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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十二年前的分别几乎成永诀,这对安垂斯与宛妮来说都是一场非常痛苦的经历,但在林妍如的想法中,这是必须的,为了女儿光明璀璨的前途,她必须分开那一对相爱的男女,她不能不那么做。

因此当她从报章上得知那两个人又在一起,当即十万火急的赶到美国,谁知他们已回到欧洲,于是又怒火燃眉地追到巴黎,却又扑了一场空,只好耐心在宛妮的宅子里等待。

无论如何,她绝不能让他们在一起!

终于,他们回来了,林妍如囤积数天的焦虑顿时一古脑全爆发出来,他们甚至才刚踏入宅子内,就在玄关处,她劈头便吼了过去。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又和他在一起!」

宛妮一时被吼得有点莫名其妙,不过在见到林妍如怒瞪安垂斯的目光之后,她很快就回过神来进入状况内,瞬间披上战斗武装,随时准备跟林妍如来上一场大规模对战。

「为什么不敢?妈,是你忘了吧?我不可以去找他,但他可以来找我,现在,他找到我了,这又有什么不对?」

林妍如窒了一下。「但…我是你的母亲,你应该先征得我的同意!」

「我早就得到你的同意了,」宛妮懒洋洋地说。「当年你就说过,在我成年之前,我们不准见面、通信、通电话,只要我们的感情在这种情形下仍然能够继续保持下去,那么,在我成年之后,你就不管了…」

林妍如再度哑口。

「事实上,你想管也管不了,因为我成年了,」宛妮继续说。「我可以自己决定自己的一切而不必经过你的同意,这是法律规定的,OK?所以,请你切记一件事,我只是你的女儿,不是你的棋子!」

「可恶,我是为了你好啊!」林妍如愤怒的咆哮。

「为我好?」

宛妮冷笑着摇摇头,随即把行李交给安娜,再使眼色让三胞胎先回楼上去,然后牵着安垂斯一块儿到起居室,猛然回身,双手抱胸,斜睨着紧随在后的林妍如,嘴角挂上嘲讽的笑。

「十二年前你硬要分开我们,虽然不能接受,但我还能理解,然而现在,你又是为什么非要分开我们不可?」

林妍如两眼心虚的飞开,不敢直视宛妮炯然的目光。

「我…我说过,婚姻对艺术家是坟墓,一旦结婚,你的艺术前途就毁了!」

「我在美国的画展若不是有安垂斯帮忙,根本无法成功。」

「那只是一开始,往后再走下去,你就会知道一切都结束了,如果你继续跟他在一起的话。」林妍如强硬的说。「看看我就知道了,我的艺术生命在和你爸爸结婚之后就结束了!」

「妳?」

宛妮放下环胸的手,慢吞吞走向前,定在林妍如前方两步远处,奇异的眼神盯在林妍如脸上,使她愈来愈不安。

「妈,你真以为我不知道吗?」

「知…知道什么?」

宛妮喟叹。「妈,你是个野心异常旺盛的女人,也以为自己有足够的天分可以实现自己的野心,直到有一天,你发现自己江郎才尽了,原来自己并不是那么厉害的人,失望之余又不想承认,所以一古脑把责任全推给老爸,这是最方便又不伤害自己的方式…」

为了摆脱林妍如的纠缠,她残忍地揪出林妍如埋藏在心底深处的秘密。

「即使如此,你依然不想放弃,因为你忘不了被教授拒绝的难堪,忘不了被同学嘲笑的耻辱,忘不了在学生展览时,那些艺术大师们给你的恶劣批评,你决意要洗刷这种种耻辱…」她顿了一下。「利用我!」

林妍如别开脸,不语。

「于是你不择手段来培育我,无论会伤害到任何人,即使会让你的丈夫、儿女受到折磨痛苦,你也不管。终于,你成功了,每当你在人前炫耀说我的成就是你的功劳,你就得意得不得了…」

宛妮摇头叹息,为自己有这种母亲而感到难过。

「如今,你依然反对我结婚,其实就算你不说,我也知道是为什么,你害怕失去功劳者的身分,担心将来人家会说我的成就应该归功于安垂斯,而不是你,就好像我第一次开画展时,大家都把我的成就归功于艾力伯,那件事让你不甘心了好久,直到艾力伯去世,你总算可以站出来大声说一切的荣耀都属于你,你不想再失去这份荣耀…」

