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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 鬼门关(九)

程伟之所以不愿泅渡交河,还有一个重要原因,西域都护府权责太重,与盛唐时期的节度使相比亦不逊色。六十五年前,车师后国局势糜烂,正是因为时任西域都护但钦、太过草率的斩首时任车师后王须置离,一将无能,累死三军。

程伟若敢在陈睦面前提什么天子有疾之类的鬼话,铁定难逃一死。

提与不提,并无太大的区别。

孤悬塞外,一线生机在朝堂。

历史上,汉明帝驾崩之后,陈睦、关宠至始至终都在据城坚守,未曾犯过轻敌冒进之错,败于大势,亡于寡不敌众、四面楚歌,非战之罪。

交河四面环水,且城距河面高至二十五米以上,高不可攀,无城可围。

但其进出口,只有一条,即南门外的崖沟,焉耆、龟兹等国匈奴从兵分成两部驻守于两岸,远远的隔河相望,钳制交河城进出。匈奴主力则在周边就粮,留下一个千人队驻守在交河下游。

因水域宽广,交河城与外部的联络依然畅通。汉军随时可能来援,像是套在焉耆、龟兹等国匈奴从兵颈上的一根枷锁,使之不敢肆意妄为。河域周边的屯田、水利设施大致保持完好,不论谁胜出,都想要控制这片沃土、枢纽,继而钳制周边,而非毁灭。

程伟一行人凌晨便在东岸漫游,很是引人注目。

二十余匹马、成年男子有三、妇人有三、狼群环绕,两个熊孩子追着五只小狼崽在岸边嬉闹,一点也没把兵家必争之地的肃杀放在眼里。

焉耆五十余骑探马远远的在外围游荡,迎着大郎、二郎幽绿的眼光,徘徊不前。

狼出天山,哮吞夕阳,经一夜酝酿已在吐番盆地传的沸沸扬扬。

不止是告发者未能逃过活剖祭天的命运,就连那三百轻骑主将也被左鹿蠡王献给了苍天。

匈奴不仅继承了先祖夏后氏的血脉,还继承了当时的中原信仰“巫”,大巫多有女性担任,因自然条件恶劣,信仰更加虔诚,每每出征必先占卜问天。

每岁正月,诸长小会单于庭,祠。五月,大会茏城,祭其先、天地、鬼神。秋,马肥,大会蹛林,课校人畜计。

匈奴之主单于对此更是深信不疑,每闻汉军东来,便使大巫埋羊牛所出诸道及水上以诅军。并遗已所穿马裘,使巫祝之。

左鹿蠡王知其麾下惹出天狼哮吞夕阳这等事,立刻活剖主将祭天,禁锢当时在场的三百轻骑,定其为下次会战之先驱,至死方休。

因此,焉耆主将严令探马敬而远之,且必须保持两里间距。

程伟乐得清净,索

性在斜对着交河南门的东岸扎营,领着两个熊孩子和狼群下河抓鱼,又让大郎、二郎护送郭姝去向焉耆探马讨要草料及肉食。

匈奴万余骑在吐番盆地肆虐一个多月,像交河这种人烟稠密的地方,青草刚冒头便被战马吃光,兔、鼠之类的小动物一根毛都看不见,反倒是河鱼无人问津。

西域气候干燥,河床宽深而水浅。

譬如眼前的雅尔乃孜河,河岸高度普遍二十五米以上,想要掘沟泄水攻城等同于天方夜谭。

程伟往北走了五十多米,才找到一条疑似车师居民专门开辟的取水坡道。

张烨烨、汪直手牵着手滑了下去,五只小狼崽则跟在后面翻滚,欢笑混杂惊叫,三天疲累一扫而空。

另一边的郭姝领着两名戊校尉亲从策马奔向焉耆,大郎、二郎在前方来路。

焉耆主将大吃一惊,说好的两里间距呢?太不讲究了!他扭头就跑。

“站住!我们要粮草!”郭姝远叱。

焉耆、车师前后部属同一语系,人种、习俗近似,且接壤比邻。

焉耆主将听着模糊不清的乡音,猛鞭马臀,暗暗发狠,“那也得等老子上禀再说。”

“嗷呜!”

