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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 青 春

这位年轻的哲学家颤颤巍巍地摆动着他的双腿欲要攀上眼前的这座山崖,在此之前的几个日升月落他已经走过了好几座这种高度的大山,好几条相同意义广度的大河。虽然他的心底满是欢喜,可他终究露出了与他年纪不相符的虚弱与柔软。他年轻,却不力壮,但他相信自己的内心足够强大,甚至是一种足够量的伟大,故满怀自负勇不可挡。

他的喉结还没有完全停止探头式的生长,甚至连声音都还未褪去稚嫩,顶多只是有两分悲悯的沙哑。年轻哲学家忧郁多思,孤身孑然,面对他自己这未能跟上发展的生理他颇不以为然。当然,现在他离开了人群,孤独地流浪,这样本就虚弱的身体实在阻碍了他渴求真知的道路。有时候他谛听星夜的晚风,触及流闪的萤火,总会将自己的念想跨回到几十年前——那时也有一个年轻而博学的青年,孤独地坚守着自己的哲学,以一种苦行僧的殉道方式超然了那个时代。年轻哲学家第一次看到这位几十年前的哲人的著作时,惊为天人,就像几十年前这位叫作尼采的哲人无意间阅读了同为几十年前叔本华的著作一样。为了追求天地的真理,年轻哲学家特地买了一根老成的手杖,这能帮助他在前行的路上愈走愈远。但前不久这柄手杖断了,这使得他不禁感怀起一种独醒的孤苦无依,而这也使得他更为思念起与他相隔近一个甲子的那位伟人。虽然年轻的哲学家还处于青年,但他相信自己的心理已经足够成熟,心灵也更是伟岸,对于相同年龄的人,他也从不正视,就像那些青年从不正视他一样。

正是这种自认的高大,年轻哲学家相信自己的青春必须得做出些什么事情来。或许不是世俗的建功立业,但也要足够伟大,够得上自己的学识与智慧。有时候他看书时,会同感起尼采的狂妄,因为这实在是一种足够拥抱旁人的“强力意志”。故他相信若他愿意,他便是世界的主角,“青春”一词最好的代言者。

后来他去了一座遥远的省城,在那里他遇上了一位德高望重的老教授。他们面对之时,身份总是好像被可笑地互换了一样:年轻者足够狂傲,年长者却万分谦逊。虽然性情有别,但交涉无隔,而且十分投机。相谈之下年轻哲学家道出了这些天来寻觅正觉得万里孤征,而老教授对于他的跋山涉水也蔚为欣然。只是后者说年轻时他亦有一段难忘旅程,只是结果是丰富自身,反觉得世界的伟大。年轻哲学家略带失望地看着眼前的这位忘年知己,颇为遗憾地感慨他的见识不全。老教授摇摇头,用沉默化作解释。之后的交谈虽然断断续续,但却使年轻哲学家更为兴奋,因为他发现这位老教授居然也是尼采的信徒。于是他带着激动与老教授谈了尼采本身的伟大,并分析了“迟来的青春是持久的青春”这句代表名言。年轻哲学家说自己一直在奉行这句话的真谛,一直不懈地用智慧强大自己的躯体,努力防止向庸人平凡的青春相靠拢。而出乎他的意料,老教授对于这句话却有另外态度,他认为这句话反而是在赞颂青春的伟大,因为太过早来的青春基于一种不够成熟的位置,必定早至早亡;而将青春开放在成熟之后,则收获必深。年轻哲学家抵制了青春,实在是早在消费年华,他在年轻时便变相地过度至另一种意义的老年,这便是生无所还。

年轻哲学家若有所思,但心念激荡。他忽地不甘,又忽地满足;忽地自负,又忽地自卑。他带着几分疑惑几分不屑几分喜悦叹了口气,但不说话。老教授见他过分强调了自身与青春的力量,于是向他提出踏上归程的邀请。年轻哲学家见他要与自己一同归去,于是应允。

归程之上青山绿水依旧,只不过再不是苦行般的孤独光景。老教授常会与他谈论尼采,也会谈及其导师叔氏。而年轻哲学家在他影响下也变得不像往常那样孤苦伶仃地思索自身的伟大无匹。老教授常会提出自己对于尼采的看法,这些大多充满了生命力量,对于年轻哲学家虽算不上发聋振聩,但也是一种潜移默化的变更。旅程不过几日,但老教授让年轻哲学家不再止步于夜晚孤星的风光探索,而是教育他往远处千山万水间眺望神交。路途末端,他站在田埂之上,对年轻哲学家道出了这一段时间的至理:人生虽不是主导世界,却也有另一方向的伟大。尼氏的酒神的核心便是肯定生命。他虽然反叛,但思想绝不变态般地革除一切,反而在晚年认为“忠实于大地”,也便是“倾听健康肉体的声音”,你还年轻,无须流浪在自设的青春额度,刚硬地和世界作对。青春柔弱,也微和,但有它本身萌发的伟大。年轻哲学家默然记之,若有所想。

哲学家看看远处的风景,发觉天空和山水接成了一块,仿佛是不着痕迹的相拥。他回想起几十年前那位名人的名言,恍惚地有种重至人世的感觉。他捏捏拳头,意外间觉得充满力量,虽然细微,却满载希冀。“我也要走了,你要记得,你的青春,甚至人生本就微小,万众同一。只不过本身载满希望与蓬勃,合而攀缘成世界的本来意义。许多年前有位哲人也跟我说过这些话,我记忆犹新。现下我虽老了,但青春刚至。”

“青春本就微小……本来意义……”年轻哲学家喃喃着这句话,忽地想到了什么。他向回过头去的老教授问道:“教授,你不会是尼采吧?”路旁的老教授带着笑意摇了摇脑袋,但这使得答案更加模棱两可。但天依旧博大,地也永恒无边,哲学家重拾他青春的行囊,总会绽放细微的光芒。

虽然细微,本身伟大。每个人都是如此。(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