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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君恩

皇帝在当天晚膳后来了拾翠殿,当时叶薇正由妙蕊伺候着喝药,听到声响就要起来行礼,却被他及时按住。『雅*文*言*情*首*发』

“行了,没那么多讲究,当心扯到伤口。”

她这才坐回去,示意宫娥继续喂她喝药。不过七日不见,她的气色已然好了许多,肌肤不再是憔悴的苍白,而是珍珠般晶莹的透白。细长的柳叶眉笼罩在淡黄的灯光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娴雅之态。

他忽然有点困惑,这样一个姿容出众的美人,自己当初怎么会没注意到?

记忆里唯一一次见面,似乎就是朝阳殿大选,她随着宦官的唱名跪到人群最前面,从头到尾都低着头。他当时好像问了句什么,她答得很小声,导致他都没怎么听清。他本就对大选兴致缺缺,被这么一搅就懒得再问,随口赐了琼章的位分。

这么想来,表现得那样差都能入选,看来他当时还是留意到她的脸了……

脑袋里回忆了一通,才发现低头喝药的女子格外专注,居然连余光都没有瞟过来一眼。他一贯见微知著,几乎立刻就察觉出她情绪不对。

“听说,今天皇后来过。”他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叶薇慢慢咽下嘴里的汤药,觉得连喉咙口都在发苦,“是。皇后娘娘和璟淑媛娘娘一起过来,还给臣妾带来了药材。”

“哦,她们说什么了?”

“也没什么打紧的,就是让臣妾保重身体,还说……”

她吞吞吐吐,皇帝也不催促,平静等着她的后文。

“还说,陛下已经把臣妾中毒一事交给皇后娘娘处理,让臣妾耐心等待结果。”

皇帝盯着她看了瞬,嗤笑道:“你就是为这事儿忐忑不安?”

叶薇垂眸看着自己的指尖,片刻后无奈一笑,“臣妾至今还是待罪之身,此事关系到臣妾的清白,自然不能不重视。”

她这话也有道理,皇帝唇角勾了勾,没再说什么。

妙蕊原本正在喂自家小姐喝药,谁承想喂到一半陛下就和她开始了旁若无人的谈话,只好尴尬地站在原地,进退两难。正惆怅他们啥时候聊完,陛下却忽然伸手接过了药丸瓷勺,“看你喝了这么久,怎么还没喝完?”

叶薇眨眨眼睛:“恩?”

皇帝把勺子朝旁边一递,拉过叶薇没受伤的那只手,“朕帮你。『雅*文*言*情*首*发』”

妙蕊惊愕地看着皇帝的行为,一瞬间冒出个诡异的念头:他不会是要亲自喂小姐喝药吧?

她入宫的时间虽短,也陛下对待妃嫔虽不严苛,却也少有体贴温柔之举,实在不像是会做出亲手喂药这种事的人……

这个念头还没转完,就看到陛下把药碗放到小姐手中,“一口喝了。”

啊?什么?

相对于拾翠殿宫人眼珠子都要掉出来的样子,皇帝身边的人就淡然多了,高安世甚至还抽空在心里给叶采女念了声佛。

陛下这性子呀,有时太过我行我素。也不看看人家一娇滴滴的小娘子,怎么能这么对待呢?

瞧叶采女的神情,果然是被惊到了,怔怔地看着陛下不知在想些什么。然而让高安世意外的是,不过片刻她便恢复如常,干脆利落地一仰脖子,就把剩下的药喝干了。

皇帝对她的爽快十分赞赏,“你看,这样不是好多了?你们女人喝药就是麻烦。”

叶薇嘴巴闭得死死的,忍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猛地攥住皇帝的衣袖,“陛下,有蜜饯么?妙蕊,快给我拿蜜饯来啊!”

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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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在一盏茶之后离开,叶薇坐在床上弯了弯身子,算是恭送。其实按照原来的计划,皇帝还打算再坐一会儿,奈何椒房殿来的人让他改变了主意。

皇后心腹婢女之一的蝶衣跪在他面前,恭敬道:“上个月陛下跟娘娘提过一则古曲,娘娘今晚终于补全了残章,特意来请陛下过去欣赏。”

后宫争宠跑到别人地盘抢人不算什么,只是这种事向来都是跋扈的妃妾在做,叶薇实在没想到以宋楚怡的身份也会做出这种事。

再看皇帝的神情也有点古怪,坐在那儿瞅着蝶衣看了会儿才慢腾腾起身,行至珠帘处又想起跟叶薇交代一句,“朕改日再来看你,好生歇着。”

叶薇道了声喏,再请蝶衣姑娘替她跟皇后问安,这才含笑把这几尊神都送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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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奴婢服侍您歇息吧。”

叶薇按住了妙蕊伸过来的手,对其余宫人道:“你们先下去。”等他们离开,这才看向妙蕊,“我知道你一贯机灵,你且说说,以你这段日子在宫中的见闻,陛下对皇后……究竟怎么样?”

