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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无功于国,无补于世。

成化六年,正旦。

黄昏时分,大慈法王札实巴找到东江米巷,在得知是怀恩外宅时,立刻悄无声息的退去,赴保安寺拜见上师、大悟法王札巴坚参。

札实巴生于安多藏区珍珠族,其祖端月监藏洪武初、归顺朱明,掌当地僧俗大权,并积极参与河州卫招谕藏区未附土酋的拓疆之策。

俗称带路D,祖孙三代都为朱明王朝立下汗马功劳。

到了札实巴这一代,于成化四年加法王名号,而其上师札巴坚参则受封法王,不止有名,也有待遇,更为尊崇。

札巴坚参隶属藏传佛教释迦派,因谙晓经文、洪通秘教,备受成化帝尊崇。得封“万行庄严功德最胜智慧圆明能仁感应显国光教弘妙大悟法王、西天至善金刚普济大智慧佛”,服食器用,比照亲王,出入乘棕舆,卫卒执金吾仗前导,锦衣玉食数千人,掘荒冢顶骨为数珠,髑髅为法碗。

藏传佛教分为四大教派,宁玛派俗称“红教”、萨迦派俗称“花教”、噶举派俗称“白教”、格鲁派俗称“黄教”。

公元1264年,忽必烈赐诏予萨迦教派首领八思巴,史称《珍珠诏书》,将八思巴所属释迦派置于所有教派和蕃部之上,要求藏区僧俗统统遵从八思巴的管理。

同年,忽必烈又改燕京为中都,升为陪都,年号改为至元,设置总制院,迦教派首领八思巴、领国师一职,掌管天下释教和蕃地事务。

八思巴逝世后,总制院、院使桑哥嫌其位不尊,以“总制院统西番诸宣慰司军民财粟、事体甚重、品秩宜尊”为由,奏改总制院为宣政院。

藏传佛教由此入侵蒙元朝堂,自忽必烈之后,蒙元虏主及其家眷,必须受戒皈依,为佛弟子。

释迦派随即兴盛,直至崇尚苦行、禁止娶妻的格鲁派崛起于明末清初。

萨迦派的秘密戒法双身修法,亦称秘密大喜乐禅定、欲乐定,又称欢喜佛,修法的最后阶段,必须通过男女的欢好行为才能成佛。

秘者,法不可言,以身为教,非器勿传,片成莫受。

受秘戒者,以佛像为证。两佛均璎珞严妆,互相抱持,两根凑合,有机可动,凡见数处。

行秘道大喜乐者,年十六至二十五之明母,即莲种母、兽形母、螺具母等,乃具相手印金刚瑜伽母,与具缘士夫如兮噜葛者,拥抱、欢好作无二行,以有漏享用无漏,令明点降、持、回返、周遍和处中增长。旋若慈乌,作狮子、大象、孔雀、雌虎、陆龟之势,观三种四喜共十二喜之义,示俱生智自性无别,一切现有法皆显现为无漏喜乐。为密灌、手印母、甘露丸故,当施十六半半四分一明点,余四分三明点则周遍于诸轮。若散漫、溺于欲望,或为他力迷醉,则坏失于义,将再堕恶趣。是故当于金刚身取其精髓,此生必成正觉无疑。

修习秘教者,通常要获得上师授予的瓶灌顶、秘密灌顶、智慧灌顶、胜义灌顶,双修属于智慧灌。

修法前宣誓言:“以即彼凡夫之贪欲为道,以大悲心,次第将此凡夫之贪欲转成遍起之菩提心,为利益一切有情,证得正等佛果。”

与其说蒙元亡于无道,不如说蒙元亡于秘教。

元顺帝妥欢贴木尔尤好秘教,以宫女三圣奴、妙乐奴、文殊奴等一十六人按舞,名为十六天魔,首垂发数辫,戴象牙佛冠,身被缨络、大红绡金长短裙、金杂袄、云肩、合袖天衣、绶带鞋袜,各执迦巴喇般之器,内一人执铃杵奏乐。再召近臣及其妻女裸处,刺探公卿责人之命妇,市井臣庶之丽配,夺入宫中,数日放出,聚众秽乱,群僧出入禁中,为所欲为。号所处室曰皆即无,华言事事无碍。