“嗷呜!”

大郎、二郎昂首长啸,七百米外人仰马翻。

焉耆将卒纷纷伏地待罪,既然对方欲讨粮草,又是妇人担纲前来,想必不会有性命之忧。

“跑什么跑?”郭姝蛾眉倒蹙。

“贵人……见……谅。”焉耆主将恨不得把头磕进沙土里,心里很是不以为然,老子不跑等着活剖祭天?

“送些草料和肉食过来,够五十人三天嚼用即可。”郭姝淡淡的道。

“奴婢知道了,立刻送来。”焉耆主将倒爬十余米,方起身上马,从头到尾都没敢看郭姝等人一眼。

焉耆主将嘴里的“立刻”是三个时辰以后,张烨烨正眼泪汪汪的看着牛粪烤鱼,一群老弱押送补东来,四十来岁的中年妇人带头,耳帽,麻袍,斜襟,高靴。

郭姝在程伟耳边提醒:“这是匈奴妇人,像是……部落巫女。”

那妇人匍匐在地,三叩九拜上前,汉话生硬且蹩脚:“贵……卜也居……见过贵人。”

程伟拉着张烨烨避到一边,雅尔乃孜河全受妇人大礼,“起来说话。”

卜也居直起腰,膝仍着地,昂首道:“敢问贵人所为何来?”

程伟微微一顿:“路过。”

卜也居又道:“贵人既自天外来,我匈奴于中原来说,可是

异族?”

程伟避重就轻:“西域诸国一样会融入华夏。”

卜也居锲而不舍道:“我匈奴祖先出自中原腹地,贵人所言华夏同样包括夏后氏苗裔。”

程伟摇头道:“同文、同种、同俗为一族,匈奴仅占起源,文俗迥异于汉。”

卜也居摘下耳帽,解开花白青丝,叩首再问:“请问贵人,可知奴婢年岁几何?”

程伟挑了挑眉,往小处猜,“三十五?”

“奴婢今年二十有六。”卜也居再抬头时,已是泪流满面,“汉人笑我匈奴不尊老、不知礼,太史公录之以书,传承后世。

言我匈奴:壮者食肥美,老者食其馀;贵壮健,贱老弱;父死,妻其後母;兄弟死,皆取其妻而妻之。

太史公不公!只诉现状,不问缘由!

北地苦寒艰辛,食无盈余,惟有舍老保幼;家若无丁,必然横死。

如此等等,数不胜数,贵人难道也不知?

匈奴子民愿知书守礼,但若吃不饱、穿不暖,哪有命去学?”

程伟沉思片刻,问:“谁让你来的?”

卜也思哽咽道:“族巫代代口传,先祖举族北迁时,因仙人所阻,止步于北海(今贝尔加湖)。仙人曾许诺,我匈奴忍四十甲子苦寒,可重入中原!”

程伟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我不是神仙,与我无关,谁许诺找谁。”

卜也思伏地哀哭:“商汤逐我匈奴先祖出中原,也与贵人无关?”

程伟冷冷的道:“夏后氏若止于启,二世而终,可能与我脱不了干系。从大禹起,至桀终,共传十四代,失于无道,咎由自取,怪得了谁?”

卜也思泣不成声:“仙人助吾祖定鼎时,为贵人所阻,亦是不争事实!”

“仙人?”程伟笑了,“什么是仙人?仙人还说要保姬周万年、项楚万年,可结果呢?幽王横死、平王东迁、霸王自刎!他们又该找谁讨公道?他们有那个脸面讨公道?”

卜也思咬牙道:“至少……匈奴与汉人同种,西域各族却源于极西,发、肤、眸均异于炎黄子孙。我匈奴横扫西域,靖华夏边陲,难道有错?汉天子屡屡废毁与我匈奴约定、俗成,到底谁是正统?谁又是蛮夷?”

“不要把匈奴说的这样可怜,万里长城因何而起?”程伟幽幽一叹,“我只是路过,无心改变历史走向。”

“嘭!嘭!嘭!”

卜也思以头锄地,声声见血,“往事已矣,匈奴不求公道,只求骨肉公平相争。奴婢可证明给贵人看,匈奴与汉,从里到外,面面俱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