉咙却不争气的咳了两声,老人的身子骨杵了这么许久也着实疲了。

“仲父可是身体不适?”

“陛下恕罪……”

“哪有什么罪不罪的,天寒地冻,仲父务必注意身体,若累了便早些回府歇息。”陛下言语温润也确是真心实意的关切。

可陛下这关切却在北燕王脸上反映成了遣客令。

这位武王似刚正不阿的眉眼只给丞相挂了一分诡谲的阴损,但落回陛下视线,便又是那慈眉善目的叔叔样。

“听闻丞相大人每入冬季总易染风寒,这虽是小病可近些年来秋冬格外凛冽,您是国之栋梁,可务必,要注意身体呐。”

北燕王是经过腥风血雨、尔虞我诈的,他深谙眉眼遣词的功夫,陛下却没有察颜观色的眼力见。

“多谢王爷关心。”

“陛下这里有我陪着,丞相大人好好休息便是。”

司徒靖锥心无奈,却也只能告礼退下。

丞相大人迎着风雪出了宫禁,久候的相府家丁忙就将狐裘披风搭上大人的肩。

这一路走来,丞相大人不知又绕了多少回肠子,忧心有忡的,才走到车旁便扶着车壁剧咳了好一阵,好不容易歇了,却见掩唇的丝帕沾了片许血色,殷红灼眼,就似红梅点帕。

司徒靖不动声色的藏起了帕里的血,由家丁搀扶着上了车。

车夫扬鞭赶马,丞相大人两手拢在袖里,默然了片刻,哑着声,失落似的有气无力道:“去帅府。”

“啊?”车夫愣了一下。

丞相大人望着车帘沉沉叹了一口郁结,仿佛有所犹豫,却终究还是又重复了一遍:“去帅府……”

——

仲冬雪大了以后陛下来帅府探病的次数也少了,于是,雪下得越大,帅府便越清冷,街市的喧闹也不如往日嘈杂,隐蔽在巷里的帅府终于也落得了风过都留声的清静。

装病躺了半个冬季的鬼曳终于也得了丧心病狂的总头大人的许可,偶尔能下地溜达溜达了。

大家都琢磨这,今年怕是不会再有人来看“元帅”了,毕竟该探的情况都探实了,也差不多该习惯这没有元帅的清静了。

百里云一如既往的躺在元帅卧房的屋顶上淋雪看云,闲的呆若木鸡。

谁也没料到,这寒冬腊月的大雪天里,丞相大人的马车居然会碾雪而来,一时又把大家惊住了。

“总头大人!”一个毛躁的年轻家丁闯进元帅的院里,没找着屋顶上快被雪埋了的百里云,便只能空对着院扯着嗓子嚷道:“丞相大人来访!”

百里云诈尸似的坐起,“唰”的掉了一檐雪,差点没吓得那家丁平地横摔。

“知道了。”他淡淡撂下这么一句,掸了掸身上的雪,便摆了摆手。

家丁莫名觉着这报了跟没报似的。

却也不敢多说什么,便灰溜溜的走了。

丞相大人当然是冲着元帅来的。

鬼曳临时又幻回了“元帅”的模样,往榻上一躺,才盖好被子,百里云便领着风尘仆仆连朝服都没来得及换的丞相大人推门入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