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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说出你的秘密

在我家附近的街区,住着一个人尽皆知的老年男人。据说他年轻时是一个舞蹈演员,属于“艺术人士”。现在当然早已风华不再,可是对于舞蹈生涯和女性装束的热爱却仍然以一种扭曲的状态贯穿在他的老年生活中。他穿各种各样奇怪的衣服,紧身弹力裤,半高跟皮鞋一扭一扭地走路。一到夏天傍晚,他就粉墨登场地在稠人广众之所又唱又跳地重温他的舞台旧梦。

他是我们这个城市的名人,所到之处人皆侧目而视。小孩子指着他拍手大笑,年轻人象看西洋景,老年人瞅着直摇头。还有人一看见他过来就起哄怪叫,甚至毫无顾忌地辱骂他。没有人对这些举动提出异议,肆意羞辱他人的人丝毫感受不到来自外界的任何压力,好象所有的人都认为这是那个为老不尊的老怪物理应享受的待遇。

看得出来,千夫所指的滋味并不好受。他也愤怒,也曾为捍卫自己的尊严进行过抗争。但是,他一定和我一样也是一个极端忠实于自我的人,只不过他比我走得更远,压倒一切的自我感觉使他无视整个世界。正是这一点认同感让我由衷地同情他,尽管我并不认为内心的真实就完全可以等同于现实。看着他旁若无人地走过,而身后一片哄笑嘲骂之声的时候,我就很容易陷落到一种深井般的绝望里。难道我的未来也注定了会是这个样子的吗?一辈子被关在这个永远和灵魂达不成和解的躯体里,既没有真正的欢畅,也缺乏刻骨的哀痛,就象一个看起来早已麻木不仁的小丑,涂着油彩招摇过市,可有谁知道夸张的表情下面那些别人看不见的泪水……这就是我不可更改的命运,到老,到死,都是这样?一想到这里,我就恐惧得想哭!

不能忍受这样的命运啊!我的心焦灼得要发狂。可是无能为力。一次比一次严重的紊乱状态,不知道自己是谁,找不到角色感,没有办法和除了家里人之外的所有人打交道。谁我都害怕,连个电话都打不好,口吃结巴,打个电话就象经历生死攸关的一场战役。去找人办事更怕,走到门外常常心跳着徘徊半天也鼓不起勇气推门而入。事实证明,我的胆怯和犹疑往往并不是多余的。总是这样的,刚刚如释重负地走出门外,里面就传出一句“这个人是男的还是女的?”,接下来,就必然有个先知出来阴阳怪气地说,“依我看,别是个二胰子吧?”在震得窗玻璃都在作响的笑声中,我的脸就象挨了两记耳光一样涨得通红,连身体也烧热了起来。我应该一下子把门踢开,冷冷地扫视那些笑容刹那间被冻结的脸,直到他们感到噤若寒蝉。然后,走到那个刻薄无耻的家伙跟前,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地甩给他两记响亮的耳光。我是有理由这样做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却总是忍辱含屈地默然离去。然而,事过境迁之后,又后悔,自责,恨自己为什么那么懦弱,不敢去维护自己的尊严。但后悔也晚了,简直五内如焚,痛不欲生,恨不得坐上时光机器赶回去,只要那些坏家伙能够得到惩罚,要我付出什么代价我都愿意。可是,在这样想的时候我心里又很清楚,即使下一次再遇到同样的情况,我多半还会是这样装聋作哑、忍气吞声。同样,还会忍受一次那种后悔莫及的煎熬。我毕竟不是在真空中生活,而这些不愉快的事情是经常发生的。如果每一次都计较的话,在这个处境本来就岌岌可危的社会上,我还怎么立足和维系哪怕是最卑微的存活呢?

