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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 32 章

年后的第一场, 在清晨悄咪咪地下了起来。

沈小运站在窗边, 看着被雨水洗净的小小绿叶子,突然跑到沈牧平面前说:

“我们什么时候去吃碧螺虾仁啊?”

沈牧平腰上扎着围裙, 早饭他做的是葱香蛋饼, 面饼糊里加了鸡蛋,又在一边打了个蛋,戳碎了黄, 这是他跟着网上学会的做法。

听见沈小运的话,他回头看了她一眼,说:

“那我们晚饭的时候去吃。”

“好的呀!”

年前沈牧平买了个豆浆机,沈小运的早饭就多了很多种能喝的东西, 比如今天的红豆绿豆黄豆混合豆浆。

沈小运喝了一口,有点嫌弃。

蛋饼倒是很喜欢,在上面抹一层薄薄的红方腐乳,沈小运能吃两张。

“豆浆要多喝点,对身体好。”

沈牧平仿佛察觉了沈小运的嫌弃, 盯着她喝豆浆。

“咕噜咕噜咕噜。”

看着小小姐吃完了猫粮坐在那儿擦脸,沈小运很羡慕。

猫不喜欢吃的东西, 总不会被人强迫一定要吃掉。

吃过了早饭, 沈牧平拿出了一个小盒子给了沈小运,里面是洗好的蓝莓。

沈小运立刻忘记了豆浆的事儿。

上班路上的青石路有些湿滑,沈牧平抓着沈小运的手臂,怕她摔倒。

“哎呀,你也太小心了呀。”

打着小花伞的沈小运这么说沈牧平。

沈牧平只说:“我怕你摔倒。”

“这是在下春雨呀, 小花小草浇一浇都会好好长的呀,我多看看,说不定脑袋也会变好的,你不要总怕我摔倒嘛。”

沈牧平却不肯放手。

沈小运扁了扁嘴。

走到桥上,沈小运想看看船从桥下缓缓过去,沈牧平还是不肯放。

沈小运有点点生气了。

“你总是抓着我,我哪里都去不了了呀。”

看着沈小运的表情,沈牧平的手略松了松。

他今天的状态不对,他自己已经察觉到了。

沈小运终于挣脱了沈牧平的手,有点欢快地走在前面,脚下踩着细小的水花。

沈牧平走在后面,只觉得这个世界好像地变成了天,天变成了地,他也从曾经努力想要挣脱束缚的那个人,变成了会让别人努力挣脱的那个人。

应该说是人都会变成自己讨厌的样子,还是说时光就是在转圈圈?一圈又一圈,把所有人都兜了进去?

走到了书吧门口,沈小运已经忘了自己生过沈牧平的气,她回过头对沈牧平招招手说:

“晚上我们要吃龙井虾仁的,别忘了呀。”

沈牧平也对沈小运招招手。

转身往老街外走去。

书吧里,沈小运放好了雨伞,解开了围巾,然后捧着自己的蓝莓去找蛋挞姑娘。

蛋挞姑娘也刚进来没多久,她今天骑车过来的时候没打伞,只戴上了冲锋衣的帽子,现在前面的额发都是湿的,用纸巾拧了一下,现在都成了一条。

“吃蓝莓呀。”

“我今天做了肉松盒子。”

蛋挞姑娘像是个圣诞老人一样,拿出了让沈小运惊喜不已的礼物。

“跟昨天吃的焦糖海盐一样,一层蛋糕一层别的,不过这次是用了肉松,所以是蛋糕、肉松、沙拉酱。”

蛋糕不像昨天一样为了追求柔软的口感用了戚风,而是用做蛋糕卷的做法做了口感更结实一点的蛋糕底,肉松和沙拉酱也都是自制的。不过这些蛋挞姑娘就没告诉沈小运了。

原来比昨天更幸福的就是今天呀。

用勺子挖一口蛋糕,吃着香香甜甜咸咸的味道,沈小运的眼睛都美得眯成了一条缝。

“特别特别好吃!”

