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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诛佛前奏。

乾清宫,东暖阁。

李永昌擦了擦额头冷汗,迈下最后一级木阶,抬起头时,怀恩正笑吟吟的看着他,手里还抱着四五本书泛黄的古籍,两人不约而同的点了点头,错肩而过。

朱见深翻开怀恩所呈书籍,专挑折好的书页浏览,分别是宋真宗时期赵恒封禅泰山、祭祀后土于汾阴、敕封玉帝、真武等诏书,“古有帝君名玄始、君至、则乾坤轮转”等字眼也在其中。

“大伴是什么意思?”朱见深如坐针毡。

“这些事互有关联,兴起于同一时段。”怀恩问,“陛下知道神荼、郁垒吗?”

“那对门神?辟邪驱鬼,禳灾迎福,宫里到处都是。”朱见深说。

“启禀陛下,年三十拂晓,奴婢在内转运库直房门上见过神荼。”怀恩跪倒。

“你……你……说什么?”朱见深一紧张,口吃立刻发作。

“奴婢万死。”怀恩泪目,“神荼当日在门上显圣,自称东方鬼帝,向奴婢借外宅暂住,如若不然,他就要在宫里逗留。”

朱见深瞠目结舌,怔怔的看着怀恩两鬓斑白,心里没来由的一软,半晌才道:“起……来说话。”

怀恩依旧伏地,一鼓作气道:“奴婢随即安排东江米巷的家人返回居贤坊老宅,那些人在午前入住,并未登堂入室,自带铁皮辇重,设于中庭,有幼儿六人,年轻妇人二人,成年男子五人,形似虎豹巨兽二头。与奴婢接洽的那男子说,他们会在京师待一年左右,无意犯禁。”

朱见深想了想又问:“就……就这些?”

怀恩沉吟片刻道:“那人邀请奴婢登铁皮辇重小坐,内里装饰摆设不是我大明建制,亦非塞外蛮荒,似乎不是人间之物。”

朱见深苦笑:“大……伴起来说话,耽搁两……天,想必还……有别的发现。”

怀恩犹犹豫豫道:“奴婢能肯定的只有这些,心中猜测恐会混淆圣听,神异鬼怪之事,钦天监和灵台的文字记载更详细,应该能找出更多的蛛丝马迹。”

灵台位于皇城西南、西苑和社稷坛中间,隶属御用监。设掌印太监一人,近侍三十余员,学数十员,皆从年幼学起,专攻《步天歌》、《阴阳杂注》、《天官星历》等书。占候类《观象玩占》、《流星撮要》等书则需手写秘授,教法极严。另设有观象台、铜铸浑天仪等等,除校正时刻外,兼习写算,轮流上台观星象,以候变异,呈禀掌印,具呈司礼监,据实奏闻。

“起来说话。”朱见深沉默了一会,缓缓点头道,“灵台那里任大伴翻阅,钦天监交给御马监,让夏时亲自去查。”

夏时为御马监掌印太监,御马监掌御马及诸进贡并典牧所关收马骡之事,名虽养马,实为禁兵,各地各军的监军皆自御马监出。

“启禀陛下,宫里还有一个小太监,可能比奴婢知道的更多。”怀恩又道。

“谁?”朱见深悚然心惊。

“那人曾言,初来乍到时,在皇城偶遇一孩童,对其青睐有加,奴婢在东江米巷见过,名汪直,时年六岁,在尚寝局当差。”怀恩欲言又止。

“汪直?好像在哪听过。”朱见深喃喃自语道,“怎么出去的?”

“汪直在昭德宫伺候贵妃娘娘,近日夜值,因年幼随几位年长宫女在尚寝局东院起居。”怀恩的视线上瞟,“奴婢查过了,年三十、初一、初二,汪直白天时在时不在,夜里依旧在昭德宫宿值。”

“朕想起来了,贵妃曾经提过,有个孩子跟朕小时候很像,等再大点就送进乾清宫伺候。”朱见深若有所思,“才六岁,晚上贵妃侍寝,把孩子也带过来,让朕好好看看,到底有几分像。”