而我做人的信心和尊严就是这样一点点一寸寸的被摧毁殆尽的。

那时候,我常常会有一种毁灭包括我在内的这个世界的冲动。总是觉得这样的日子是再也过不下去了,这样的生存只是一个沉重的负担,而这样虚假的人生—没有爱,看不到希望,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人,也不能按照自己的意愿去生活,我想不出这样的人生究竟有什么意义呢?一个人如果连自己都不喜欢自己,自己都不接受自己,那么这样的生存简直无异于一场灾难。在极度的绝望中,我甚至不只一次地想到了死。可是我又留恋着人生,还有那么多美妙的、同女性息息相关的事物不曾领略,它们近在咫尺,抬眼可见,伸手能触,每天都在丰盈着我的梦境,以一种旁人无从体察的幸福感激发着我近乎疯狂般的渴望。正是这些虚幻的想象以一种真实的力量阻止了我自弃与自毁的冲动。

但是现在,好象天神向我露出了微笑,简直不可思议,但分明又不容置疑。我的心已经被预想的幸福填满了,满得再也无法容纳任何东西,山呼海啸的渴望和焦灼使我象一棵在疾风中燃烧的树。

可是,可是,我怎么才能够实现我的梦想呢?首要的问题,这个难以启齿的、但却折磨了我那么多年的隐衷,我怎么向我的父母开口呢?

就在这个时候,一件痛苦的,当时看来简直就象天塌下来的事件,却好象某种刻意的安排一样,水到渠成地为我解决了这个难题。

那时候,在单位里,有一个女孩子和我关系十分要好。她有一个很特别也很优美的名字,纯洁。听起来显得有几分造作,可是和她明亮的性情联系起来,你就会觉得这是一种相得益彰,好象幽柔灯光和那些晶莹的水晶饰品的关系。那种心无城府与浑然天成的气质,和都市女孩中少见的豪气,使我总是把她和《红楼梦》里那个“好一似,霁月光风耀玉堂”的史湘云在潜意识里联系起来。哦,忘了交代了,还有一个相同点,那就是她们都是美丽可爱的女孩子。至少在我们这个几千人的企业里,她应该属于那种具有着不低知名度的“厂花”级的人物。和所有引人注目的女孩子一样,纯洁也显得有些心高气傲,目下无尘。她很清楚自己的优势所在,也知道自己是大家注意的焦点。好象是平凡生活中的一个奇迹,所有的人、事、甚至空气,都因为与她的接触而变得生机勃发。这并不是我在作有意夸大,而是事实的确是这样的—并不是纯洁的无疑可以称之为美的容颜具有那么惊人的力量,而是当一个女孩子自觉地意识到自己是可爱和受到大家欢迎的,所产生的那种能够感染一切的自信自如和自悦自赏的气质,如同芬芳的气息,是让嗅到它的人,感到莫名的愉悦和振奋的。而她,是懂得而且相当精于使用自身所携带的这个神秘武器的。并不是想用其来达成什么功利性的目的的,但是,象所有被略微宠坏了的漂亮女孩子一样,纯洁也总是喜欢有意无意地验证一番自己的魅力的。即使心里明明知道它仍然保存得好好的,可还是忍不住要时时地试一试的,只要确认它还在那里就会感到安心满意。所以,她喜欢用一种戏噱的,和略带一点风情的姿态和别人交往。写到这里,我好象又看见了她的模样,懒洋洋的,微抬着下巴颏,流转不定的一双清亮亮的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只要她一开口,我打赌我准会听到她在笑,用她那从来没有阴影的声音对我说,嗨,还生我的气呀?你这人真逗,我早都忘了……

是的,她就是这样的,这是她一贯的风格。什么都不在意,什么都得过且过。她和我是不同的两种人,但这并不妨碍我们曾经建立起超乎异性但又与同性有所不同的感情,一种特殊的情谊。和她不一样的是,有很多事我都难以忘怀,忘不了那些有她参与和创造的幸福时光。冬日的午后,垂着窗帘的房间是一片暖意融融的宁静和倦怠,好象漂浮着许多看不见的绒毛。在这样的时候,如果手头的工作已经终结,有时候是我和纯洁单独在一起,但常常是聚集着不少于三四个女孩子。因为纯洁总是女性群体中的中心人物,她的工作室,就成了休憩、闲聊和交流化妆穿戴经验以及种种女性话题的娱乐室。当然,这里也同样是男性渴望置身其间的地方。但是,值得骄傲的是,我大概是唯一一个被欢迎和毫不设防的异性了。我怀疑纯洁是一个具有敏锐感知的人。她一定感觉而且认同了我人格中的女性因素,虽然对这一点她从不明言,聪明地尊重着别人的秘密。但她好象很乐意使我成为以她为中心的年轻女性小团体的一员,她总是热情而亲切地对待我,慷慨地和我共享她喜爱的零食和杂志。在生活或者工作中遇到什么困难,每次她都会象一个泼辣的大姐姐那样挺身而出为我排忧解难。

