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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章 默尔索是否悲伤

虽然能够连上从“大川烧烤”定向发送的Wi-fi信号,但毕竟身处已经废弃的几G基站都没有的荒僻之地,少了定向推送不管你愿不愿意看反正总得跳出来的新闻,姜若的消息就有些不灵通。总之他没有看到“墓园拆迁出土女尸”的新闻。

虽然网友已经炸锅,但出于一种温柔和默契,没有人@姜若,甚至一起挪到了一个同人社区讨论,免得姜若看到——万一是个乌龙呢?

至于为什么去同人社区......没有几个正主会手贱点开自己的同人文看自己被YY成什么样子吧?

在一篇写共工·姜沉香救母,与祝融女娲不可不说的故事的红红火火恍恍惚惚的同人评论区,网友们热火朝天讨论开了:

“会不会其实是挖到古墓了?”

“没有那么古,法医来看了,死亡时间大概是二十年前。”

“妈耶!那不是刚好......我们是不是赶紧告诉共工大神?好像六十天无人认领就要火化来着?”

“我是滨城人,我家里老人就葬在西泉,因为拆了嘛,刚刚迁完坟。那个位置我有印象,有块特别奇葩的无字碑,我当时还琢磨着是哪个武则天脑残粉?”

“所以凶手埋尸墓园,然后买下那块地立了一块碑?我去,太阴了,那要不是拆迁,尸体永远不会被找到了啊!”

“细思恐极啊,凶手是给自己买的墓地吧?那等死了以后岂不是要和受害人合葬?妈耶我要是受害人我棺材板都盖不住了。”

“楼上,受害人莫得棺材板。”

“不要偏离重点好吧,如果我们推理得不错,墓地所有者就是凶手呗?查丫的啊!”

姜若睡到半夜,被周周一个电话炸起来,紧急订了赶回滨城的机票,直到登机的时候,整个人还有点恍惚。

他还没有准备好,偏偏生活喜欢猝不及防。

滨城公安机关完全理解不了发现一具远古尸体为什么会引来这么多媒体和热心群众。

“死者身份目前不明......暂时不能透露更多细节......”

记者和伪装成记者的玩家把门堵得水泄不通,还在高一声低一声地提问:“有人推理这是一起墓主杀人埋尸案,您怎么看?”

“现在要先等家属确认死者身份......”

“麻烦让一让,”一个清醇的男音从人群身后响起,大家闻声回头,看到一个大男孩样子的人拨开众人走上前来,头发凌乱,眼里略有血丝,让他看起来有一点憔悴,“我是家属。”

一具腐烂了二十年的尸体无疑是可怖的。即使她曾经是什么人这样的认知可以克服恐惧,但也难以从尸体本身看出可怖以外的其他什么东西。姜若盯着陌生的尸身许久,试图从那里找出什么熟悉的地方,可是没有。他不是法医也不懂人体解剖学,对着一具高度腐烂近乎白骨的尸体甚至无法分辨男女,更勿论身份和死因。他只有发呆。

虽然说让家属认领,但其实也没有人指望家属能从这样一具尸体里看出一朵花来。警方记录了姜若的信息,问询了其母特征如年龄身高,以及失踪的时间,最后为姜若安排了亲子鉴定。

鉴定结果出来得很快,从姜若的血液和死者骨骼提取的DNA样本显示,D8S1179等18个STR基因座均为人类遗传学标记,被检子等位基因均可从被检母基因型中找到来源,遵循孟德尔遗传定律,鉴定为亲生。

拿到一纸鉴定证书,姜若竟不无幽默地想到,母亲一贯喜欢这样精简准确的论述方式,如果知道自己的死亡证明是这般模样,大约会感到欣慰吧?

法医鉴定死亡原因为钝器击打颅骨,脑组织受损致死——显而易见的谋杀。虽然已经过了追诉期,但谋杀案依然可以起诉,只是要先送交最高检。墓主王磐显然是第一嫌疑人,虽然其人罹患老年痴呆多年,为无行为能力人,但犯案时仍有行为能力,需承担刑事责任。

接下来就是迟到了二十年的调查:周周、二十年前名叫“饮者人家”的私厨店主、当年拆迁小区即案发现场的环卫工人,还有作为原告的姜若和作为被告家属的王鸢,这些曾经发生交集而后擦肩而过的人再次被聚到一起,为了让这出人间悲剧有始有终。

由于时间久远,取证上的困难重重加上被告的特殊情况,开庭似乎遥遥无期,姜若被告知遗体可以先行火化——他猜想是停尸间急于腾出位置的缘故。

停尸间应当是个森冷的地方,但我们生活在一个如此拥挤的国度,连停尸间也不能免俗——入眼是逼死密集恐惧症的满满当当的尸体,让人不禁替那些躺着的人感到难受,恨不得立即拖出去火化。

虽然装在袋子里,但姜若一眼就找到了顾荻。其他袋子都是鼓鼓的,只有她的袋子干瘪瘦弱,在一众新鲜的死者中格格不入。

姜若暗嘲,自己到底是怎样的儿子?母亲躺在那里,而他竟然可以用母亲的遗体打趣。也许他和《局外人》里在母亲的葬礼上不流泪的默尔索是一类人,应该被判处死刑。

姜若从不期待这样的重逢。这不是故事应有的结局。这错误的结局让他感到愤怒。他宁愿假作不知,让母亲一直一直躺在那片墓园,而他就像永远不打开盒子的薛定谔。只要盒子不打开,她就永远处在生死之间,像一个永生的量子幽灵。

为什么要寻找真相?多么无趣的真相。

姜若盯着停尸间的吊顶灯,潜意识里他始终认为母亲存在于一片虚空之中,而不是在那个袋子里面。

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在天之灵,您可曾后悔过?

如果您不曾离开,那么我就还有一个母亲可以照顾,可以像王鸢一样云淡风轻地对人说,我妈妈如何如何,可以为了支付疗养院的费用带着沉甸甸的责任感去工作。等我赚到了足够的钱,甚至可以长住在遗忘镇陪着您——反正我也很喜欢那里。您尽可以把所有的人和事都忘记,即使连我一并忘记也没关系。

想到这里姜若觉得自己很可笑——原来你想要的只是你有妈妈这样一个事实而已。

姜若不知道自己是否悲伤。正如他也不知道默尔索是否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