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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九十九章 叩门问心

“你在做一件蠢事。”

当寒冥剑的剑锋在阴泉上刻下一道深刻剑痕,而这道剑痕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之时,司马无花的声音已在北冥修识海之中响起。

北冥修那充满宣泄意味的一剑看似并未造成什么影响,却将他原本斩出无数次构建的沟通桥梁生生斩断,如果他是天脉之泉,应当不会将这个原本一直以剑法表露善意与实力的人当作值得信任的对象。

“战争总是会死人的。事关大局,不管死的是什么人,与你有着怎样的关系,身为领导者,你绝对不能因此感情用事,那是在拿活着的人的性命开玩笑。”司马无花训诫似的道。

北冥修依旧在出剑,虽然没有先前那一剑般充斥着宣泄意味,剑中的怒火依旧不曾完全平息。

无岸剑峰的剑,从来能够将内心的情绪很好的表达在剑招之中,司马无花当年已领教过尚云间的剑,相比于那个会为北冥周的死直接杀上圣阁,丝毫不顾后果的尚云间,北冥修同样的感情用事,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北冥修的回应在语气中显得无比沉重,而且透着赤裸裸的嘲讽:“他是我的亲弟弟,被逼到现在这个地步,你也有份。”

在中州城的二次事变之后,北冥修夺回了许多属于他的事物,同时也开始真正了解当年事情的全貌。

东方鑫或许是下手的主导者,司马无花的默认也不可忽视。

在那原本可以很美好的一天中,他们失去了父母,也失去了彼此的消息。他被幽泉境保护着落入河中,而北冥朔则被邱逢春行李代桃僵之法,以自己亲儿子的性命换下,自此跟随在邱逢春的身边。

脱胎于血魔剑的戮仙诀与它的源头一般,对自身的损伤非比寻常,北冥修亲自领教过戮仙诀威力,更清楚这等邪功在针对凡俗之上存在的强大效用之下,对于自己会有着怎样的伤害。虽然邱逢春没有明说,他在后来也能猜到,如果当时被邱逢春保下的是他,纯净的仙灵体将修行不得这种功法。

在六岁之前,北冥朔实际上一直都在他的后面。

无论是出生的位次,仙灵体的纯净程度,修行天赋的高低,他都稳稳的压过北冥朔一头。

北冥周在危难之际也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幽泉境作为不适合战斗的仙境,在那场突如其来的阴杀之中仅能用于保命,就算他早已是天下顶尖的存在,也只能通过让幽泉境认主的方式,试着保全北冥家最后的血脉。

北冥修与北冥朔,手心手背都是肉,但只能保全一个,最好的选择只有北冥修。

北冥朔相对不纯的仙灵体,在如此年幼的状态下,根本承受不住仙境认主时哪怕尽力克制的压迫,在很久以前,北冥周就已经将幽泉境交在了北冥修身上,作为一个护身符一般的存在,北冥朔的那一个则是用平凡材料做的复制品。

而作为主谋的东方鑫在斩草除根之时,也会优先选择血脉精纯,将来必成大器的北冥修。

他被东方鑫的随手一指打入河中,在幽泉境的庇佑下顺水漂流,保下一条性命。而一直被相对忽视的北冥朔才有机会被邱逢春保下,并且作为邱逢春的影子蛰伏中州城,修炼纯净的仙灵体无法修行的戮仙诀,自愿成为专门用于斩杀东方鑫的人型兵器。

他们的遭遇是偶然

,但在某种程度上,又是一种必然,绝对没有转换的余地。

在这一战之前,他一直想要说服北冥朔留守北冥府,然而他心里早已清楚,就算他将北冥府内搞出足以与墨梅山庄大阵媲美的禁制,他也会拼着性命撞出来,到凌霄峰给东方鑫送上致命的一击。

与东方鑫死战,必然是九死一生之举,哪怕早已预料到了现在的情况,在噩耗自血脉之中爆发后,他依然无法保持内心的平静。

无论是当年还是现在,他都是个感情用事的人,这一点,从未改变。

……

对司马无花说出那一句不知是嘲讽还是自嘲的沉重话语之中,北冥修依旧在出剑,也依然没有掩饰透在剑招之中的愤懑。

司马无花则开始审视这个早已算的上离经叛道的北冥氏子弟。

他先前充满发泄意味的第一剑,的的确确是完全的宣泄,只是现在他的出剑,则像是要将这股愤怒与怨念传达到阴泉之中,虽然与之前好好沟通的既定方向背道而驰,却也算是另一种形式的沟通。

他或许在感情用事,但在感情用事之余,终究会尽力让这份情感不至于影响到大局,只是这份感情,依旧凌驾于大局之上。

若他那发泄的一剑如现在这般,并未造成任何恶果还好,万一弄出了什么无法挽回的后果,一切都将被他葬送。

身为圣阁未来的领导者,这等行事作风,只会让这本以饱经风霜,再不复当年的圣阁再次堕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只是他也看得出,北冥修并没有染指圣阁的打算,甚至在这极短的相处时间之中,他看不出北冥修心中有任何远大的理想,或者说野心。

