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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八章 卢竦

背对着众人,道士呼地喘了一口粗气,也不再多休息了,直接就“哗啦”地倒进了大锅中。

剩下的事情,这几个道士也没有让那些士兵们帮忙,几个人熟练地拉过来木柴,很快的,就点着了火,开始缓缓地烧起来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大火越烧越旺,渐渐的,就有青烟从大锅里面冒了出来。两个道士蹲在地上盯着火势,而另两名道士,则又从自己的包裹里面拿出了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在周围的墙壁上,又开始挂上了一些画着古怪符号的神符。

张曜灵在一旁冷眼旁观,一语不发。

在四周挂完了一圈的神符,两名道士又走回到大锅旁边,盯着已经开始滚动的油面看了一会儿,忽然就闭上了眼睛,四名道士一起坐倒在地上,又开始念诵起了一堆谁也听不懂的咒语。

四个人如疯癫一般念了好一会儿,忽然,那名为首的道士突然就站了起来,双目暴睁,对着已经滚沸的油锅就大喝了一声:“呔!何方鬼魅,还不束手就擒!”

说完了这句,这名道士马上就将自己的双手伸进了已经滚沸冒出了阵阵青烟的油锅中,围观之人见到这种情况,都忍不住惊呼了一声。

张曜灵负手而立,面上毫无表情,只是眼神之中,却出现了意思戏谑的嘲讽之意。

紧接着,这名道士刚把手伸进去,还没过两秒钟,就只听见“嗷!”的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声响起,那名道士刚刚伸进去的双手,又闪电般地拿了出来。两只手拼命地甩动,全身也在不停地上蹦下跳。张曜灵一眼看去,他的那一双手,此刻已经红肿糜烂,连指甲壳都脱去了。

张曜灵隐蔽地收回了目光,大惊失色地走上前去,问道:“道长这是怎么了?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说着,张曜灵又对着空气吸了吸鼻子,奇怪地问道:“真奇怪,现在还不到开饭的时间,怎么突然有一股红烧肉的味道?好香啊!”

只是可惜这时候那四名道士,都已经被这突然出现的变故搞得心慌意乱,根本没有心情去搭理张曜灵。剩下的那三个人纷纷凑上去按住那个又蹦又跳还连声惨叫的大师兄,一个人跑回去从包裹中翻出了一瓶药来,急急忙忙地上药包扎了起来。

这么慌乱地忙活了好一会儿,那名道士这时候终于缓过了劲来,一双手上缠满了白布,终于能开口说话了。

抬起头来虚弱地看了张曜灵一眼,这名道士缓缓开口道:“这位公子对不住了,贫道早起给三官帝君诵《三元品戒经》时,心有杂念,不尽虔诚,方才施法时,地官帝君便降罪惩戒,致贫道双手烫伤,正是应有之报。惭愧!惭愧!”

“怎么会这样?那这一只鬼……捉住了没有?”张曜灵脸上的表情是一脸的震惊,但是心中却在冷笑:不错嘛,这么快就找到了一个像样的借口,如果换了别人,说不定还要被你蒙蔽呢!哼!

“今日实在是对不住公子了,贫道今日受到了帝君的惩罚,至少在这两天里,是无法为公子驱鬼了。”满脸歉意地看着张曜灵,随后看到张曜灵似乎更加变得担心,他又赶紧出言安慰道,“不过公子也不必太过忧虑,今日那只鬼已经大伤了元气,虽然还没有完全伏诛,但没有个十天半月的,也是无法出来作乱的。等贫道回去向帝君诚心祷告请求宽恕之后,贫道一定再次到访,助公子将那只恶鬼擒下!”

一脸歉意地说完,那名道士马上就和已经收拾好东西的几名师弟们,就径直出门离开了。甚至就在张曜灵依依不舍硬要把银子拿给他们的时候,他们也满脸正气地拒绝了。对着张曜灵又说了些郑重其事的禁忌,就有些颓丧地离开了。

张曜灵目送着他们离开,待看到他们四个人已经消失在视线之外之后,才冷笑了一声,回身吩咐士兵们收拾好这里的东西。

“刚才他们……那是怎么回事?”苏若兰这时候又探头探脑地出现在了张曜灵的身旁,一脸好奇地问道。

“你刚才没有听到吗?这几位道长祷告不诚,这才受到了帝君的惩罚。现在也没办法了,只有再陪这一只鬼,好好地待上几天了。”张曜灵轻笑着说道,一边说一边还对着天空中合十祷告,样子非常地滑稽。

苏若兰满脸狐疑地望着他,带着些不确定地说道:“可我怎么觉得……你好像说的是反话呢?”

“是吗?那是你少见多怪了。”张曜灵耸了耸肩,也不再多说什么了,转身就要向里面走。

“你先别走!”苏若兰叫了一声,紧接着就跑了过来,拦住了张曜灵离开的方向,瞪着一双大眼睛望着他,“你今天必须把话说清楚,到底你知道些什么?”