不仅如此,元顺帝还令百余嫔妃,受大喜乐“佛”戒。自妃子以下至大臣妻室,时时延帝师堂上。戒师于帐中受戒,诵咒作法。凡受戒时,其夫自外归,闻娘子受戒,则至房不入。妃子之寡者,闲者间数日则亲自赴堂受戒,恣其淫污,名曰大布施,又曰以身布施,其风,渐渐流行中原。

释迦派传至蒙元末期,影响力已由虏庭扩散至朝堂,进而在民间兴起一波又一波的浪潮,金天教法盛行于世。

成化帝朱见深、正德帝朱厚照这对祖孙,先后沉浸其中,这恐怕是始作俑者朱元璋、朱棣没能想到的,广行招谕、多封众建之策还有如此诡秘之处。

蒙元时期,释迦派一直牢牢占据着帝师之位,掌宣政院,权位显赫,深得虏主信任。

供佛则宰杀牛马,刺血涂佛唇,为佛欢喜。斋僧则僧妇僧子俱来,皆僧形僧服,人家招僧诵经,必盛设酒肉,恣餍饫归,为有功德。

杀人祭而食,手持人指骨节数珠。

岁岁四月佛诞日、二月那咤太子诞日,于佛母殿四角置四大银瓮,贮杀童男童女血,殿角塑立裸佛,仗剑俯视瓮中血,蒙元帝师裸形作法祷佛,取血涂佛唇为祭,与蒙元虏主以次分,银瓮血饮。

又以将诞孕妇裸形中坐,蒙元帝师作法于水,自见水底五色毫光,眩孕妇魂魄。

蒙元帝师问其“见奇特事否”,妇人闻曰“见”。

于是缚孕妇两手,再执两金篦刺入两乳傍,蒙元虏主以次金银管插入孕妇乳傍,刺孔吸饮生血,见孕妇号叫,为佛欢喜。叫渐小,血干命断,身更雪白,剖腹分脔肉食。留头刳为盂,漆而金镶,持为饮食器。

再取孕妇心中一点血,涂佛唇为祭。腹中婴儿亦分脔食,以次分取母子骸骨至尽,各和乳香,纳大香炉中,煅尽成灰,争取灰,藏箧笥归。

蒙元帝师持所得妖水,擦拭蒙元虏主及诸酋眼目,尽见孕妇母子乘彩云西去,遂称此法为“金天教法”。次夜,蒙元帝师宿于元大都穹庐,虏主妇焚香跪礼,始与同寝,雌雄相交,至抚摩吮咂金佛男形,无所不至,谓之“度佛种”。

直至后世五十年代初期,藏区地方政府仍然保持着以人为祭的习俗,这还是较为克制的格鲁派取代释迦等派之后,有藏区各地来往公文为证。

“为达奈喇嘛念经祝寿,下密院全体人员需念忿怒十五施回遮法,为切实完成此事,需当时抛食,急需湿肠一付、头颅两个、各种血、人皮一整张,望即送来。”

“本处需进行天女敬食佛事,需头颅四具,肠子一副,净血、污血、废墟土、寡妇经血、麻风病人血,各种肉、各种心、各种血、阴地之水、旋风土、向北生之荆棘、狗粪、人粪、屠夫之靴等物,务于二十日送往次曲康。”

这些惨绝人伦的少数民族血泪,在藏区解放后销声匿迹。经过三十年的治理,华夏本可再无宗教之乱,却功亏一篑于古月邦的“两少一宽”之下。

成化帝朱见深一再纵容大慈法王札实巴行贿、夺民田,固然有修习秘密大喜乐禅定的影响,更多的还是从大局考虑,以蕃僧维持藏区的社会稳定。

可惜,过犹不及。

成化十年之后,僧道祸乱朝纲,又逢万安等纸糊三阁老、泥塑六尚书主政,朱明进入一个无为而治、一切向钱看的时代。

从成化帝朱见深、到阁臣、到文武百官、再到释道两家,全都撸起袖子加油干。

钱!钱!钱!

