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事实也确实远不如此，自从清可忆成功当了一回红娘之后，她就深刻地体会到了“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西”的确切涵义。她怀疑她这辈子都摆脱不了做穆雨的倾诉对象的命运了，哪怕只是两个人出去什么也不干什么也不说，就在大街上走路，穆雨也能靠在她肩上讲上很久。
有时她会羡慕他们那样的感情，没有特别的目的和紧迫感，一切都可以慢慢来，反正时间还长，反正秦生是抱定娶的信念才开始追的，反正穆雨觉得喜欢上一个人太辛苦了，好坏只要这一次了。那样子小小的单纯的喜欢，不需要任何理由，却被笃定未来的结果，所以就牢牢抓住不去放手，不管相处的过程是快乐还是有难过，心里都满满地装着幸福。不似她与沙城太热烈太绝望的爱情，更不似与石剑颜色不明的关系，他们没有放手的理由，只有继续一起寻找幸福的动力。什么时候，我才可以这样单纯地去爱呢？清可忆有时这样问自己，她感觉自己的心空得能敲出“咚咚”的声音，身体有种莫名的疼痛，由内而外，隐隐地存在在那里，她需要一个男孩的身边，爱她，给她温暖，抱她吻她，给她依靠，可是她的心已经不知道拿什么样的感情去爱了。
分班的消息确凿下来，邻班的同学哭着狼藉一片，清可忆她们班却没什么大感觉，说实话大家在一起久了也不愿分开，但换个班换个班主任新鲜新鲜也不错，有什么大不了的？清可忆心里轻飘飘的，一心只想准备期末考试，自己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超能力可以稳如泰山。秦生和穆雨在一起以后，鱼小奔将他的颓废风格发挥到极致，没能实现他“还是朋友”的天真想法，文草草则以此为谈资折腾了好一阵，宁蓝倒不看不出什么变化，倒符合她一惯的内敛风格。但有个人在偶尔碰到时开始不对劲，原本是互不搭理或点个头的两个人，现在见到了却用不同的怪异方式对视着过去。她实在不明白苏桐海想给她什么样的信息，但她只知道自己看他的眼神就是在问，你有病啊！苏桐海是多么别扭多么不痛快的人，她当然是再清楚不过了，但这个人对她还有意义吗？至少这一刻她是没心情搞明白他那沟回不正常的脑子里在想什么。
期末考试结束以后接到董风的电话，说他要去北京强化语言了，让她出去吃顿饭，到了才知道，只有她和沙渺渺两个人。
“你有病啊，又把我叫过来当电灯泡！”她毫不掩饰地发泻着自己的不满。
董风也不说什么，按她的椅子上坐下，自己也慢慢坐下，才说：“我在这儿的生意全部都已经转接出去了，我走了以后你们两个要互相照顾。”
“你说啥呢？你不在我们俩还能掐起来怎么的？我们俩相亲相爱还来不及呢，用得着你说？”
“小丫头你今儿吃枪药了？”董风不怒反笑。
“我就不爱在这儿听你下遗言，你他妈又不是回不来，北京也不远，你高兴了周末开车就回来了！”她见董风那眼神，把头埋到桌子上一回，抬起来说，“你不用担心我，你是不是总把我当小孩啊！我长大了，不用你看着啦！”
董风被她嚷得没话说，只得让她吃东西，回头低声对沙渺渺说话，极柔情的样子。清可忆受不了就躲出去上厕所，约莫时间差不多了才回去，还先在门口偷听一下。
“后天我走，你去送我吧。”
“海鸥不去？”
“她就算了。她说得对啊，我总那她当孩子，忘了她长大了。”
“你总算想通了。”
“对不起。”
最后一句很小，后面就没声了，她能猜到里面的两个人不是在拥抱就是在打Kiss，就蹲在门外，觉得这样的结局很好很好，如果沙城没有死就更好更好了。
一顿饭吃完，董风犹豫着怎么送她们俩回家，沙渺渺却说：“你先走吧，我和可忆自己走回去就好了。”说着还笑了笑。
清可忆会意她是有话要跟自己说，也大咧咧地摆摆手：“你走吧你走吧，反正也不远，我们走得回去，我会好好保护嫂嫂的。放心吧！”
目送董风的车走远，沙渺渺回过头了深深地看着一直装没良心的清可忆，一时不知从哪里开口才好。
可忆注意到她的眼神，半开玩笑似地凑过去说：“对不起啊，嫂子，这么多年我都很不自觉地在他身边，挺不好的啊！”
“啊？没有！”她本来以为可忆不知道她的心思，这样一听，顿时有点慌了。
可忆扳着她的肩膀，正了正色，说：“阿花走的那天，你们俩说的话我听地了。董风在这方面算不上聪明人，他不知道自己对我是一种对待孩子的责任感，即使他要这样错下去，我也不可能让自己犯这样的错。他对我的感情，就和我对石剑差不多吧！”
