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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鬼门关(二)

汉永平十八年,四月十一日。

夜暮尚未完全落下,程伟、吕九、赵坚、姜图、王宪一一驰入金蒲城北门,四十余匹战马像似大雁南飞,队形齐整,一匹未落。

耿恭闻讯赶来,拎着吕九的脖子问:“范羌呢?”

吕九的脸色很是奇怪,敬佩、轻蔑完美的融合在一起,吞吞吐吐道:“范羌坚持步行。”

耿恭勃然大怒,四十余匹战马大半轻装、外面还有五千匈奴及焉耆、龟兹从军在侧,这是在找死?还是同袍构陷?

吕九想了想又道:“范羌觉得生死关头更易激起人的潜能,想要挑战自己的极限。”

“落木!”耿恭怒视程伟,这样的鬼话只有他能说出口。

“扑通!”

一个泥人堪堪穿过即将关闭的城门,爬在地上无声抽搐。紧接着,一只半人高的灰狼踏过泥人臀背,小跑至程伟脚下粗喘。

“这是牧马犬,一路上战马井然有序,都是它的功劳。”吕九轻声道。

“好好休息,有什么话明天再说。”耿恭拂袖而去,一个来回都TN的成了神经病,牧马犬?当老子没见过狼?

程伟带着灰狼返回右曲营房,支使程冲打热水泡脚,找来一大块干肉、切片加盐、犒赏灰狼,一觉睡到次日午后。

范羌满血复活,主动登门拜访:“校尉不想见阿翁,明晚出发,这次再加十名军中老弱。”

程伟浑不在意:“家眷吧。”

范羌大大咧咧的道:“校尉的家眷肯定是最后一批。”

程伟笑问:“军心乱了?”

范羌摇头:“大家知道校尉提前疏散老弱,反而镇定许多,交河真的守不住了?”

程伟略一沉吟:“左鹿蠡王把心思都放在了交河和柳中这两座城池上,金蒲城所处位置太过鸡肋,交河、柳中若失,金蒲城就是匈奴的盘中餐,无须硬取。”

范羌轻声道:“校尉决定后天拂晓劫营,不能让匈奴太得意忘形了。”

程伟苦笑:“这些我不懂,后天夜里再走?”

范羌叹道:“留下没用,劫营靠的是快、准、狠,不成则退,人多并不是好事。”

范羌犹犹豫豫道:“阿翁若是有什么锦囊妙计,先拿出来吧,大家一辈子记得阿翁的好。”

程伟耷拉下脑袋,颇为无奈的道:“敌我优劣太过明显,这是个死结。交河是西域都护府所在,交河未破之前,谁都擅离职守?即便东边的匈奴虚张声势,耿校尉愿意直奔伊吾宜禾都尉府?”

范羌垂头丧气道:“两者结局差不多,还会连累家人。”

程伟若无其事的笑了笑:“所以左鹿

蠡王认定金蒲城插翅难飞,根本不怕耿校尉在交河未破前东遁。但南下疏勒城又是另外一种性质,交河遭围,偏师岂能置主将于不顾?戊校尉府弃金蒲城南下,并非惧围,更不是惧战,而是为解西域都护府于倒悬!行以卵击石之壮举!来年他朝、必能名垂青史!”

“娘唉……读书人真不是好东西。”范羌乘兴而归,次日南下时又悄悄告诉程伟,“劫营改佯动。”

程伟、范羌第三次南下疏勒回转时,差点进不了金蒲城,在沙海里绕了整整两天。

这时,四月将尽,焉耆、龟兹等匈奴从军在简单春耕之后,又马不停蹄的赶了回来,妄想拿下金蒲城,再来一波晚春耕种。

匈奴的策略仍然是围三阙一,云梯、长杆、高车、垒土筑台,金蒲城面朝沙海的北城墙异常安静,南城墙下早已血流成河,东西两侧次之。

箭是汉军守城利器,其次是推杆,长枪,然后才是刀剑等近身兵器。还有一瓮一瓮的污秽,焚烤之后,视情况紧急往城下倾倒,余时则为剑囊,还会加上几块腐烂的肉类,也是化学武器的雏形。