多么怀念那段优游自在的日子啊!它们如同夏夜的繁星一样,在我的记忆中闪烁着细碎而幽柔的光彩。一闭上眼睛,就好象又闻到了那种化学试剂和女性身体散发的淡淡清香所混合成的气味。敞阔的房间里,四面都是装满了玻璃器皿的木柜,象置身在一个晶莹透明的城堡里。铺着黑色胶皮的大操作台上,摆放着一列静置待检的试剂瓶。清澄的液体下面,是一层沉淀下来的白色粉末。凑近了看,象月夜的沙漠,是那样一种神秘旷远的感触。而午后的风一阵阵地吹了进来。这个时候我常常会产生一种错觉:那种一直紧紧地包裹着我,简直让我喘不过气来的分裂状态,至少在这个特定的时空里,不知不觉地隐匿不见了。而我的心灵,正在缓缓地、慢慢地、渐渐地和周围的空气、光线和气氛和谐地融为一体。置身在这些年轻洁净的女孩子们中,我不再觉得自己是个分不清自身归属的可怜虫了,除了被白色工装遮盖的躯体,我觉得自己和她们完全一样。一样喜欢这样安适私语的时刻,一样喜爱和关注时装、电影和时尚杂志,这些细微然而又可以让人体味到生之欣喜的事物。还有,一样喜欢谈论男性和过于关注自我,不能不关注,就象精心栽培的植物,努力让它开出最美丽的花朵,展示给这个世界看。这种息息相通的情境是非青春女性所不能够营造的:安美、静谧,是某种雅致的生活情调,是闺中没有一丝惊扰的恬梦。是我永远永远的向往。

多么宁和安美的情境啊,虽然知道美好的时光总是匆匆易逝,可还是徒劳地希望把它们固定下来,使之成为永恒。正因为是这样的珍惜,又是这样留恋的心情啊,才不可以忍受一点点哪怕是无心的唐突和伤害,才宁可放弃也绝不愿去做哪怕有一点勉强的弥和。

那天的中午,我象往常那样自然地推开那扇从来没有对我设防的门时,却意外地发现,包括纯洁在内的好几个女同事正在品评和欣赏着其中一个新买的衣服。新衣服的主人—一个从来都不在这里出现的中年妇女,天知道她今天怎么来了雅兴跑到这里来炫耀她的新衣服。这个女人我对她一向没有好感,不光是对她为人的狭隘冷漠和对我毫不掩饰的轻视,更瞧不上她的做派,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却总是做出一副步步设防的样子,好象所有的男人都对她不怀好意似的,未免太神经过敏了一些。我进去的时候,外衣领口下的两个扣子她还没有来得及扣上。这本来并不值得大惊小怪的,谁知道她却一下子发火了。

你怎么回事,女同志的房间你一个大男子汉成天串来串去的,你到底是男是女?

多么刻薄无情,好象劈头盖脸的两记耳光打过来。我被一下子问楞了,张口结舌地说不出一句话来,脸肿了一样刹时间红涨起来。在那么多双眼睛无声地注视下,我突然感到自己是那么庞大和蠢笨。那个“大男子汉”,我今生最痛恨的称谓,把我所有自得其乐的感觉和幻梦象狂风般一下子扫荡到太平洋里去了。所有的伤痛,所有的屈辱,在痛觉开始恢复的一瞬间,都在心里山崩地裂般地爆发了出来。从来没有过的,我忍无可忍地回击过去,不计任何后果。