“啊？”
“对啊，所以我也不可能真正和石剑在一起。”
“海……可忆，你的个性有点太爱较真了，其实爱哪有那么多的规则呢？说到底我还是个很世俗的小女子，有时会觉得和董风相遇是相见恨早，毕竟像他这样的男人是不好碰的。所以有时会患得患失，尤其他对你有那么强的保护欲和责任感，很多时候，我都不自信他是一心一意爱我。他可以为了我隐瞒你而放弃我，这件事让我很害怕，我不是什么一点心计都没有的女孩，这个我不否认，不管用什么样的方法，我必须把他留在自己身边，我是不是很可怕？”
“没有，他不适合没心眼的女孩，你可以做他的贤内助。”
“我利用你的善良，利用花桅的喜欢，利用他的爱，他的责任感，有时我觉得自己是个坏女人！为了留住他，我把自己给了他，是身体！”
“这些都没什么，你没有伤害任何人，我不是害怕伤害你而不和哥在一起，你应该很清楚，我真正爱的人是谁。”两个女人的表情都越来越严肃。
听到这一句，沙渺渺突然难过了，“你这样说，比你说你愿意和董风在一起还让我难过。忘不了他吗？还是忘不了吗？”
“我不要忘，我害怕自己有一天真的会忘记他，所以经常去回忆一些细节。我们第一次见面，我就倒在他怀里哭，那天他穿的是黑风衣，仔裤，藏蓝的拉链毛衣，风衣借我穿了一定会很冷的，要知道他身体那么不好，我冻死也不会穿他的衣服。还有那次我们闹分手，他一定是淋了一夜雨，在医院看到他时眼圈那么黑，衬衫上都是褶，还要逗我开心，想到这件事，我总是没法原谅我自己。最后一次见面，他那么绝望地吻我，他转身之后我都要难过死了，忍不住叫了他一声，可他只迟疑了一下，没有回头，那个背影在我记忆里总是特别消瘦，你说当时他的表情是什么样的？”
“求你不要再说了，我宁愿放弃董风也不要你这样！忘了他吧，求你了。如果你真的是那种较真的个性就不该自欺欺人地认为那种爱是多么单纯，他只是在自救，他爱你能给他一个活下去的动力，他从来都不为你着想！”
“不是这样，你不要这样说自己的亲生哥哥！他不是不为我想，只是无能为力。”
“无能为力？即使控制不了感情，也控制不了行为吗？海鸥，为什么在别人的问题上你都聪明清醒，唯独对待起他来就犯糊涂。”
“不要再说了！无论如何我不会破坏你和董风，你也不要破坏我和沙城！”清可忆越说越激动，竟吼了起来。
沙渺渺一下被她惊住，瞪大一双眼睛，转都不转一下地盯着她，半天说不出话来。她也发现自己失态了，怎么可能说出这样一句话呢？难道在心里的某个地方，连沙城的死讯都还没有接受吗？“对不起，对不起，”她抱住沙渺渺，“我不是故意的，只是那么美好的回忆我不舍得忘记，更舍不得去玷污，哪怕是骗自己，我也曾很美很美地爱过一次。”
沙渺渺再不知道能说什么了，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沙城，我亲爱的哥哥，着笔帐恐怕永远都还不清了！
“带我去你家好不好？”面对清可忆脸上从来没有过的恳求表情，她不知道怎样摇头。
幸福里，美好的名字，全国上下不知有多少个这样名字的社区，但是那个天使一样的男孩却只曾存在于这个之中，八十年代建起的老楼，如今已现出风烛残年的势态，灰暗的墙面，参差不齐的各户窗户，门牌号锈得太厉害而无法辨别。这就是沙城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吗？清可忆这样问着自己，感觉心跳得厉害，手心已经沁出汗来。由着沙渺渺带她拐进其中一幢楼内，楼道很窄很暗，两边墙上都是鞋印涂鸦之类，她们在一扇满是锈迹的门前停了下来。
“妈，这是我同学清可忆，我们俩有点事。”沙渺渺带她到自己母亲面前，莫名地有点提心吊胆。
可忆听出她有意隐瞒自己的身份，也附和着说：“阿姨好！”还来不及仔细看客厅的布置，就已经被渺渺拉进了自己的房间。
虽然只是粗略的一眼，但这个家让她安心，客厅虽然不大，但布置好像很得当，以暖色调为主，墙边有架钢琴，还有沙城的妈妈，脸色虽然有些憔悴，满眼里却都是慈祥。与外面相比，沙渺渺的房间则更雅致一些，粉色床单和窗帘，墙角里是她的扬琴，窗台上养了一小盆绿色植物，但有些奇怪的就是好像一切都很新。
她走到书桌边，仔细打量这个房间，见沙渺渺和董风的亲密合照赫然摆在桌上，就拿起来打趣道：“好明目张胆啊！”