「你的成就本来就是我的功劳呀!」林妍如忍不住脱口辩驳。

「即使你不逼我,我也会成功的,妈,」宛妮冷漠地告诉她事实。「我是天才,谁也阻止不了我成功,所以我的成功是属于我自己的!」

「胡说,」林妍如气急败坏的大叫。「明明是我…」

「要说其他人有功劳,那也不是你,」宛妮不理会她的抗议。「而是安垂斯,是他启发了我感受的知觉;是艾力伯,是他帮助我度过生命中的难关;是三胞胎,是他们带给我最大的安慰与支持,使我能够继续往下走;至于你…」

她用力摇头。「不,你并没有帮助我什么,你只是为了自己的自私而带给我无尽的痛苦、愤怒与无奈!所以…」

神情充满决心,她坚定的望住林妍如。

「请你不要再来干涉我的生活,路该怎么走我会自己决定,你是我的母亲,有任何困难我会尽我所能帮助,但别想再控制我的生命,明白了?」

「这不公平,」林妍如愤怒的抗议。「我为你付出这么多…」

「你是为你自己,不是为我。」宛妮重重反驳。「而且相对的,你也夺走了我的童年、我的快乐,所有每个女孩子应该享有的生活乐趣,全都被你剥夺了!告诉你,我真痛恨这一点!」

「你要得到成功,就必须忍受这些…」

宛妮嘲讽的哈了一声。「我才不相信,我不相信我非得进资优班跟同学相互竞争,非得被哥哥、姊姊、妹妹痛恨,非得提早进大学让同学视我为眼中钉,我不相信我非得如此才能得到成功!」

「但…」林妍如勉强道。「早一点得到成功不好吗?」

「不好!」宛妮断然道。「我宁愿享有正常的生命,一步步稳健的慢慢走。」

「你想浪费生命?」林妍如尖锐的指责。

「竟然这么说!」宛妮不可思议的翻了一下白眼。「老实告诉你吧,妈,在我进弗莱堡大学那年,教授就对我说过,我的画最大的致命伤就是没有生命。为什么没有生命?因为我不懂得感受。为什么不懂得感受?因为我缺少和别人相处的经验,我的生活中除了画画就是画画,你甚至不准我看电视…」

她叹息。「我的生活是那么的刻板,唯一真正接收到的感情是哥哥、姊姊和妹妹给我的痛恨,你用心逼迫我,却吝于付出半点爱心…」

林妍如瑟缩一下。

「那种环境造成我的心灵空白一片,我全然不知道要如何和别人沟通,所以弗莱堡的大学同学排斥我,我以为避开你就能够自己去找到一点什么,结果,依然什么也没有。直到…」宛妮回眸,伸长手。

安垂斯上前握住,她将他拉到身边,眷恋的依偎在他怀里。

「安垂斯出现在我眼前,他是第一个毫无条件接受我的人,他不求回报的对我付出,一笔一笔在我空白的心灵上挥下鲜艳的、光亮又温暖的色彩,于是我的画也开始出现温暖的生命力…」

她仰起眸子与他对视。

「那是他给我的爱,那样温柔而美丽的色彩…」她赞叹,而后将视线移回到林妍如那里。「所以,妈,你应该了解了吧?如果没有安垂斯,天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够为我的画添上生命,想得到你期望中的成功,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因为你只是在压榨我,根本不是在帮助我,懂了吧?」