百官、僧道把眼光放在转迁、盐引、木材、作坊、商肆、度牒、流通、远洋贸易、巧立名目……

成化帝以皇庄开辟朱明土地兼并之先河,遣宦官皇家之名货殖、充内库,又以宦官、中旨私授传奉官来牵制朝臣。

商品经济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生命力,不禁即行,资本主义的曙光在华夏大地冉冉升起。

国不缺钱,战无不胜。

朱见深垂衣拱手,嬉于宫闱,不动声色,而天下大治。

而现在,成化六年正月,一切刚刚开始,牛鬼蛇神逐一登场。

宣武门外,保安寺。

青烟缭绕,玉烛长泣。

大悟法王札巴坚参安稳如山,骨白色的念珠在手心缓缓游走。

札实巴如实禀告,事无巨细。

“没为难你?”札巴坚参闭目沉吟。

“没有,弟子并无过激行为。”札实巴毕恭毕敬道。

“让彭华去试试。”札巴坚参说。

“彭华?”札实巴问。

“彭时族弟,经筵讲官,有心皈依我佛。”札巴坚参睁开眼,淡淡的瞥了札实巴一眼,“别把心思放在那些尚书、侍郎身上,年老成精,吃人不吐骨头,年轻气盛,反而更易成事。”

“弟子知错。”札实巴汗颜。

“李希安乃一部尚书,该有的尊敬必须要有,不要逞口舌之快,这里是大明京师,并非元大都。”札巴坚参幽幽一叹,“做客人就要有做客人的觉悟,我们的根,在绝域高原。”

“弟子知罪。”札实巴伏地不起。

“记得去显佑宫上三柱香。”札巴坚参又道,“天子若是再宣,暂且婉拒。”

“弟子明白。”札实巴伏地苦笑,真武大帝刚刚在钦安殿显圣,朱见深敢宣和尚入宫,那才是真见了鬼。

乾清宫,东暖阁。

成化帝朱见深从午前一直睡到入夜,稍作洗漱之后,督察御史一年多前的堪奏已在御案上放着。

“元吉凶暴贪虐,专恣不法,僣用聓器,物擅易制书以威其乡族,左右承顺其意,往往强夺良家子女,诈取平人财物。其尤甚者,有小忿輙,指以为伪造符箓,棰之至死,不死,下之私狱,其狱幽暗,备诸惨酷,或缢杀之,或囊沙壅面压死之,或缚而投诸深渊,前后凡杀四十余人,至有一家三人者,人畏其威,莫敢控诉。”

“死不足惜!”朱见深重重的叹了口气,又翻开刑部尚书陆瑜的奏疏。

“张氏远祖道陵,自以修炼为术,清虚为宗,主张玄教。其言无稽,天岂有师?缪崇其号,子孙相传,遂为故实,至援引汉张良以为所出,自前代,间有官封,然亦不常至。

宋以来,加以真静先生等号,而犹未有品级。胡元入主中国,始有封爵,令视三品。我朝革去天师之号,止称真人,延至于今。子孙不肖,往往争袭,致成讎隙。

今元吉所犯,律当凌迟处死,其妻子当流,其党有当斩绞者。且其先世无功于国,无补于世,宜绝其荫封,以扶植正教。仍籍其族而徭役之,无令印行符箓,以诬惑斯世,并毁其府第、革其所设,管勾都目诸人。”

嘣!嘣!嘣!

朱见深的食指在案桌上敲来敲去,思绪如潮:“四十多条人命就这样没了,冰冻三尺,绝非一日之寒,如此穷凶极

恶,还敢在朕面前晃来晃去,东厂和锦衣卫都是摆设?”

“陛下,贵妃娘娘求见。”怀恩在阁楼外轻轻叩门。

“景和门能挡住她?”朱见深莞尔一笑,“快请娘娘进来。”

两刻钟之后。

一中年妇人踏着小碎步登上暖阁,发髻高挽,凤钗珠翠轻摇,杏脸桃腮,肤若凝脂,眼角的几丝鱼尾纹令青春少去五分,却添了一分风韵,多了四分温柔,右手还提着一个棉布包裹着的食盒。

朱见深迎了出来,一边伸手接过食盒,一边对怀恩说:“大伴下去吧。”

怀恩等人躬身告退,阁楼成了二人世界,烛光摇曳多姿,似在翩翩起舞。

“陛下还没用膳?”万贵妃自然而然的牵手朱见深,如同二十年前。

“喝了一碗粥,姑姑辛苦了,入夜还来回奔波。”朱见深笑道,“先去的坤宁宫?”

