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俊臣盘算了一下时辰,点头道:“你说吧,你们两个取纸笔过来记下狄大人的供词。”后一句话却是对两个狱卒说的。
狱中原本就备着纸笔和文案,两个狱卒一听大人吩咐,便跑去取来手忙脚乱地铺好等着记录。
只听狄仁杰面色肃穆道:“我狄仁杰少年读书时,便立志谋逆,十数年酷暑严寒,未曾懈怠,便是为了有朝一日可以成功谋逆。后来狄某考中明经科,出任汴州判佐,心中谋逆之意愈发坚定,之后近四十年内,狄某做的每一件事情,事无巨细都是为了谋逆,皇天后土在上,我狄仁杰谋逆无疑。”
来俊臣忍无可忍,上前一脚踹在了笼子上,随后指着狄仁杰咬牙说:“狄大人,你不想吃苦头就别给我打马虎眼,尽说些没用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拖延时间。快说,同党是谁,是不是张柬之?要知道,真正的刑我可还没给你上啊狄大人。”
狄仁杰咳嗽了一阵,摇头道:“正所谓阳春白雪,曲高和寡,狄某为官四十余年,竟未曾寻得与狄某一般谋逆心志坚定之人,实在徒呼奈何。”
来俊臣眼角一阵抽搐,算算时候传达旨意的人快来了,强忍下怒气问道:“我再问你,你一心谋逆,所图为何,是否对天后有所怨恨?”
“所图为何?”狄仁杰有气无力地笑了笑,突然声音变得响亮起来“自然是为存其社稷,为安宁边境,为百姓有余粮,为天下,得太平!”
来俊臣吃惊之下竟是被狄仁杰的气势迫退了一步,随即抓起案上的供状一把扯个粉碎,表情狰狞地笑着说:“好,好极了,狄大人你果然没让来某失望。我知道你在等天后派人来救你,可惜狄大人你实在不知深浅,区区一份血书根本救不了你的命,等传达旨意的使者走后,咱们再好好算账,希望届时你的骨头也能这般硬。你们两个把狄大人的样子收拾一下。供状还是用原来准备好的那些,记住,咱们可没对狄大人动过刑啊。”
说完来俊臣转身离开了监牢,周兴早已在外等候多时,两人一番客套寒暄之后,来俊臣笑着对周兴说“周大人,梁王召见我有事商谈,可我牢中还有两个重犯要审,赶时间,你的刑讯功夫比侯大人要高明,所以找你来帮我审一下。”
周兴立马摆出一副心领神会的样子,连声说道:“明白,明白。”
来俊臣拍拍周兴的肩膀对他说“如此那我便去梁王府上了,乙字号牢房里关的是狄仁杰,天后有旨,不得动刑,丁字号房关的是前江南西道总督吴福云,刚刚告倒,可以给你一展身手。一会儿天后的使者就快来了,周大人替我应付一下,狱卒那里谋逆的供状有几份现成的,你给狄仁杰挑一份画押后交给使者。”
周兴一脸迷惑地问道:“天后的使者?天后派使者来做什么?”
来俊臣欲言又止,轻松地笑了笑说:“没什么,狄仁杰之前颇受重用,天后只是想知道他的罪行到底如何而已,好了,我不能让梁王殿下久等,剩下的事情周大人你替我处理一下吧,应付一个使者外加审讯两个犯人,我相信这点小事对周大人来说再容易不过了。”
两个人相视大笑。
来俊臣踏入梁王府大门的时候,武后指派的使者已经站在了来俊臣的大牢外。
周兴听到下人们的通报,眼珠一转:“就说我正在忙着审讯,把他带到丁字号囚室来找我。”
空气里弥漫着血腥味和声嘶力竭的嘶吼。
半刻钟后,使者从丁字号囚室中夺门而出,扶着囚室外的墙壁一阵呕吐。
周兴笑着从囚室中缓缓走出:“使者大人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使者看着周兴,仿佛看到一条毒蛇正向自己爬来,扶着墙壁缓缓向边上退去:“没有,不是,最近偶感风寒,所以,想出来透透气。”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只是觉得离面前这个人越远越好。
周兴轻笑一声,“这边的审讯也差不多结束了,使者大人可以宣读天后的旨意了,哦,来大人公务繁忙,眼下并不在这里,方便的话使者大人把天后的意思传达给我,由我来传达也是一样的。”
使者勉强挤出一个笑脸,用不自觉颤抖着的声线说道:“天后娘娘的意思是,狄仁杰狄大人很有可能是冤枉的,命令我前来对来大人说一声,要仔细审理此案,不得有误,证据确凿之前不得对狄仁杰用刑。”
周兴从怀中掏出了那份谢罪书,“可是使者大人,已经证据确凿了,铁证如山,罪臣狄仁杰确实谋逆无疑,大人可以回去交差了。”
使者接过谢罪书后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天后娘娘还命我探视一下狄仁杰,确定他没有被用刑,当然,如果不方便的话我这就回去了,我会告诉天后娘娘我已经看过了的,狄仁杰确实没有受刑。”
说完使者转身就想离去,却被周兴一把拉住。
周兴看到使者被自己拉住的瞬间在后颈处明显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心中暗笑,嘴上不好意思地说着抱歉:“真是抱歉,瞧我这脑子,这份谢罪书还没有画押,使者大人还请随我一同前去把这份谢罪书画押了,如何。”
使者被不由分说地拉进了乙字号囚室后,颤抖着面向墙壁站着,不敢去看那个被绑在柱子上的人。
白色的囚服已经被红色的血浸透,狄仁杰双眼紧闭,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周兴抓过狄仁杰的手,随意地在周围的刑具上戳破后按在了手里的那份谢罪书上,然后转头笑着对使者说道:“使者大人,犯人已经认罪画押,请将这份谢罪书带回去,你知道该怎么说吧?”