他试图暗度陈仓,断去东方鑫与天脉之泉之间的联系。

如果今日成功,无论他想要凭此在人间取得永世无法动摇的超然地位,还是借助凌霄峰的一切资源晋升仙阶,甚至学习他那个大逆不道的祖辈,篡夺天脉之泉的力量,继而主宰天下,司马无花实际上都能够预料到,如今只是一抹凶魂的他,也仅能动用自己能动用的一些后招,在除去东方鑫以后,察探北冥修那时候的心境:若他野心不大,他便不需做出应对,但若仿那个北冥家的罪人或是东方鑫行事,他必倾尽一切,趁着他还未完全成长的时候种下诅咒,争取让其在二十年内暴毙。

然而,北冥修似乎只是为了将东方鑫彻底消灭而已。

司马无花不相信北冥修会没有野心,但也只能暂时接受这个观察结果。

没有野心,与将野心深深埋藏在心中,从来不是一回事。

他曾自认将东方鑫看的无比通透,终究被这个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学生捅了个透心凉。

不过野心与雄心,从根本上也不是一回事。

“我不管你心中如何想法,记住,成大事者,当不拘小节,心中的格局也应当放的更大些。”司马无花郑重告诫道,“你早已是天下顶尖的人物,格局太小,只会将自己与身边的人一并害了。”

“你这是在说教?”

北冥修一面出剑,一面漫不经心的回应道:“我怎么做,应当不需要你这个圣阁仙师来指点吧。”

“这一次是东方鑫倒行逆施,引得整片人间反抗,你在其中已经扮演了绝对重要的核心角色,再不可能隐于人间,

未来的你,注定不会平凡。”司马无花的语气骤然严厉,喝道,“你想守住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护住自己的亲友,可以,但若是神界突破你那些长辈的天门,大举压境,你以为自己能够独善其身?难道你觉得自己成长的足够强大,足以傲视天下,就可以保得家门平安?”

“当年你的父亲就因为与圣阁脱节,想要拥有闲适的一家平安才落得如此下场,就算是当初名噪一时的天下第二又能如何,还不是死于阴谋之下?北冥小子,你若想要步他后尘,尽可继续这般行事!”

司马无花丝毫不顾北冥修已是有些难看的面色,沉声道:“北冥世家全盛之时,寒冥剑斩杀的大都并非外敌,而是族中的自己人,你身为北冥家现任家主,便当记清楚,当一个家族足够大,未尝不是一片小天下。”

北冥修冷笑道:“拜你与东方鑫所赐,北冥家现在只有我这一个血脉。”

“至于你的话,我会听,但不会接受。家国天下,我自有考量。”

司马无花微讽道:“也是,托了我那老朋友的福,小叶子,小苏都站在你那边,无论你想要以后那个全新的圣阁,还是另起炉灶,抑或是不负责任的归隐,天下的仙灵体都将以你为尊,你那心中的一亩三分地,也注定无比庞大。”

“这是你必须承受的,你逃避不了。”

“不用试着寻找我的底限,我与你这等野心家的想法不一样。”北冥修郑重说道,“至于这些以后的事,还是留着在解决东方鑫之后再考虑吧。”

“不过到时候,应该没你的事。”

司马无花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他本就是一缕强留世间的凶魂,逆已定命数行事,他还做不到。

只是片刻之后,他的感知里出现了一道明显而微弱的波动,他几乎是在同一瞬便引动了万卷藏的力量,旋即心中一阵惊异。

那微弱的波动仿佛陷入危难的人急于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赫然来自阴泉本身。

此刻,他唯有在心中苦笑。

北冥修所做的,实际上一直是在叩门,心平气和的拜访与暴力的砸门,只要能把门打开,实际上并无太大分别,更何况屋里的主人,实际上早已是身不由己的状态。

他感知到了天脉之泉现在的混乱,似乎是因为被某种恐怖的力量冲击着,其中更是有着一股他绝对不会忘记的血腥味,但无论如何,此刻东方鑫对天脉之泉的掌控已大不如前,北冥修这等暴力的叩门方法,正好是最恰当的破局手段。

他对圣阁,对天脉之泉总有着超脱一切的崇拜与尊敬,在对阴泉的应对上,竟真的不如一个对天脉之泉没有任何敬意的晚辈妥当。

北冥修面露笑意,他并不需要对司马无花表露什么,他是圣阁仙师,与他这个野生的仙灵体本就没什么关系。虽然司马无花的一番告诫对他或许极有裨益,他也只选择性的听取一些。

取其精华,去其糟泊,一贯是他擅长做的事,哪怕这两者都是他的主观想法。

他再次递出一剑,这一次,是真真正正的沟通桥梁。

剑中所蕴,是他的本心思绪。

只要阴泉回应,他便有十足的把握将阴泉拉出来,给东方鑫一个大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