她问得突兀,妙蕊惊讶地抬头,却对上一双黑沉沉的眼眸。幽深难测、情绪复杂,这不是属于自家小姐的眼神。妙蕊小时候曾听人说过,死过一回的人大都会转转性子,只因忘川河边的风景太可怖,见过就再不能再和从前一样。

如今看来,小姐也是其中一个。死里逃生,终于不复从前的软弱可欺,明白在后宫中一味躲避求不来平安,要想活得好只能逼着自己去适应这一切。

妙蕊生性聪颖,跟了个无用的小姐虽然也保持着忠心,但有时难免苦恼她的不争气。如今见她总算愿意为改变处境做点努力,欣喜之余自然有求必应、有问必答。

“早些年是极为宠爱的,这两年淡了许多,但比起前朝那些对皇后视若无睹的帝王,陛下算是长情了。”

“早些年极为宠爱?怎么个宠爱法?”

“小姐不记得了么?当初陛下为了娶到皇后娘娘,很是费了番周折啊……”

面对这样的疑问,叶薇神情不变,只淡淡道:“我脑袋昏得很,许多事情都记不清了。你知道什么就说,反正我们也无事,就当聊聊天。”

她这么说了,妙蕊再无疑惑,老老实实道:“皇后娘娘是左相大人的嫡长女,再尊贵不过,打小便是煜都权贵想要求娶的对象。那时候陛下还是太子,皇后原本为他选定的太子妃是右相的女儿秦氏,可太子殿下不知为何竟对宋小姐一见倾心,不顾帝后的意思亲自登门求亲,言辞恳切、情意昭昭,把宋相和夫人都感动了。他这么一闹,皇后娘娘也没办法,只好遂了他的意思,改立宋氏女为太子妃。

“奴婢说太子殿下宠爱太子妃并不是随便讲的,他当真是做了许多让人咂舌的事情。按照规矩,太子妃过门都要带数名贵女为媵,一并嫁过去。可太子殿下却主动提出,不希望有随嫁的媵妾。虽然他搬了冠冕堂皇的理由出来,大家却都明白他是为了宋小姐。后来还是皇后出面说于礼不合,殿下这才作罢。但即使如此,随嫁贵女的人数也从六人减到了三人。

“媵妾少了,婚礼的排场却半分没少,甚至更加气派。太子大婚的时候,咱们虽然远在侯阜,对那盛况却也有所耳闻。侯阜甚至还有富户不远千里跑去煜都,就为了看宋小姐的花轿经过珑安长街。真真是十里铺锦、艳羡天下,往前往后二十年,估计都不会有那么盛大的婚礼。

“太子妃刚过门那几个月,太子殿下对她简直是专房专宠、千依百顺,别的良娣、良媛那里连门都没登过。直到朝中剧变、殿下匆匆即位,这才稍微淡了点。

“哪怕是到了现在,宫中新人辈出,陛下对皇后不复从前喜爱,宠上了后来的宣妃娘娘,心里却还是记挂着。您看刚才,皇后娘娘遣人来请,他便去了。终归是有情分在那儿。”

妙蕊果然不愧机灵之名,一席话说得绘声绘色,叶薇甚至能透过她的话想象那时候宋楚怡有多么风光、多么得意。

右手攥住锦被的一角,唇边是一抹冷笑,“这么说,他曾经,真的很喜欢她……”

这语气有点怪,妙蕊没来由地觉得背脊发寒,“是……”

深吸口气,她闭了闭眼睛,“你刚刚说,皇后是左相嫡长女?”

“对……对啊。”妙蕊看着自家小姐,有点不明白她怎么连这么简单的问题都要反复问。

叶薇“哈”地嗤笑出声,再也控制不住语气里的森冷,“左相嫡长女……嫡长女……”

果然是这样。在世人心中,从来都只知道左相宋演膝下有个金尊玉贵养着的女儿叫宋楚怡,却对他货真价实的嫡长女一无所知。

他原配夫人所出、一直养在老家的嫡长女宋楚惜,没有人知道。

甚至连他,连那个费尽心思要娶她的男人,都以为宋楚怡才是她。

可她甚至为了这件事而死!

她想起刚才,皇帝把药碗塞到她手里,理所当然地吩咐她把药喝掉。恍惚间好像回到了多年前那个夜晚,她也是这么把药碗塞到他手里,催促他喝下去。

往昔今日何其相似,害得她都走了神。

他真的喜欢她么?那时候,他打听她的身份,就是为了日后登门提亲?还有他对宋楚怡无度的宠爱和纵容,也是因为她的缘故?

可他既然这么爱她,为什么连人都会弄错?

这样的深情,当真惹人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