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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05 太原之行

尽管审批人修改批复内容花了一些时间,但贷审会秘书在郑玉梅的软磨硬泡下全力催促各位委员,真就在周五中午出具了恒远煤业的授信批复决议。决议的“放款要求”中有一部分是这样写的:

1、取得受信人下游客户唐山XXXX有限公司应收账款转让回执,明确该笔应收账款的支付情况和支付时限……所有涉及该笔业务与唐山XXXX有限公司之间的签章文书必须由分行核保经理核签,核签地点必须是唐山XXXX有限公司正常办公地点;

2、与太原XX能源有限公司、介休XX煤炭供销有限公司、忻州XXX煤炭有限公司分别签订三方协议……协议必须经过分行法律合规审查,由分行核保经理核签。

郑玉梅看着决议内容轻轻叹了一口气:“这一趟去核保折腾下来得好几天,快去约一下分行核保经理,然后跟老孟定好时间。”苏洋应声而去,郑玉梅又叫住了他:“对了,咱们太原分行顾行长是我以前的老领导,当初我跳槽来春江银行还是他向宋行长推荐的,我准备了点东西,你到了那儿抽空给他送过去。”

不同于人们通常所知的保险核保,银行所谓的核保一般是指由双人对客户涉及盖章、签字以及抵质押物登记办理等行为进行当面核实见证,大多数情况下,双人之中必须有一个是分行指定的核保人员。湖山分行目前有一男一女两位专职核保人,这种需要在外住宿的工作让异性同事来做多少有些不太方便,于是苏洋来到分行放款中心,径直走到罗亚安身边,笑容可掬的招呼道:“安哥,下周有空吗?我们有个业务要去外地核保。”说着把打印出来的决议递了过去。

此时正是下午刚上班的时候,罗亚安还在打瞌睡,睡眼惺忪的接过决议,眯着眼看了一遍需要核保的内容,然后把决议往桌子上一拍,满脸疑惑的问道:“我操,谁给你批的?这不是神经病吗?”

放款中心几个小姑娘抿着嘴笑了起来,但没有人感到惊讶。罗亚安和秦锐有点像,二人都是身材高大、外形粗犷,表面上看着嘻嘻哈哈,却从骨子里带着一股谁也不服的拧劲儿;说起话来口无遮拦,爱呛人,尤其对自己看不惯的人和事,总是习惯性的冷嘲热讽、话中带刺,不同的是秦锐表现的比较阴柔,喜欢拐弯抹角、含沙射影;而罗亚安则更粗暴一些,发起火来嘴里祖宗八辈儿带着生殖器往外蹦。所以尽管有相像的地方,这俩人却彼此都看不上对方的口德。很多人据此认为他俩不合,实际上他们关系还挺不错,只是一见面就容易为一些莫名其妙的事儿互相刺挠。

“玩世不恭,心里一点数都没有。”罗亚安这么说秦锐。

“愤世嫉俗,嘴上就缺个把门的。”秦锐这么怼罗亚安。

苏洋对罗亚安的脾气也略知一二,苦笑着凑过去轻声说:“唉,这都是你们黄总要求加的。”

核保经理归放款中心管理,放款中心是风险管理部的下设部门,黄兴国就是罗亚安的顶头上司。罗亚安再莽撞,也不至于在单位当着一帮同事的面骂的太难听。尽管如此,他还是动了动嘴角,小声说道:“脑子不好。”然后拉拉椅子坐正了身体,问道:“我记得这个客户以前是秦锐在管吧?去年我还跟他去清山核保来着。”苏洋点头道:“是,这是郑行长的客户,郑行长看他太忙了,便让我来管了。”罗亚安“呸”了一声:“忙个屁!他就是懒——这一趟得去几天呐?”苏洋嘻嘻一笑:“安哥放心,保证让您回来过周末。”

到了周一早晨,苏洋和罗亚安坐孟德源的车从湖山出发,下午三点多到了太原。按照决议要求,这次需要他们二人核保的上游经销商一共有三家,虽然三地同在山西,相距不远,但介休和忻州分处太原南北,行程颇费周章。好在孟德源安排得当,让那两家公司次日带齐各种证件和印章到太原来与他们会合,这才免了一通折腾。

几个人到太原当地那家公司核保完毕,去宾馆办理好入住,苏洋接着出来打车去了人民医院。来太原的路上郑玉梅打电话告诉他,她那位老领导顾行长刚刚做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手术,正在医院休养观察。郑玉梅让他把东西送到医院,然后千叮咛万嘱咐:不管病房里有没有人陪护,一定要多留一会儿,看看有什么跑腿打杂的事儿帮忙做一下。

人民医院离他们住的宾馆不远,苏洋提着东西上楼找到顾行长的病房,从门上的小窗向里看去,只见这是一间双人病房,有一张床是空的,另一张床上躺着个中年男人,双眼微闭,嘴巴一动一动的,好像在说些什么,床边凳子上坐着一个女人,正一边点头一边百无聊赖的翻着报纸。