“真要我说啊?这样不太好吧?”张曜灵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似乎有些顾虑。

“少废话!我就知道你有什么知道的没有告诉我,赶紧说出来!”苏若兰已经从张曜灵的口气中听出了写隐含的意思,更加着急地催促道。

“那好吧,不过告诉你可以,但是千万不要出去跟别人说。”张曜灵也没打算瞒着她,让她知道了内情,也好让她今后不至于受骗。于是在叮嘱了她几句之后,就悄声把其中的秘密告诉了苏若兰。

“啊?你是说刚才他们做的……都是戏法?是骗人的?”听完了张曜灵告诉给自己的内容,苏若兰一双眼睛瞪得更大,要不是眼前告诉给自己这一切的是张曜灵,她都要怀疑对方,是不是发烧说起了胡话。

“别人是不是这么回事我不知道,但是今天那四个人,确确实实就是一帮江湖上变戏法的,而且还是最拙劣学的最不到家的那一种。刚才我略施小计戏弄了他们一把,想必,他们现在都还没有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呢!”张曜灵冷笑,却是想到了刚才那四人离开时的沮丧和迷惑不解。

“难道……难道……这个天师道……就是……就是这般情形?”苏若兰说完之后就一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似乎对于自己说出来的这句话,非常地震惊。

“子不语怪力乱神,虽然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我们所不了解的事情,但是活了这么长的时间,我还从来都没有见过鬼神长什么样。这些事情都不是我们应该去想的,敬鬼神而远之,这句圣人之言,听一听还是可以的!”张曜灵知道自己今天的话对于已经接受了这个时代局限的苏若兰是一种多么大的震撼,语气缓和了一些,柔声安慰她道。

“可是这……这也太让人难以相信了……怎么会……怎么会是这个样子?”陇西的宗教气氛没有江东这么浓烈,但鬼神之说,却也是深入人心。张曜灵刚才跟她说的话,让苏若兰,实在是难以接受,但理智又告诉她,这就是事实,最真实的事实。

“别想太多了,过去了就过去了。这是江东的事,等过上半个月,我们就可以回家了。到时候,管他们怎么装神弄鬼呢,也和我们没什么关系!”张曜灵又安慰了一句。

“好吧……可是……”抬头看了张曜灵一眼,苏若兰欲言又止。

“又怎么了?”张曜灵奇怪地问道。

“可是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回家啊?”苏若兰忽闪了一下小扇子一般的长长睫毛,问道。

“这个问题……其实我也不知道!”张曜灵迟疑了一下,随即又是洒然而笑,“现在还没有召见我,不过我相信,过不了多长时间,就要有人来找我了。等见过了那个小皇帝,我们就可以回去了!”

“但愿……如此吧!”苏若兰轻轻地点了点头,眼神之中却有着说不清的忧虑,喃喃自语道,“这个江东……真的不像想象中的那么美好……”

且说那四人垂头丧气地离开,心中对于今日之事是越想越想不通。自从学成以来,在人前表演从未失过手。今日这是怎么了?明明都准备好了,怎么到时候还是出事了呢?

四个人窃窃私语了好一会儿,却还是没有半分的头绪。也难怪,师兄弟四人本是受人之邀,想要上门去吓唬一下张曜灵。谁知道到后来在张曜灵的推波助澜之下,就渐渐超出了之前的预计,表演起了那个油锅捞鬼的把戏。他们又怎么能想得到,那个对他们毕恭毕敬的张公子,居然才是今日的幕后黑手?

四个人想不明白,垂头丧气地拐进了城北的一处僻静小院。这里是他们的师父卢竦的住所,虽然要是将今日之事告知师父,必然少不了一顿打骂。但是今日之事着实蹊跷,若非自己的师父,只怕也问不到旁人了。

四人找到正在闭目打坐的师父卢竦,一五一十地将整件事情的始末都告诉了卢竦。然后就眼巴巴地瞅着自己的师父,等着卢竦揭开自己的疑惑。

卢竦是一个年纪五六十岁的老道士模样,须眉皆白,闭上眼睛的时候看上去还真有一种仙风道骨的感觉。但是一睁开眼睛,一双阴鹫的眼神,则怎么看怎么都有一种不善的感觉在。

睁开眼睛看了看眼前四个土地脸上的丧气,卢竦张口便是怒骂:“四个不争气的东西,一出门就知道给我丢人!”

四个人垂着手低眉顺目地乖乖听训,他们对此早就有了充分的经验和准备,现在是绝对不能说话的,不然得到的是更加猛烈的暴风骤雨。

鼻子里冷哼了一声,卢竦这才开始缓缓思考了起来。背负着双手在房间里来回走了两圈,卢竦忽然开口问道:“你们是说,你们今天去找那个张曜灵的麻烦,是受了他人之托?”