林妍如无言以对。

但她一直是个好强的女人,从来不愿意承认对她不利的事实,更不愿意放弃已摘撷到手的果实,至于其他,谁会受伤、谁会痛苦,她一概不论。

「我懂了,你的意思是说,无论如何你都不愿意听我的?」

「要我听你的可以,给我一个合理的理由。」

「我是你的母亲,你应该听我的。」林妍如义正辞严地说。

宛妮嗤之以鼻的笑回去。「所以我任由你剥夺了前半生的生命,后半生我要自己掌握。」

「我是为你好。」

「哪里好?」

「我说过,婚姻是…」

「请不要拿你逃避的借口来哄骗我!」

林妍如沉默了,双眸阴鸶的盯住宛妮好一会儿。

「如果我非要你听我的不可呢?」

「妳逼不了我!」

林妍如两眼眯起来,嘴角勾起阴森森的笑纹。

「那么,既然注定要失去,不如我先毁了你!」

宛妮怔了一下。「毁了我?」

林妍如瞥向安垂斯。「你、他、三胞胎,还有艾力伯,这应该可以编织出一套相当吸引人的故事,不是吗?譬如安垂斯诱奸未成年少女,譬如艾力伯愚蠢的戴了绿帽子,譬如三胞胎究竟是谁的孩子,我想记者们一定会喜欢的。」

宛妮脸色微变。「你想造谣污蔑我们?」

林妍如耸一耸肩。「那也不算是谣言,可能夸张一点,再加一点油、添一点醋罢了!」

宛妮愤怒的咬紧牙根。「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林妍如绽出得意的笑容。「如果你顾忌的话,自然不能不顺从我的命令,我就达到目的了;如果你不在乎的话,我栽种的果实也不允许任由他人采撷,我会毁了你,顺便毁了艾力伯和安垂斯的名誉!」

宛妮难以置信地瞪住自己的亲生母亲。「你还说你是我的母亲!」

「我是你的母亲,你却不尊重我这个母亲,是你逼我不得不这么做的。」林妍如撇一下嘴。「好吧,别说我太狠心,看在你是我亲生女儿份上,我就给你一个星期时间考虑吧!」

话落,她转身离开起居室,宛妮怔楞地望着她骄傲的挺直背脊爬上往二楼的阶梯,恍惚以为是哪里的女王跑错地方跑到这里来嚣张,而安垂斯,他根本一直在状况之外。

他听不懂。

「你母亲到底又说什么了?」

宛妮有气没力的瞟他一眼。

「这个嘛,话说起来落落长,我们还是先上去休息一下吧!」

等她养足精神之后,再来好好思考一下,究竟应该如何对付那个好强又没心肝的白目老妈?

关禁闭一百年?

巴黎的秋透着淡淡的清冷,满地落叶呢喃着浪漫的愁意,窗外细雨霏霏,淅淅沥沥的编织成一片茫茫白雾。

不过这并不是宛妮没有出门的原因,她之所以不出门是为了要赶绘画作,以应付月底在凡尔赛城门的展览公园所举办的国际现代艺术展览会,其实这也不算辛苦,因为纽约之行带给她许多灵感,此时正好把它们全都拿出来发挥一下。

辛苦的是必须分心考虑其他事。

「我不在乎什么名誉!」安垂斯先表明他的立场。「但是妳…」

「我也不在乎,」宛妮一边调颜料,一边叙说她的想法。「画画是我的喜好,只要随时能让我画,不一定要成名、要能卖钱,我靠你养就够了。至于孩子们,我相信他们也不会在意。唯一的问题是艾力伯,他是好人,我不希望他受到任何伤害,即使他已经死了。」

「所以?」安垂斯冷静地问。

宛妮叹气,停下工作。「可是如果艾力伯知道的话,他一定不希望我们因为他的缘故而不能在一起,你是知道的,不能和他心爱的女孩在一起是他生平最大的遗憾。」

安垂斯踱到窗前,沉思片刻,回过身来。

「这种事没办法两全其美的。」

「我知道,所以我才头大呀!」宛妮又叹气,继续调颜料。

「如果真到了不得已的地步呢?」安垂斯提心吊胆的问。

宛妮沉默了好半晌。

「我想艾力伯会谅解的。」

暗暗松了口气,安垂斯悄悄来到宛妮身后,环臂揽住她的腰。

「米雅跟你一样有艺术天分不是吗?就让她继承艾力伯的姓氏吧!」

宛妮回眸一笑。「我也是这么想。」

「至于你母亲…」安垂斯停一下。「我想去跟她谈谈。」

「随便你,不过我警告你在先,她对你可不会客气哟!」

「放心,我不会杀了她的。」

「不,我是担心她会杀了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