苏洋轻轻敲了几下门,把门推开一小半,探身问道:“请问,这位是顾行长吗?”女人站起身来点了点头,苏洋打量两眼,见她衣着朴素,相貌端庄,皮肤保养的不错,但却掩不住原有的黑里透红;举手投足不像是城里人,只是眼神中比一般的农村妇女多了几分知性。

“我是。”床上的人睁开微闭的双眼,略显吃力的从床头柜上拿起眼镜戴上。这人一张标准国字脸,方面大耳,肤色与那女人差不许多,看起来有点像中年版王宝强,不同的是双眼大而有神,颇有几分领导模样。苏洋忙将手里提的东西放下,上前微微欠身:“顾行长您好,我是湖山分行的苏洋,郑玉梅郑行长是我的领导。”

顾行长名叫顾玉福,他前几天做完手术,此时已经恢复了一些精气神,只是面色还稍显惨白。见苏洋来,顾玉福稍微正了正身子,缓缓说道:“谢谢你啊,还专门跑过来,我给玉梅说不用麻烦你,她非得让你跑一趟。”

顾玉福说的是普通话,山西口音有点重,但并不难懂,苏洋甚至觉得有些亲切,忙笑着应道:“顾行长您客气了,我正好来太原出差,一点儿都不麻烦。我们郑行长事先不知道您动手术的事儿,不然她就亲自来看您了。”

顾玉福小心的笑了两下,轻声道:“让她费心了。”苏洋见他说话费力,便转向旁边的中年妇女:“请问您是…?”

“我是他对象。”中年妇女咧嘴一笑,笑容中带着少许木讷,却显得十分真诚。

“哦!阿姨您好!”苏洋问候完,向病房中环顾一圈,干笑道:“顾行长做手术,怎么太原分行不派人来照顾一下呢?”

“来了,办公室每天都派人来,都是待不了一会儿就让老顾给撵走了。”顾夫人的山西口音更重,说这话时多少有些不满。

“哎呀,让他们来干甚,一天到晚就是些屎啊尿啊的破事儿,能让人家帮着干吗?”顾玉福不耐烦的训斥了一句,又皱着眉头对苏洋说:“让你见笑了,农村妇女,什么都不懂。”

苏洋陪笑道:“没有没有,不过在医院陪床杂事儿确实太多,阿姨一个人也够辛苦的,今天既然我来了,有什么需要跑腿儿的事儿您就让我来做,这也是我们郑行长再三叮嘱的。”

尽管顾玉福两口子再三不允,苏洋还是坚持在病房里呆了两个多小时,帮着打水、倒垃圾、叫护士,又陪顾玉福聊了一会儿湖山分行和宋可军的事情,直到看着二人吃过晚饭,眼见探视时间快结束了,这才起身告别。

顾夫人一直把苏洋送到电梯口,颇有些感慨的说道:“小苏,你这人真热心肠嘞,我儿子这些天来看过他爸几次,总共呆的时间也没你这一下午多,太谢谢你了。”苏洋心里一热,忙道:“阿姨您太客气了,您和顾行长好好保重身体,我以后有机会一定再来太原看你们。”

第二天下午,另外两家供应商相继来到了太原,等把事情都办完,时间已是不早,孟德源与苏洋和罗亚安商量了一下,决定再住一晚,明早返程。几个煤老板见面,自然相谈甚欢,于是当晚便由太原的煤老板做东,为孟德源一行人接风兼送行。

晚餐安排在一家内部装修十分豪华、看起来不土不洋的私人会所,虽说是煤老板做东,但主角却是一位被称作赵主任的中年人。“铁路上的,能帮他们找关系拿到车皮。”孟德源小声向苏洋介绍道,说罢便跟着几位老板上前与赵主任寒暄起来。

“车皮还得找关系?”苏洋似懂非懂的看了看罗亚安。“这边运力紧张,拿不到车皮就没法发货。如果走汽运,又贵又麻烦,还容易出幺蛾子。”罗亚安说到这里,冷哼了一声:“就这世道,屁大点权利都能拿去弄钱。”

赵主任是河北人,五十来岁,身板笔挺,短小精悍,圆脸寸头,一副军人样貌,双眼炯炯有神,笑容平易近人,左手端着一只小巧玲珑的紫砂茶壶,右手握着两枚油光锃亮的官帽核桃。众人为他和苏洋、罗亚安相互做了介绍,这才依次入席。

酒过几巡,桌上的气氛逐渐热络了起来。赵主任十分健谈,俨然是席间焦点所在,从军旅生涯到铁路官场,从家乡轶事到秦晋风情,无不侃侃而谈,听得大伙频频点头,苏洋更是倍感新鲜,禁不住啧啧称奇。待到赵主任谈兴稍淡,众人这才集中感慨了一番。太原煤老板不失时机的笑着把脸凑过去:“赵主任,您的小本子在身边吗?帮我看看今年的运势呗!”

赵主任闻言一笑:“就知道你得问,专门带在身上了。”说罢兴冲冲站起身来,从挂在衣架上的外套口袋中拿出一个小本子、一本小册子和一副眼镜盒。先取出眼镜戴好,然后打开小本子,找到写着煤老板生辰八字的一页,皱着眉头看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