看了看两边唯唯诺诺的师弟们,那名双手缠着白布的道士暗骂了一句不中用,抬起头来忐忑不安地说道:“是啊,昨天遇到了余良公子,他跟我们说起了这个

张曜灵对三清祖师多有不敬,我们几个气不过,就想上门去讨个说法……”

“他没给你们什么好处?”卢竦斜着眼睛看了他一眼,冷笑了一声问道。

“师父……这个……”不敢去看自己师父的眼神,那名道士嗫嚅了两声,终究还是敌不过卢竦那双刀削一般的眼神,底气不足地说道,“其实也没有多少,就是答应我们,事成之后给我们五十两……”

“我就知道你们这几个没出息的东西成不了什么气候,才五十两,就被别人给卖了!”看着面前这几个弟子越看越生气,骂了一句还不够,伸出脚来一脚一个,将四个徒弟都踹到在地上成了滚地葫芦,就连那个手上缠着白布受伤的大弟子也没有放过。

“卖了?不至于吧?”好不容易等着卢竦停止了踢踹,一名弟子从地上爬起来,不相信地问道:“虽然今日之事却是有点蹊跷,但是这和余公子也没什么关系。再说今日见到那个张曜灵看样子也不像什么太难相处的人,由始至终都对我们客客气气的。即使是后来师兄失手了,他也没有怀疑什么,依然对我们恭恭敬敬的,甚至还打算送我们四百两银子。直客式大师兄坚决不要,要不然的话………哎呦!”

话还没有说完,卢竦突然再次出脚,对着他就是一阵更加猛烈的狠踹。一边踹一边还在不住地骂着:

“蠢货!就你们这帮蠢货,被人卖了还要帮人家数钱!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怎么就找了你们这帮货色当徒弟!”

听着一声声的惨叫,另三名弟子纵然有着同样的疑问,此刻也不敢出声了。一个个噤若寒蝉,胆战心惊地望着那名正在地上受苦的师兄弟,却没人敢站起来说一句劝。

一连踹了好长时间,眼看着那名弟子的叫声渐渐低了下去,卢竦才意犹未尽地收了脚。

停止了自己的动作,卢竦看也不看躺在地上鼻青脸肿的弟子,回头看着那四名噤若寒蝉的弟子,冷笑了一声说道:“怎么?你们三个,是不是也和这个蠢猪一样,到现在都还没有转过这个弯来呢?”

没有人回答,也没有人干抬起头来去接触卢竦的眼神。谁都知道这个时候要是说“是”,必然是和哪一个躺在地上的倒霉鬼一样的下场。而要是说“不是”,这几个人还真的没有转过这个弯来,要是卢竦问起,他们又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只好保持沉默了。

看着这几个弟子的表现,对他们知根知底的卢竦,哪里还不知道他们的那点心思?叹了一口气,卢竦忽然觉得有些心灰意懒。

自己平日里寄予厚望的这几名弟子,怎么全都是这副模样?难道我卢竦,就只能由这样的人继承衣钵?

本来按照他往日里的习惯,对于这几个弟子也是不肯轻易放过。但是看着他们一个个唯唯诺诺的样子,卢竦的心里忽然觉得有些莫名的烦躁,转身坐在椅子上,对着他们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都滚吧!都滚吧!别在我面前丢人现眼了!”

不敢相信今日居然这么容易就过关了,三个人甚至还愣了一会儿神,随后待明白了卢竦的意思之后,三个人马上一溜烟地向门外跑去。只是刚跑到门口,就又被卢竦给叫住了。

“你们三个跑这么快干什么?地上的这个还不抬走,还想惹我生气是不是?”卢竦冰冷的声音传来,让三个人顿时僵在了当场。

略微停顿了片刻,三个人又慌里慌张地跑了回来。七手八脚地抬起了躺在地上鼻青脸肿直哼哼的那名师弟,然后四个人,这才向着门外落荒而逃。

“可恶的余良,不过是一个不入流的小士族的子弟,居然就敢如此戏耍我的门人!真是不知死活!”房间中只剩下卢竦一人,卢竦忽然一手握紧了椅背上的靠手,咬牙切齿地说道,满脸的狰狞。

“还有那个张曜灵,我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凭什么,要和我作对?士族子弟就了不起吗?总有一天,我要把你们这些大家公子们,统统宰了喂狗!”

只余一人的房间中,响起了卢竦怨毒的声音。

卢竦本也是士族子弟,而且还是出于北地世家范阳卢氏,汉魏以来范阳卢氏代有高官,与博陵崔氏、河东裴氏、弘农杨氏、荥阳郑氏、太原王氏并称山东六姓,永嘉南渡前,范阳卢氏地位超过琅琊王氏,陈郡谢氏、颖川庾氏更不能与卢氏相比,苻氏、慕容氏入主中原,为拉拢汉人,对山东六姓颇为优待,任命六姓族人为高官,博陵崔氏、范阳卢氏成了与琅琊王氏、陈郡谢氏并称的南北朝四大家。

但可惜,这份人人羡慕的尊崇,卢竦并没有享受到。祖父率范阳卢氏的分支南渡,因卢竦祖父不善钻营,追随的部曲少,未能跻身王导政权,卢氏在江左沦为寒门,失去了原本作为头等士族,所享受到的种种特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