“噢，”渺渺轻笑了笑，“他已经见过我爸妈了，他们都没说什么。他请他们吃过一次饭，答应他们会好好对我。”
“哎，这么有担当的男人哪里找去，真不知道你还担心什么？”
两个人都会心地笑了起来，沙渺渺心里那根弦刚松了松，就听到清可忆突然说：“带我到他的房间看看好吗？”
笑容一瞬间僵在脸上，她四顾了一下，说：“这就是他的房间，我家只有两室，以前这房间中间拉了个帘，就跟你和董风那住法差不多，他走后才改成这样的。”
就是说，连在他的家里都找不到他的气息了吗？她努力吸气，想寻找他留下的痕迹，可是这分明是一个闺阁里的脂粉气。“那他的东西呢？不可能都没有了。”
“基本上是没有了，他写的那些音乐、歌词，还有他的琴，都让石剑拿走了，衣服什么的能送人的送人，不能用的都卖废品了。我爸在这件事上的思路基本和他一样，认为没有什么念想，痛苦就会少一点，虽然妈是极力反对，但还是这么办了。”
清可忆愣神之间，女主人端了水果进来，说：“渺渺，怎么也不招呼客人喝水吃东西？平时怎么教你的！”说着很慈爱地看着可忆。
沙渺渺从刚才的情绪里抽离出来，对母亲做了个丑脸。清可忆几乎是没过脑子话就出了口：“阿姨不用客气，我又不是外人！”
“你这丫头真不认生，第一次来我家就不把自己当外人！”沙渺渺神经过敏地站起来接过话去，生怕她再说什么。
女主人笑笑转身要离开，渺渺注意到可忆盯着那个背影时表情的异样，想要挡但已经来不及，她站起来说：“阿姨我真的不是外人，我是海鸥。”
女人一下子僵在了那里，缓缓缓缓地转过身来，眼神里满是震惊，嘴唇一直抖。眼前这个女孩子，没有出众的容貌，只是眉宇间透着一种强大的力量，显得整张脸以至整个人都很倔强，这就是儿子爱过的女孩，儿子死前还在叫的名字，儿子欠下的一笔还不清的债！
“孩子……”她伸手想去摸可忆的头发，一下子哽住，手也僵在了半空。
“妈！”沙渺渺前去扶住母亲，害怕她的心脏病发作。
可忆顾不了那么多，只觉得双膝一软跪在地上，“沙城走了，您能当我是儿媳妇吗？让我替他尽孝心，也许我能为他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海鸥你别这样！”沙渺渺在一边喊。
可是女人终于伸出手，抱住可忆的头，又喃喃了一句：“孩子！”
“妈！”三个女子在屋子里哭作一团。
清可忆看着眼前这个女人，任她在自己的脸上轻轻抚摩。都说儿子像妈妈，一点也不假，那细长的眼睛，薄薄的嘴唇，分明都让沙城不走样地继承了去，连同那种病。但是事情并不如可忆想象的那么简单，任凭她怎样请求，沙妈妈只愿她做自己的女儿而不能承认她是儿媳妇，她更希望自己能够疼爱这个女孩，尽量为儿子做些补偿，而不是让她来替儿子尽孝。
“我可真不该带你来我家！”沙渺渺拉她出门后说。
“我也利用了你是善良啊！”面对渺渺略带怒容的脸，她反倒轻轻笑了，“回去替我给阿姨道歉吧，我真的太爱你哥哥了，不知道怎样做才能把他留下来。我的心里，一直朝着两个方向发展，一面是不相信他死了，总觉得有一天他就会回来，一面是不能肯定他曾经存在过，害怕他是我臆想出来的人，我们没有相爱过。这两个方向，明明知道都是不真实的，却抑制不住自己相信，这种感觉很难受，好像要被撕成两瓣一样。”
“海鸥……”
“叫我清可忆吧，我一直在努力做清可忆，而不是以前那个海鸥。不要怪你哥哥，很多事是我心甘情愿承受，即使再多痛苦，如果可以重新选择，我也要选择我们相爱。如果你们真的觉得这是一笔债，那被辜负的人是海鸥，而清可忆只想为自己爱的人多做些事。”
沙渺渺顿时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什么跟什么啊！海鸥简直就是无药可救，就这样袖手旁观她一步步陷入泥沼吗？可又有什么办法呢？她想起沙城写的一首歌，她曾经听石剑唱过，唱到后来石剑差点把琴砸了，歌名好像叫《绝爱》
你的笑容
为何僵持在那个瞬间
我那么怕看见
你伤心失望的眼
我的拥抱越来越紧
害怕这是最后一面
我的宠昵
是你停泊的港湾
你看不到的
是我绝望的心
你的亲吻越来越深
似明白下一刻就会涣散
说不口的再见
看不到的明天
谁能拯救这绝望的爱恋
不能承担的信赖
无法兑现的誓言
让她忘记我们一起走过的时间
谁来救救我的天使，谢谢！
“谁来救救她呢？”沙渺渺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