与此同时,东江米巷怀恩宅。

程伟正和程圣君交换意见,关于张懋丞来意和用心,张懋丞在朝天宫谈及的全是禅宗末世、佛诤,道门只字不提,程伟却想从源头抓起。

佛道之争白热化始于嘉靖初年,正德帝朱厚照逝于正德十六年三月,朱厚熜以兴献王世子身份承继大统。当年六月,朱厚熜革除僧、道、教坊官三百余员,七月,黜罢迎佛太监,流喇嘛国师等二十七人回藏,诛妖僧瑞竹,废元明等宫寺,掀起了长达四十五年的禁佛运动,不论蕃汉,一律严禁。

嘉靖六年,礼部职方主事霍韬上疏,请清理僧道,查革僧道无度牒者,私创寺院庵观者、罪无赦。礼部右侍郎桂萼随即跟进,言僧尼、道姑有伤风化,应加取谛。同年十二月,礼部尚书方献夫发出最后一击,言僧尼、道姑有伤风化,欲将见在者,发回改嫁,以广生聚,年老者,量给养瞻,依亲居住,其庵寺拆毁变卖,敕赐尊经获饬等项追夺,戒谕勋戚之家不得私度。

正中朱厚熜下怀,遂诏:

“各处僧、道有父母见存、无人侍养,不问有无度牒,愿还俗养亲者听。”

“尼僧发回改嫁,以广生聚,年

老者量给养赡,依亲居住。”

“愿自还俗者,听其自求安便。各处寺院年久宫殿,任其颓坏,不许修葺。民间稚童不许舍入为僧,私自披剃。如有此等,罪其父母及其邻佑。”

“今天下僧、道无度牒者,其令有司尽为查革。”

礼部本欲拿佛道同时开刀,朱厚熜却选择性的视而不见,以佛法自西蕃来为由,轻飘飘的绕着道门走。

嘉靖八年,朱厚熜又以宫内火灾频出为由,黜奉释之训,诏曰:近年内府禁重地,累被火烧,毁官房数多所。致之由非一。前日幸寿所谓,虽未必无其实,因奉释事为本,亦饮酒、酣醉所致。内府官长随等家多有事此者,每作其事,朕多闻之。夫事佛以求福也,而反为灾害,惜乎下愚之为也。朕故于旨内言多,而所司为害,勿肯及此,卿等看其二旨稿,孰可来行。”

嘉靖九年,朱厚熜祭祀先圣先师于文华堂东室,文华堂东室旧有释氏像,朱厚熜以其不经,撤之。奉皇师伏羲氏、神农氏、轩辕氏、帝师陶唐师、有虞氏、士师夏禹王、商汤王,周文王,武王,九圣南向。左先圣周公,右先师孔子,东西向。朱厚熜亲作祭文,行奉安神位礼。

同年,朱厚熜下诏撤太庙广孝配位,将其移祀大兴隆寺。广孝即道衍,俗家姓姚,成祖时靖难功臣。

嘉靖十年,朱厚熜下诏毁弃大慈恩寺内佛像,收阜成门内保安寺故址、改建历代帝王庙,两寺皆为藏传顶尖佛寺。

最倒霉的还是姚广孝,牌位从太庙移至僧录司所在的大兴隆寺也没能逃过一劫。

嘉靖十四年四月,大兴隆寺火灾,朱厚熜下诏改大兴隆寺为讲武堂,僧录司携姚广孝牌位迁于大隆善寺,僧徒则遭遣散。

嘉靖十五年五月,朱厚熜诏除禁中大善佛殿,改建为皇太后宫,殿内有金银函内贮有佛骨、佛头、佛牙等物。

时任礼部尚书夏言,请敕有司,欲以佛骨瘗之中野。

朱厚熜这次做的更绝:朕思此物,智者一位邪秽,必不欲观。愚者以为奇异,必欲尊奉。今虽埋之,将来岂免窃发。

遂焚佛骨于通衢,毁金银佛像凡一百六十九座,佛骨佛牙凡一万三千余斤。

嘉靖二十一年。南赣巡抚李显、福建巡按徐宗鲁、奏请:清查寺观田地,还官召卖,并追收租课、花利纸、赎银二十九万有奇,次第转运抵京,以济国储。自后凡投献、拨给典卖者、各以律论,寺观田过五顷以上者,每亩课纳租银一钱入官。”