她对蛋挞姑娘说。

瘦高的女孩儿整理着吧台,只嗯了一声,算是接受了沈小运的赞美。

雨滴看着沈小运吃了早饭,吃了上午的点心,又吃了午饭,开始陪着沈小运等下午的点心时间。

下午三点的时候,一个中年女人走了进来,在吧台点了一壶红茶。

沈小运对她说欢迎光临的时候,她笑着对沈小运点了点头。

吃完了肉松盒子,沈小运捧着水壶站在门前看着外面的小雨。

水壶里的水是蛋挞姑娘给她装的,泡了很少的一点红茶,茶味趋近于无,却比水要香,比温水稍热,正适合在这样的时候入口。

“外面有什么好看的么?”

沈小运扭头,看见那个喝红茶的阿姨就在自己旁边站着。

“有啊!”

沈小运点点头,指着一处屋檐说:

“你听,那边的声音不一样。”

屋檐下面有个陈旧的铁皮桶,水落在桶里的声音当然跟别的地方不一样。

“像不像是别人都在说小话,就那个人在……”沈小运想了想说,“你听他是不是在读诗啊。”

“读诗?”红茶阿姨有些诧异。

“对呀对呀。别的雨都细细碎碎的,都在说,’哎呀下春雨咯,不记得有没有收衣服’,还有人说’天这么湿,回家要煮点姜汤水’,就只有他在那里说……”

“从远古的墓茔,从黑暗的年代,从人类死亡之流的那边,震惊沉睡的山脉,若火轮飞旋于沙丘之上

,太阳向我滚来……”*

低低的缓缓的女声,柔软又坚韧,也和诗句本身一样有着澎湃的力量。

目不转睛地听红茶阿姨念完了诗,沈小运连忙给她鼓掌。

“我想说的就是这个呀,这首诗我特别喜欢呀!”

红茶阿姨低头笑了笑。

快到五点的时候,那个阿姨撑起雨伞走了,沈小运还把她和她念的诗记在了自己的小本子上。

“今天听一个爱喝红茶的阿姨念了我特别喜欢的《太阳》,好开心呀!”

她在本子上翻了翻,在第一页把那首诗记了下来。

“……陈腐的灵魂,搁弃在河畔,我乃有对于人类再生之确信。”

沈牧平接沈小运去吃碧螺虾仁的路上,就听到她在叽叽咕咕地念着什么。

地上仍是湿的,沈牧平却不像早上那么紧张了。

看着自己的小碎步,再看沈牧平跟在她身后又大又缓的步子,沈小运突然说:

“沈牧平,我突然觉得你就是落在桶里的雨水。”

沈牧平不懂,不过没关系,看见了碧螺虾仁,沈小运也就不懂了,改天翻看小本本,她说不定会赞叹说:“呀,这么好的诗呀!”

就如初次相见。

深夜,雨未歇,魏香兰找出了一个陈旧的塑料皮本子,打开,看见上面写着今天自己背诵过的诗句。

“把我最喜欢的诗送给你,祝香兰妹妹二十六岁生日快乐。”

时间一晃过去了三十年,钢笔水留下的印记都浅淡昏黄了起来。

可它发过的光,照亮过的人,都还在,总不该让他们无声无息就落幕了。

中年女人叹息了一声,把本子收起来,又拨通了沈牧平的电话。

作者有话要说:  《太阳》作者 艾青

原文如下:

从远古的墓茔

从黑暗的年代

从人类死亡之流的那边

震惊沉睡的山脉

若火轮飞旋于沙丘之上

太阳向我滚来……

它以难掩的光芒

使生命呼吸

使高树繁枝向它舞蹈

使河流带着狂歌奔向它去

当它来时,我听见

冬蛰的虫蛹转动于地下

群众在旷场上高声说话

城市从远方

用电力与钢铁召唤它

于是我的心胸

被火焰之手撕开

陈腐的灵魂

搁弃在河畔

我乃有对于人类再生之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