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黑夜里再次响起一声枪响。
石板路上，纠缠的两个人影中，其中一个突然停滞，接着重重向前倒下。
吴江昊怔怔地看向身下，黄白相间的脑浆正顺着他的裤管向下流淌。
那人继击杀了他背后的丧尸以后，又飞快地打死了纠缠着叶良陶的，两枪间隔之短，几乎可以说是同一时间完成。
明亮的路灯照耀下，那人缓缓向他走来。
吴江昊艰难地将目光从那滩即将流到他脚踝的黏稠液体移开，抑制住反胃呕吐的冲动，抬起头。
然后，他看见了那人的样貌。
“是不是很帅？”女记者作花痴状问道。
吴江昊对她摇了摇头。
帅？这个形容词怎么也不会和这张脸扯上关系。
这是一张哪怕丢到人海里也不会惊起半分波澜的平凡脸孔。
唯一令人记忆深刻的，就是他身上带着的那种平静，仿佛一尊随时可以入定的老僧。
吴江昊紧张的注视下，那人走到他的面前，并未说话，而是低下头。
确认过地上两个丧尸都已完全死亡，绝无再站起来的可能，他仍然没有说话，转过身，径直离开。
吴江昊满腹疑惑被他这番举动噎在嗓子口，心说你好歹也向我们解释一下这两个丧尸是怎么回事吧，顺便再发发善心邀请他们两个一同走。
反正吴江昊是没有那个胆子继续留在这里了，谁知道过一会儿会不会有别的丧尸再看中他这一亩三分地。
既然男人没有出言邀请，吴江昊心想，换而言之就是没有拒绝的意思。
于是，他拽起还在地上躺着的、满脸茫然的叶良陶，快步追了上去。
“说起来。”
吴江昊突然停下了讲述，疑惑地看向旁边的梁峻辉，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梁峻辉本来听得入神，被吴江昊这么一问，他明显愣了一下。
“不是主编你打电话叫我过来的吗？”他说。
“我打电话？叫你来？”吴江昊指了指自己，睁大眼睛，“来这儿？”
他立即意识到这其中似乎出了什么问题。
“你觉得可能吗？就连我自己都是刚知道春城爆发了丧尸危机，怎么会有工夫联系你们？况且，现在局势都已经这么危险了，我在你们俩心里是什么形象，冷酷无情的老魔头吗？你们竟然会觉得我会在这种时刻喊你们俩出来做外采？你们又不是战地记者。”
“还有你们。”
他看向凑在周围聚精会神听他讲故事的其他记者，直截了当地问道，“又是谁叫你们来的？”
顿了顿，他说，“不是我自夸，你们应该也知道，整个春城市如果哪里有新闻连我都没有提前得到消息，你们就更别想了。这点你们同不同意？”
记者们面面相觑，然后点了点头。
吴江昊的大名他们自然是有所耳闻，堪称春城市新闻行业的龙头老大，他们这些杂志小报的记者要想活着，都得看他的脸色，才能捞到点汤汤水水，否则，连汤底沉淀下来的调味料都吃不到。
看到他们点头，吴江昊满意地颔首，“所以，如果连我都没有提前得到消息，你们又是怎么得到的？是谁告诉你们爆发了丧尸危机，又是谁让你们来这里做采访？”
连续两个问题，回答他的却是良久的沉默。再迟钝的人也察觉到了此事背后的不寻常。
看着这些人茫然的神情，吴江昊知道他们肯定是指望不上了。
于是，他看向梁峻辉，小声地问：“你确定打电话给你的声音是我？”
梁峻辉犹豫了一下，说：“不确定，电话里很吵，听不清具体音色。”
“那你怎么知道是我给你打的电话。”
“电话那头自己说的。”
“怎么说的？”
“就，他自称他是您，让我立刻赶到春城市第一人民医院，说有重大新闻，要赶紧去。”
“他没说是什么新闻？”
“没有。”
这倒有点奇怪了。吴江昊摸了摸下巴，短密的胡须摩擦着手指。
这时，有人进入米拉芒，见所有人都背对着他，他拍了拍手，将众人注意力吸引过来，然后说：“院方决定半个小时以后召开记者发布会，你们如果有什么想问的问题，提前写好，交给我，我会转达给院方的。”
话音未落，就有人问道：“是研制出解药了吗？”
“解药？”代表院方的那人愣了一愣，旋即反应过来这人是在说逆转丧尸变异的药剂。
他摇了摇头，并没有给出准确答复，而是说道：“我就是个跑腿的，你们只需要把问题给我，答案会在半小时以后的记者发布会上给出解答。”
闻言，众记者一哄而散，一时间米拉芒里只听见沙沙的写字声。
“吴编，咱们提什么问题？”梁峻辉向吴江昊问道。
吴江昊像看白痴一样看着他，“都什么时候了，春城保不保得住都不一定，你还关心提什么问题？真是蠢货！现在街上到处都是丧尸，逃命都来不及了，你难道觉得还会有人来给你印刷，还会有人看报纸？”
“那他们？”
梁峻辉看向那帮记者，有的人咬着笔头，有的人皱着眉头，都在绞尽脑汁地想哪些问题比较犀利。
“他们是比你还蠢的蠢货！”吴江昊哼了一声。
.