即僧人纳赋供役,朱厚熜大喜过望,诏可。

仿佛是上天助力嘉靖帝朱厚熜灭佛。

嘉靖二十二年,京师最大的藏传佛寺大慈恩寺失火,民间盛传天子排斥佛教深契天心,朱厚熜顺势诏毁,改其地为演像所。

礼部借此东风,再次重申取缔尼僧之谕令,并驱逐游方僧人。

上行下效,地方官府纷纷责令尼僧蓄发还俗。

嘉靖二十五年,给事中李文上疏:“迩年宣武门外天宁寺中,广聚僧徒,辄建坛场,受戒说法,拥以盖舆,动以鼓吹。四方缁衣,集至万人,瞻拜伏听,昼聚夜散,男女混淆。甚有逋罪黥徒,髡发隐匿,因缘为奸。故四月以来,京师内外盗贼窃发。辇毂之下,岂应有此?”

朱厚熜遂令锦衣卫捕系鞫问,乞捕为首者按律治罪。

无论蕃汉,但凡佛教,人人喊打,以至曾有僧言:“当时是,义学纷纭,禅宗落寂,而少室一枝流入评唱。断桥一脉几及平沉,虽南方刹杆相望,率半生半灭,佛祖慧命,殆且素矣。”

嘉靖四十五年,即将走到生命尽头的朱厚熜再次下诏,禁设坛、传戒、说法:“诏顺天抚、按官严禁僧尼至戒坛说法,仍令厂、卫、巡城御史通查京城内、外僧寺,有仍以受戒寄寓者,收捕下狱”。

夏霆滔滔不绝的展望嘉靖朝,为众人普及那场惊变伊始。

“嘉靖四十五年,二月,户部主事海瑞以为:世宗二十余年不视朝,深居西苑,专意斋醮,督抚大吏争上符瑞,礼官辄表贺,廷臣自杨最、杨爵得罪后,无敢言时政者。至是,乃市一棺,诀妻子,独上疏论之。是为嘉靖朝最后建言之名疏,下锦衣卫狱。

嘉靖四十五年,二月,《承天大志》成。

……

嘉靖四十五年,十二月,世宗食方士之金石药,药性燥烈,至是死,年六十。第三子裕王载垕嗣位,是为穆宗庄皇帝,改明年为隆庆元年。”

“《承天大志》是什么?”程伟皱眉。

“朱厚熜由藩王之子入继大统,其就蕃地为安陆(州治钟祥),后又升为承天府,割荆州之荆门州,当阳、潜江二县及沔阳州景陵县隶之,当时与凤阳府、顺天府并称三都,《承天大志》即是安陆地方志,由徐阶、袁炜、严讷、李春芳、张居正等任总裁官编纂而成。”夏霆如数家珍。

跟阳城在一条线上,距离并不远。”程圣君若有所思。

“朱厚熜登基之后回去过?”程伟问。

“嘉靖十七年十二月,朱厚熜生母蒋太后去世,朱厚熜遂奉蒋太后梓宫南诣,与兴献王合葬显陵。”夏霆道。

“有什么异常?”程伟又问。

“异常?嘉靖十八年,二月初,朱厚熜南下之前立皇子朱载壑为皇太子、监国,又封载垕为裕王、载圳为景王。”夏霆想了想又道,“南下路上,前前后后一共发生三次火灾,二月二十六日前后,朱厚熜驻跸的赵州和临洺两处行宫,都在驾发之后起火。

第三次发生在二月二十八日,最为严重,最为怪异,朱厚熜驾至卫辉时,白昼有旋风绕驾不散,朱厚熜遂问策辽东库大使、神霄道士陶仲文,其对曰:‘当火。’朱厚熜欲令陶仲文禳之,陶仲文曰:‘火终不免,可谨护圣躬耳!’是夜,行宫果灾,宫中死者无数。锦衣陆炳排闼入,负帝出,竟无恙。

次日,朱厚熜敕行吏部,授陶仲文显职,赐诰印,许携其家于官,先封“神霄保国宣教高士”,再封“神霄保国弘烈宣教振法通真忠孝秉一真人”,领道教事,回京之后陶仲文又创二龙不相见之说。”