“知,知道,犯官狄仁杰对自己谋逆的事实供认不讳,我亲眼所见,而且狄仁杰并没有受刑。”
周兴满意地一笑。
听完使者的汇报后,武后看向呆立在一旁的狄光远:“你还有何话说?”
狄光远闻言上前行礼后坚定地摇头说道:“启禀天后娘娘,家父为人正直,绝不可能谋逆,还请天后明察。”
武后端起案上的清茶啜了一口:“我也不愿相信狄仁杰谋逆,可谢罪书在此,你要我如何明察。”
这时一直安静地站在武后身后的李隆基探过头看了一眼,好奇地问道:“太后奶奶,这是狄大人的字迹吗?”
武后在奏章上见过狄仁杰的字此时定睛一看,摇头说:“应该不是,不过也有犯人写不了谢罪书靠口述由狱卒代劳的,最后犯人画押就可以了。”说到这里武后似乎突然抓住了什么。
李隆基保持着天真可爱的笑脸,歪着脑袋问道:“听说狄大人文采很好啊,那如果他没受刑的话,为什么谢罪书要由狱卒代劳呢?”
清亮的童音仿佛是一道闪电划亮了殿外漆黑的夜幕。
使者突然伏趴在地,泪流满面地说道:“启禀天后,臣有罪,臣被迫欺瞒了天后。是周兴在狄大人失去意识后用狄大人的手指画的押,他们,他们对狄大人用刑了,用了大刑。”
武后面无表情地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然后语调平静地说道:“林阿,你带一队御前侍卫去把狄仁杰给我带回来,至于你,犯了欺瞒之罪,自己去刑部大牢认罪候审吧。”
站在一旁的林阿毫不犹豫地上前领命,那使者也涕泗横流地谢恩离去了,只要不是去来俊臣的私牢,刑部大牢已经不是什么值得恐惧的东西了。
谁也没有注意到,案子上茶杯的侧面出现了一条小小的裂缝,也许武后的心情并没有那么平静。
神龙殿外,夜风呼啸,树枝的影子摇晃着从宫墙的这一头爬到了宫墙的那一头。
狄仁杰咬牙跪在大殿正中央,面如金纸,狄光远泣不成声地跪在一旁。
武后叹了口气说道:“狄仁杰,告诉我,你谋逆了吗?”
“启禀天后,臣绝没有谋逆。”
“很好,狄光远,带你父亲去太医院疗伤吧。”武后几乎不假思索地说道。看来,她心中也已经毫不怀疑狄仁杰是被诬陷的事实了,也许从一开始她就不是很相信狄仁杰是谋逆的。
那么,为什么不制止这一切的发生?为什么任由一位国之栋梁受此折磨?
也许这就是她的帝王之术吧,虽然她不是帝王。如果否则了民众那些找不出破绽的诬告,那么就等于是自断言路,武后在这李唐天下扮演的本就是一个无比尴尬的角色,天下至高意味着被无数人虎视眈眈的孤独,她需要这个监察机构的良好运作,尽管错误率很高。
一直默默站着的李隆基轻轻眨了眨眼,也许冥冥之中就自有限制,也许欲望和追求本身就是一种限制,天下第一人也未必能真正单凭自己的意愿去行事,王道自有其守则吧?
随着狄仁杰父子的背影消失在了殿外,神龙殿内陷入了一阵沉默,其他人不知该说什么,武后,似乎是在为难涉案人员的处置吧。
这时,殿外一名侍卫来报:“启禀天后,梁王武三思和来俊臣来大人在宫外求见。”
武后闻言点了点头说道:“恩,让他们进来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