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城一推开门,一股汗臭和不知道是什么的味道混合在一起直钻进了他的鼻孔,弄得他一阵恶心,他在门口停了几秒,好让着呛人的味道散去一点。屋子里很暗,直到他的眼睛适应了里边的光线,他这才看到这个屋里有多乱。满地的烟头和空罐头盒,酒瓶子也随处可见。中间的桌子上堆满了各种各样的杂物,上边落了一层尘土。一个脱得赤条条的人正躺在在屋角的床上,要不是那一起一伏的胸膛,说这是一具尸体都情有可原。
高大城掏出火柴点着了桌子上的油灯,到处是苍蝇围绕着他“嗡嗡”直叫,他用手拍打着又去开后墙上的窗户。
“二喜子!”高大城叫着。
二喜子站在了门口:“您叫我。”
“屋子这么乱,也不收拾一下。干什么吃的!”高大城转身朝二喜子吼着。
二喜子一指床上的裸体人:“他不让收拾。”
“叫几个人给我收拾了。”
高大城坐在椅子上抽闷烟,身边的几个战士出出进进地扫地到垃圾,床上那位毫无反应,依旧直挺挺地躺在那里,对身边忙碌的人欲动于衷。等收拾完毕,几个战士志趣地退了出去,此时屋子里还弥漫这扫地时带来的细微烟尘的味道,高大城把烟头掐灭,往那人身上一扔:“起来。”
烟头正落在那人的肚皮上,他伸手将烟头扫落到地上,而后又恢复了刚才的样子。高大城把椅子搬到床前,看着那张油亮的消瘦的脏脸、呆滞的眼神和深陷的眼窝,不仅叹了一口气,他点上一支烟插在那人的双唇之间问:“你就这样了?”
烟头的光亮一下子强烈起来,烟丝和烟纸由于猛烈地燃烧发出了了“滋滋”的响声,那人抬手捏住了烟头从嘴边移开,一股浓重的烟雾正喷到高大城的脸上。
“你想我怎么样?”那人终于开口了,声音微弱,喉咙里似乎还掐着痰液。
“还睡不着觉?”
“睡不着!”那人轻轻地摇摇头
听着这些话,高大城的眼深落到了那个在腹部左侧的一块很大的伤疤,虽然已经愈合,但还是看着有些触目惊心,他也点上一支烟:“你这样也不是事儿,我不能替你瞒一辈子,二营也不能老让人家老展带着,他一个指导员懂什么。”
那人侧过脸,直愣愣地看着高大城,眼睛里忽然有了一丝光亮,他咽了口吐沫语气诚恳地说:“你把我交上去吧,逃兵,懦夫我都认了,我不想再待在这里了。”
“那你这辈子不就完了?”
“我不在乎了,只要让我能离战场远点,无论什么我都不在乎。”
高大城忽然来了股无名的火气,他一巴掌扇在那人的脸上把他嘴里嘴里的烟头打落到床上,他不停地拍着床板说道:“我说老康,你就不能坚强点,多少人受了伤都没你这样的,你怎么就这么怂呢?受回伤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你有点骨气好不好!”
老康慢吞吞地捡起床上的半截烟头,又送进了嘴里抽了几口,另一支手放到腹部的伤口上满满摩搓着:“弹片一钻进我的肚子,我就觉得我要死了,看着血哗哗地往外流,能觉出来身子越来越凉,手脚都不能动了,眼前渐渐黑了下去,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只觉得有人在拉你,想把你拖走。我那时才知道,我是多么的想活,不想死。我不想跟它们走,我想留下,可是我控制不了我自己,身子不由自主地随它们去了。我能感觉出来,我正在慢慢死去。那个过程太恐怖了。后来,医生把我救回来了,我又活了,我特高兴,人不死过一次是不知道活着是个天大的美事,我知道了。所以我再也不想死了。”
老康动了一下身子,一把拉住高大城的胳膊,几乎乞求地高大城说:“我不想回来,是他们非把我送回来,我不想再打仗了,我想回家。”
“我们都想回家。”高大城甩开老康的手:“可是这仗不打完了,我们谁也回不了家。”
老康无奈地笑了笑,那神情甚是凄惨,一滴眼泪顺着眼角滑落下来:“你放过我吧。”
高大城极力把自己的眼泪忍住,他站起身,背对着老康站了很久,而后朝门口走去:“你想好了,一旦报上去,谁也救不了你了。”
“我认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