“臣妾一向知礼,哪次不是先去的坤宁宫?”万贵妃解开食盒上的棉布。

“姑姑今天敲门,朕有点不太习惯。”朱见深又道。

“陛下越来越难伺候了,既说景和门任臣妾自由进出,又怪臣妾不宣而入。”万贵妃小心翼翼的捧出带盖汤碗,“这是鱼肚汤,不妨碍陛下进食。”

“姑姑先尝尝。”朱见深捧着调羹送到万贵妃唇边。

万贵妃轻启朱唇饮尽,温温柔柔的笑了:“陛下快用,饱腹才能为国操劳。”

两勺鱼汤入口,朱见深精神一振,待舌尖鲜香散尽,才问:“真武大帝显圣,姑姑也看见了?”

“太后也在乾清宫,都看见了。”万贵妃笑道,“国朝前所未有之景象,陛下洪福齐天。”

“哎!不知道外面会怎么传,估计没什么好话。”朱见深叹道,“祖宗警示,天变可畏,彭卿他们最迟明天入宫。”

“陛下不要胡思乱想,若是祖宗警示,应该选在景泰年间。”万贵妃道,“陛下登基六年,国泰民安,并无不妥之处。”

“张元吉一案,法司拟罪凌迟。”朱见深面红耳赤道,“还有……大悟法王札巴坚参。”

“张元吉罪该万死,真武大帝身兼荡魔之职,正会为凶顽张目?”万贵妃握住朱见深的手,“少年慕爱,情有可原。”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朱见深摇头苦笑,“斩之心悸,不杀又恨,都是我大明之民,却遭此厄运。”

“陛下准备怎么办?”万贵妃又问。

“这事放在朝堂上讨论不合适,姑姑觉得呢?”朱见深说。

“问怀恩啊。”万贵妃想了想又道,“就算免张元吉一死,他也生不出感激心,这样的人不能用,放出去再害人?”

“永远关着?这样也不错。”朱见深心中一动,脱口而出道,“如法司所拟,张元吉凌迟处死,监候处决可以多拖几年。其妻吴氏革玄君之号,与其子玄庆免流,但荫封为太祖旧制,仍择其族人以授,后敢有妄称天师、印行符箓者,重罪之,不宥。”

“陛下英明。”万贵妃笑了,与有荣焉,溢于言表。

“姑姑笑得真好看。”朱见深把万贵妃紧紧拥入怀中,似在梦呓,“小时候啊,我一直在想,要一生一世的陪在姑姑身边……”

又是一个清晨,万物复苏,生机勃勃。

汪直兴高采烈的在张烨烨脸蛋上亲了一下。

“哥哥不是晚上当值吗?”张烨烨正在池边漱口。

“一觉睡到天亮,贵妃娘娘昨晚在乾清宫侍寝,今早一人发了十两压岁钱。”汪直手舞足蹈道。

“哇!十两!能买什么?”张烨烨问。

“两匹丝绸!”汪直竖着手指。

“我妈把我的压岁钱拿走了,说要替我攒着。”张烨烨小脸皱成一团。

“姑姑也是这个意思,还说稚子无辜、怀璧其罪。”汪直的高兴劲立刻没了,神神秘秘道,“烨烨知道吗,真武爷爷昨天在宫里显圣了。”

“真武爷爷?”张烨烨问。

“真武大帝!荡魔天尊!”汪直一脸兴奋。

“哥哥快看,是真武叔叔吗?”张烨烨指着刚从房车下来的披发大汉。

“我昨天没看到。”汪直说。

“烨烨这么早就起来了。”真武大帝捏了捏两个孩子的脸蛋。

“圣君妹妹想一个人躺会儿,让我先滚。”张烨烨抬头问,“叔叔昨天去宫里了?”

“烨烨也想去?”真武大帝点点头。

“大哥!我也想去坐坐。”夏霆风风火火的跑来,手里还拿着把梳子。

“大哥?”真武大帝看了看张烨烨和汪直,难道是叫两个熊孩子?

“大哥!带我去乾清宫坐坐那把椅子!”夏霆一脸谄媚的笑了,梳子沿着真武大帝的长发上下挥舞。

“滚!”真武大帝径直走向西厢房。

“大哥忘了?你昨晚嫌弃张道行太老、潘承裕辈分太低、硬是拉着我结拜,还说要同……”夏霆喋喋不休。

“老子出恭!”真武大帝怒道。

“我接着。”夏霆分外殷勤,“不对,我给大哥拿毛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