想不起来我说的是什么,反正战争立即爆发了。四十多岁的女人没有了任何顾忌,又不是个息事宁人的人。有人敢捋虎须,岂有不破口大骂咄咄逼人的道理。我从来没有跟泼妇对阵的经验,勉强应付了几个回合就溃不成军起来。她却愈发得理不让人了,而且句句都戳在我的痛处,一口一个“男不男女不女”的凶狠地逼过来。在纷乱一团的哄吵中,我向来引以为傲的自制力渐渐在崩溃。我只觉得恨透了面前这个肆意羞辱我的女人,我象不共戴天的仇人一样瞪视着她,而她还在不停地骂。好象一个无意识的动作似的,我顺手抄起手边的一摞记录本,就向她那张开合不止的嘴上扣了过去。

一片死寂,然后就是拔地而起的哭嚎。门开了,很多人都涌了进来。有人在问发生了什么事情,有人在安慰那个已经哭得死去活来的女人。事情的性质是显而易见的,不管什么理由,一个男人和女人,确切地说,应该说一个男孩子竟然和一个中年妇女吵架,而且动手打了她。似乎没有必要去追究孰是孰非的问题了,一种无形的道德评判立即下达。我感到自己立刻被鄙夷和不满的目光包围了,大家异口同声地纷纷指责我,有个平时嫉恶如仇的男同事甚至捋起了袖子准备给我一点教训,而那一直保持着高八度的哭嚎声还在不断地加强着控诉的力量。最后,我们的领导都被惊动了。尽管他平时待我还算和气,可面对这种情况,他本能地明白还是顺从民意的好。于是,我被当众责令向她赔礼道歉,而且递交深刻检查。时光机器是不是失灵了,时隔八年,时光再次流转到那个再也走不出阴影的体育课。那种如同受伤野兽般的焦虑和狂躁又来了。我觉得我的脸部和全身的肌肉都在轻微地抽搐着,大脑昏乱得好象一只就要爆裂的高压锅,简直对眼前发生的一切都失去了反应的能力。在这个孤独无助的时刻,我的目光在周围的人群中焦虑地逡巡着,寻找着那双一定能够带给我一点支持的眼睛。我看见了那个我一直视为姐妹的心灵密友,她抚着那个仍然在哀哀哭泣的女人,用那么一种我从来没有见过的陌生眼神看着我。在一团纷乱嘈杂声中,我还是清清楚楚地听见她在说,请你以后不要再到我们房间里来了!

我都想不起来自己是怎样熬过那剩下的半天时间,又是怎样和平常一样下班回家的。我只记得,我根本没有嚼出什么滋味地勉强着自己和大家一起吃着晚饭,机械地回答着问我的话。饭后,甚至还主动抢着洗了碗。妈妈似乎一直在暗暗地观察着我,还伸过手来摸了摸我的额头,问我是不是感冒了,我恍惚地朝她摇了摇头,好象还笑了笑。

可是从吃过晚饭到第二天,整整三十多个小时,我把自己锁起来了,从身体到心灵,彻彻底底地锁闭起来。不开口,不吃饭,不让任何人进来。拉严窗帘,关紧门窗,用被子把自己裹起来,坐在床上把头顶在墙壁上,就这样昏天黑地地一直坐着。

爸爸妈妈急坏了。起初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直到给我的一个同事打去电话,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把门拍得嘭嘭响,不停地喊着我的名字,慌张得好象门一开就能见到一具尸体似的。我不开门,他们就不停地拍着叫着。大概实在没有办法了,他们只好找来工具把门锁撬开冲进来。站在床边楞了半天,两个愁闷的人围着我坐了下来。他们小心翼翼地问我怎么了,我不回答,心里是一片弥天大雾的空茫,所有的声音听起来都好象遥远山谷里传来的回声,辨不清是远是近。我觉得自己似乎置身于一个奇异的容器里,象被扣在玻璃罩下的昆虫。虽然外界的风吹草动依然,可是里面的一切却都已经凝滞不动。

可怜的爸爸妈妈,他们从来没有看到过我这个样子。妈妈慌得六神无主,她不住声地问我到底是怎么了,我不回答,连眼睛都直勾勾地动也不动一下。她更怕了,可怜巴巴地盯着我看,说话的声音也发起颤来。她说你心里有事儿这妈知道,好几次想问你,也不知道该怎么问好。你可别以为我们做父母的不关心你,我们是有些话不好说呀!