.
将坦克停放在停车场的角落，秦禹松开操纵杆，在狭窄的空间里舒展了一下四肢。
紧接着，他站起身，微微佝偻着腰，来到武器操作官的位置，掀开座椅上罩着的麻布，座椅底下是一个已经昏厥过去的男人，蜷缩着，打着赤膊，全身上下只有一条花内裤。
吴江昊、叶良陶刚才两个人挤在底盘后部，压根没敢靠前，因此不知道，这辆坦克里除了他们仨之外还有其他人的存在。
一套折叠整齐的衣物端端正正地摆在座椅上，秦禹将自己飞快地扒了个精光，迅速换上这套行头。
等到他掀开顶盖爬出坦克的时候，已经完全像变了个人似的，原来的笔挺军装，此时已换成了一套紧身夜行服，令他和夜色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
秦禹轻飘飘地落地，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接着，他快速观察了一下四周，见没有人注意到他，就立即向着更深重的夜色中跑去。
夜风将他凌乱的刘海吹起，露出其额头上一个微小的印记。
他头顶之上，数千米高空之中，一架鹰隼形状的无人机正在悠悠盘旋，这附近方圆三公里以内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它的监听。网络、无线电、甚至是两个人窃窃私语的交谈，都被它记录下来，经过重重智能筛选之后，得出有用信息，再通过某种玄之又玄的方式，传递给地面上那个正在狂奔的身影。
随着秦禹离开，过了六七分钟，一个人摸黑走到了坦克旁，然后万分艰难地爬进了坦克内部。
噗通。
叶良陶重重地摔下。
这一下摔得不轻，他感觉自己全身上下都在喊着疼。
先前由于吴江昊喋喋不休，吵得秦禹头疼，便出手帮了他俩一把，使得他们进来得毫不费力。
现在叶良陶自己进来，立马就尝到了苦头，他感觉自己支撑用的那条胳膊完全使不上劲，一用力就疼，不知道是不是骨折了。
他满脸哭相。
然而，下一刻，在他摸到了他遗留在这儿的某件东西以后，他的神情陡然发生了变化，像是被强制改变了表情一样，突然变得狂热起来。
他的左手拿着他身上剩下的最后一支水笔，疑似断裂的右手颤颤巍巍地将他遗落在这儿的绘画本从阴暗的角落中挪出，然后艰难地翻开到最新的一页。
笔尖落到纸面的那一瞬间。
他觉得自己整个人就像是升天了一样，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圆满。
叶良陶越画越忘我。
笔下，狰狞几乎要跃出纸面。
这是之前与他生死纠缠的那个丧尸的面孔。
他看见了，因此他要将它画下来。
唰。
翻页。
这次他画的是一个背影。
如果他姐夫吴江昊看见他这次的画，一定会明白他画的是什么，那是秦少校背对他们开坦克的背影。
叶良陶被吴江昊拽入坦克的时候，看见的就只有秦禹的背影，没有正面。
叶良陶一边作画，一边扭动身体，半是因为激动，半是因为疼痛。
突然，他好像是踢到了什么，握着笔的手停了下来，疑惑地看向前方。
他面前，一个没穿衣服的人坐在地上，一双眼睛震惊地看着他，两人四目相对，一时间说不出的尴尬。
这时，坦克顶盖被人掀开，一人探头下望。
听见声音，两人抬起头，三道视线交错在一起。
河圣哲愣了愣，目光在停下作画的叶良陶和全身赤裸、被五花大绑的原坦克驾驶员之间移动，良久，他如有所悟，朝二人笑了笑，缩头，合上顶盖，然后拍了拍自己的脸，自言自语道：“这是在模仿《铁达尼》吗？年轻人真是会玩。”
河圣哲仰头望天，不知道主编大人知不知道他的小舅子还有这癖好。
边想，他边暗骂自己，没事掀什么顶盖，这下好了，坏了人家的好事，以后指不定会在主编耳边吹风，有的是自己的小鞋穿。
“唉……”
河圣哲叹了口气，觉得自己的命真苦，自打和梁峻辉那家伙一起出来做外采起，就没碰见过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