“贼喊捉贼,陶仲文肯定有问题,弄不好就是他放的火。”张道行言之凿凿,同行如仇敌。

“张元吉还在刑部狱享清福,你的关心用错了地方。”夏霆翻了翻白眼。

“家门不幸,死有余辜。”张道行讪笑。

“既然张懋丞还在朝天宫猫着,张元吉就危险了。”程伟说,“成化帝知晓后定会起杀心。”

“吾祖玄庆已经出生,不至于断子绝孙。”张道行脸色惨白。

夏霆想了想又道:“还有一件事,不知是巧合还是异常,授礼部尚书、享一品服俸、赐白金、文绮、宝冠、法服、貂裘、蟒袍、靖微妙济守静修真凝元衍范志默秉诚致一真人、邵元节,逝于嘉靖十八年八月。传其一日晨起,召徒语之曰:‘我殆将逝矣,安得走行在一见皇帝?’言未既,卒。时值朱厚熜南巡返程,驻跸裕州,闻之恸,手诏敕行令礼部拟定赠、谥,命中官锦衣护其丧,又敕有司营葬,祭礼如伯爵例、赠太子少师头衔、谥号文康荣靖。”

程伟微微摇头:“邵元节很有自制力,谨小慎微,专心祷祀,没什么恶迹,设坛祈雨、求子都属人之常情。倒是这个陶仲文,很可疑,并非正统道士出生,六十四岁高龄发迹,十三年后主动以病乞归、全身而退,还献上历年得赐蟒玉、金宝、法冠及白金万两,又八年而逝。为的是什么?只为送儿子邵世恩去死?”

夏霆奇道:“作恶多端,却能寿终正寝,还要怎样?官至特进光禄大夫、柱国、少师、少傅、少保、礼部尚书、恭诚伯、禄荫至兼支大学士俸,子世恩为太常寺少卿,赏赐至银十万两、锦绣蟒龙斗牛鹤麟飞鱼孔雀罗缎数百袭、狮蛮玉带五六围、玉印文图记凡四、封‘神霄紫府阐范保国弘烈宣教振法通真忠孝秉一真人’。见则与天子同坐绣榻,君臣相迎送必于门庭握手方别,比后世王林那个倒霉蛋强多了。”

程伟又道:“陶仲文献给朱厚熜的秘方,应该是壬寅宫变的推手,朱厚熜为什么要放过他?”

张道行猛的一拍大腿道:“我们张家只卖符箓,从来不做这些伤天害理的事,弄死神霄派,还宇内澄清!”

夏霆翻了翻白眼:“不学无术,这个陶仲文是自学成才。”

张道行怒发冲冠道:“绝对是借体降临,我张家深受其害,人人得而诛之!”

程圣君怒了:“说正事!再胡闹送你们去皇城当差!”

夏霆言归正传:嘉靖四十五年二月,嘉靖帝在《承天大志》修成时,曾对徐阶表示要亲幸承天府取药,“南一视承天,拜亲陵取药服气,此原受生之地,必奏功,诸王不必朝迎,从官免朝,用卧辇至,七月终还京。”

时任首辅徐阶婉拒,“取药一节,臣未知皇上所欲取者何药,今只开列品味,差一的当官员,或谕抚按官取进,彼必自行用心。如此则圣躬不劳,而坐致上药。”

南下一事暂时搁置,半年之后,承天府镇守太监上疏请修宫殿,嘉靖帝顺势同意,徐阶又一次反对,并串连内阁其他阁臣同时上疏,湖广水灾,中外汹惧,朝廷无法天子担负南下费用。

一直拖到当年十月,内乱外患始终不绝,此事才算就此作罢。”

程伟点了点头:“有两种可能,要么显陵真有嘉靖帝的退路或灵药,要么嘉靖帝想和自己的父母葬在一起。”

程圣君叹道:“徐阶这种墙头草都敢明目张胆的忤逆朱厚熜,南下怎么可能成行?死气已生,覆水难收。”

程伟看着张道行问:“第五十代正一真人张国祥有没有留下笔记之类?”

“大胆!”突然,门外传来一声娇叱,“你们这两个丧门星!竟敢不给姑奶奶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