我心里微微地震动了一下,可我还是木然地呆坐着。

这时爸爸开了口,小雨呀,你是不知道,你妈对你有多操心。她老是跟我说,怎么小雨看起来那么不对劲,老是闷闷不乐的,好象心里有老大的心事压着,又没法跟别人开口,就这么憋屈着。他小时候可不是这样啊,我真怕他憋屈出什么病来……

这时候妈妈在旁边抽泣了。

好象有一种液体般的物质突破了那层无形的阻隔,缓缓地渗入情感深处,使我的机体开始产生相应的反应。一点微微的润湿出现在我茫无所见的瞳孔中,涟漪一样渐渐扩展开来,最后凝结成一层模糊的泪膜。一滴眼泪掉了下来。然后又是一滴。好象凌汛期间的冰河,那复苏的强大生机是和充满了冲撞、崩裂与尖锐啸响的破坏一起来临的。我哭了,是那种不想让别人看到的无声哭泣。一种倾诉的欲望在心里翻腾,可顾虑、矜持和来自于亲人之间的羞涩又让我欲言又止。在这种奇妙的催化作用下,我就象一个赌着气的小孩子,起初倔着拗着谁也不理,但最后还是忍不住掉着委屈的眼泪去找自己最信赖的人。我说了,把一切都说出来了,说出了我所有的困惑,痛苦和想得快要发疯的渴望。我终于说出了在心里隐埋了太久太久的话。

出乎我的意料之外,爸爸妈妈并没有表现出我预想的神态,那种不敢相信自己耳朵的讶异,和看见疯人一般的惶恐。他们默默地听着,一言不发。直到我的话已说尽,他们还是久久地沉默着,一片令人难以忍受的滞重笼罩着我们。

其实你这个念头我们早就看出来了。多么难以置信啊!我一下子屏住了呼吸。可是我们一直不敢也不愿意相信这一点,总盼着你把这个念头打消,或者慢慢看淡一些。你不知道我们有多后悔,后悔你小时候总说想当个小姑娘,我们也没当回事。没想到你现在……他们长长地叹着气,脸上是一种一直在提心吊胆的事情终于发生了的平静。可你要我们做父母的怎么办啊?你生来就是这个样子啊!

好象一直跌跌绊绊地摸索在幽暗的隧道里,耳边萦绕着可怖的回声,浓重的黑暗包围着我。即使极目远望,前方也看不到一点微弱的光线。我又急又怕,满心的绝望就象一波波的潮水,迅猛地冲击着希望的礁石。可是现在,远方终于传来了隐隐的人声。虽然还辨不清方向,不知道脚下有没有路,可是即将获救的喜悦已经让我浑身充满了力量。我取出那本秘不示人的《家庭》,急不可待地递到爸爸妈妈手里。他们刚看了几行,我又心急火燎地取回来念给他们听。这篇文章我已经翻来覆去看得几乎能够背下来了,可现在我觉得那些字好象存心不让我看清楚似的在纸上跳来跳去,嗓音也忽然得了重症感冒一样变得古怪暗哑、粗细不均。

这是一种心理疾病,得了这种病的人矛盾焦虑觉得活着没有意思痛苦得要发疯,到目前为止除了做手术这种病无药可治医生这么说专家这么说国家正规出版物也这么说。我痛苦我难受你们要是再不管我我就要死了,没有别的选择了帮帮我救救我给我条生路吧,让我找回我自己真正活出个人样建立一个快乐幸福的人生,就是无家可归走投无路没有人理我只要做一回女人我就什么都认了。

突如其来的转机几乎令我语无伦次。感谢白纸黑字的实例产生的效果,我终于鼓起勇气说出了那句在心中已经说过千遍万遍的话:我要做变性手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