汉军胜在城小,东城增援西城不超过七十息,首尾可同时兼顾,即使有盲点也能很快堵上。

耿恭早就决定南下疏勒,没有节省箭枝的想法,只要在破甲射程之内,允带队什长自决,有的放矢总比焚毁好。

南城门一直是攻守两方的焦灼点,南城墙长五百米,焉耆、龟兹等匈奴从兵丢下三百具尸首,大部分都在正中城门处五十米内,少则两三层,多则五六层。匈奴在此基础上垒土增高筑台,无法直立的伤卒变成被动地基,经大半日填堆,高近两米。

夕阳西下,明月东升。

匈奴收兵之际,绕城劝降。在他们口中,汉西域都护府驻地、交河已陷落数百次。

汉军亦不示弱,一边说中矢者、创必沸,一边叫嚣晚上劫营、决一死战。

夜幕落下时,攻守双方再次展开角逐。

金蒲城南门洞开,汉军集弩于此,开始清理匈奴所垒土台。

匈奴妄想趁此破门,汉军视其众寡,或关门,或再战。

这一僵持,就是一夜。

翌日清晨,南城外黄土寥寥无几,残肢遍地,血肉模糊,心肝脾胃肾零零散散。

第一缕阳光射来时,天地仿佛是一鼎熔炉,而金蒲城是一张烤盘,置生肉于上,赤气腾腾,腥臭蒙心。

程伟一整夜都待在城墙上,睡了又醒,醒了又睡。战争的残酷性远不止如此,更残酷的往往在战争背后、战场之外藏着。

譬如,匈奴南侵往往选在秋高气爽时节,一则北方缺食,二则中原丰收,

需投入大量人力,影响征兵布防。

又譬如,汉武帝反其道而行之,勒令汉军深入北地穷追匈奴二十余年,大多在春季,对于刚刚冬休一季的游牧民族来说,这个时候人困马乏,还是生命繁衍的季节。若战在其腹地起,就意味着逃亡,无论孕妇,还是孕畜,长途奔波令她们身心俱疲,以至于出现集中流产的现象。再者,北地贫乏,经一冬休整,匈奴部落会集中到水草茂盛的地方集中放牧,亦是汉军将其一网打尽的最好时机。

再譬如,金蒲城脚下的焉耆、龟兹等国匈奴从兵,因为春耕,辗转数百里,只为种下来年希望。

晨食毕,金蒲城烽烟再起。

这一次,焉耆、龟兹等国从兵有气无力,一天战死五百人,一点成果都没能留下,谁都经不住这种战损。

匈奴主将又打起周边水源的主意,截流、填埋、投尸、无所不用其极。

耿恭惋惜、痛心,这些水利设施尚在建设初期,四个多月的血汗,就此毁于一旦。

也仅限于惋惜、痛心。

既已打定主意转战疏勒城,匈奴做,好过自己做。

战事仍在继续,过于单调,索然无味。

焉耆、龟兹等国从兵更像是在给匈奴递投名状,而非攻城,只要进入汉军弩机射程之内,一有风吹草动,立刻远遁。

汉军将卒不断高呼骂阵:“请匈奴勇士上前一战,何必遣这些焉耆、龟兹野猴子贻笑大方。”

匈奴主将本有斩西域从兵促攻之心,汉军这样一叫阵,反而蛇鼠两端,生怕闹出阵前反复的乱子来。好在龟兹从将善解人意,午间休整前卖了一回死力,在金蒲城南门扔下百余具尸体,主仆心照不宣,悄无声息的找了个台阶下。

程伟的午饭是饼、糗汤、半斤熟肉,所谓糗就是将米、麦、高粱等谷物炒熟、捣碎,便于保存、携带,野战干吃就水,有条件的时候煮成糗汤。城下尸横遍野,他一丁点胃口都没有,半斤熟肉尽数为了脚下灰狼。

耿恭正在城墙上来回巡视,见此情景皱眉不已,呵斥程伟的时候问了句题外话:“什么时候南下合适?”

程伟本着历史轨迹、答:“暴风雨来。”

“万里无云,哪来的暴风雨?”耿恭斩钉截铁地道,“就是现在!”

程伟目瞪口呆。

没料到?耿恭似乎很满意程伟的反应,“岁月不待人,靠天不如靠已!”

程伟抬头看了看正午骄阳,劝道:“风起于青萍之末,于天何干?现在起风,也不算怪。”

一缕清风应声而动,在程伟脚下生成,飞速旋转,呼呼作响,化作一柱直立风漩跃上城跺南去,天地随之色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