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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浪(2)

妖魔越聚越多。一只蛊雕如疾风冲落,它的利爪抓起一名十方殿门人,瞬间将他撕碎成两半。登时,鲜血迸射,血雨纷纷,淋了地面的人满头满脸。就在那名弟子被吓傻的那一刻,九婴昂起九颗脑袋,烈焰从它口中喷薄而出,直将那名发怔的弟子烧成了焦炭。

“诛妖盟”四派中,十方殿向来以医术见长,功夫术法方面,相较于其他三派,实是稀松平常。面对这这杀不完的妖魔,十方殿的门人很快就显现出颓势。而天玄门剑者虽是以剑术见长,但此时为了延续剑阵,抵挡海啸巨浪之力,他们谁也不能离开自己的位置,显然分身乏术,只能望着同盟节节败退而干着急。就在战事紧急的这一刻,忽听后方传来马蹄声声,由远及近——

“长孙老太让开,我来也!”

粗犷的声音,道出豪迈的称呼。在这世上,敢以“老太”二字称呼十方殿殿主的人,有且只有一个,那就是“渡罪谷”的谷主·武啸风。

众人回身一望,只见后方扬起尘土飞扬,似是千军万马驰骋而来。奔在最前方的,是一匹通体黝黑的骏马,武啸风策马疾行,他浓眉大眼国字脸,看上去四十多岁正是壮年。他左手提着缰绳,右手抓一柄银晃晃的半月戟,手臂上肌肉贲张,青筋虬结,武者豪情溢于言表。在他身后,千余名武者追随而来,他们手持刀枪剑戟,背上的战旗在狂风中猎猎。

位于神州西北、距离东海最远的“渡罪谷”,在这重要关头,及时赶到。随着武者们一同前来的,还有大约百名红衣术者,正是赤云楼的弟子。不同于其他三派,赤云楼楼主·正德真人以生灵练阵的丑事一经暴露,立刻激起轩然大波。数位长老为争夺楼主之位,相互派系倾轧,将门派闹得鸡犬不宁,甚至有长老做出豢养妖灵制药一事,若不是有“赤云弃徒”毕飞舍命救助,赤云楼早被盛怒的角端炸成了焦土。在那次事件之后,一些弟子心灰意冷,离开了赤云楼。好端端的一个术法大派,没多久便门派凋敝,成了一盘散沙。门派里只剩下一些个极念旧情的,仍守在楼中。而当武啸风率领渡罪谷武者赶赴东海、路过赤云楼地界之时,那些心系家园、初心不泯的弟子,便自告奋勇,一同跟了过来。

来不及寒暄,武者与术者们,立刻投入了战局。只见武啸风大喝一声,他单手握紧半月戟,一脚蹬在马背上,整个人纵身跃起,朝着一只蛊雕兜头劈下。那狰狞丑陋的怪鸟甚至来不及发出嘶鸣,就被劈断了脑壳,黑血溅了一地。

同一时刻,炽火符不断爆裂,寒冰符不断冻结,两名赤云楼术者对上了一只九婴。二人对望一眼,交换了一个眼色,下一刻,其中一人祭出丹朱铁笔,点化寒冰符,漫天的霜雪阻隔了九婴的视线,减缓了妖魔的动作,另一人趁此机会甩出炽火符,随着一声“破!”,符咒应声爆裂,九婴的身体顿时炸裂。

“老太你退开,十方殿的人都给我乖乖抢救伤员!天玄门那小子,你们撑好你们的剑阵就行!”武啸风的话,完全不合礼节,且有越俎代庖之嫌,可这战阵之上,他哪里管得了什么礼仪节数,他只是高高举起长戟,向同盟高声呐喊,“这群欠揍的妖怪,就交给我们了!”

豪迈不羁、甚至有些粗俗的话语,却是给予同盟的定心丸。正所谓“术业有专攻”,若论武功技法,渡罪谷确是神州之最。长孙殿主、天胤真人、武谷主,相互一望,随即各自投入战局,指挥弟子顽抗到底。

剑光萤萤,那是天玄门的剑阵连起的屏障,阻隔了暴怒的骇浪。喊杀声声,那是渡罪谷的武者挥剑提枪,斩杀冲上来的妖魔。爆裂阵阵,那是赤云楼的门人击出手中符咒,爆出火花掀起霜雪。脚步急急,那是十方殿的弟子奔走不休,奋力地救治伤者。

然而,数千名义士的热血奋战,只引起了上古神魔的一阵嗤笑。

只见狂浪奔涌,风雨咆哮,在那奔腾啸海之上,在那黑压压的妖云之中,隐隐现出一个遮天蔽日的躯体,在狂风骤雨中愈显狰狞。上古神魔,再现于世。那黑色的龙鳞上,隐隐闪烁着血色光华,仿若是暗夜星辰。那一双赤红眼瞳,像是地府血池一样,妖邪而嗜血。

下一刻,巨龙化为一道魁梧的人影,立于浪涛之上。那人穿着龙纹战袍,面目肃然,不怒而自威。当他睁开一双红瞳,瀚海为之怒啸,天地为之震颤。狂风暴雨、霹雳雷鸣、巨浪如山,都遮不住他低沉的声音:

“区区蝼蚁,也想阻拦本座的脚步,简直笑话!十年禁锢之仇,如今百倍讨还。吾,将毁天灭世。”

他话音未落,瀚海却已是为之奔腾。只听低低的轰鸣之声,一时间地动山摇,远处的巨浪奔涌而来,像是连绵不断的山峦高峰,以泰山压顶之势,冲海岸线扑来。天玄门的剑阵再精妙,但在这如高山奇峰一般的巨浪面前,就像是巨人脚下的孩童一样,显得是如此稚嫩可笑,显得是如此不堪一击。

“轰!!!”

随着怒涛的咆哮,山一般的巨浪狠狠劈下,撞破了剑阵的荧光。那张剑气织就的屏障立刻破裂,潮水无情地涌向海岸,将最前方的几名天玄门人拍了个粉碎,又吞没在茫茫瀚海里。

剑阵已破,剑者殒命,海岸线登时失去了庇护,那滔天巨浪似是在癫狂大笑,嘲笑岸上的人们竟敢顽抗神魔之力,眼看它就要将诛妖盟的弟子们尽数吞噬,就在那千钧一发之刻,忽听一声清啸——

阴沉天幕之中,忽闪现璀璨银光,身负翅翼的鸣蛇划破虚空,如彗星一般降落在这战阵之上,顷刻化为了那高瘦挺拔的男子身形,只见他右腕一翻,幽火如青龙缠绕银枪,一枪便穿透了欺近的蛊雕颅脑。他长枪一扫,暗火瞬间爆裂,方圆数尺的妖魔皆在烈焰中化为灰烬。

在他身侧,身穿绿裙的少女,被清风托起了身形,悬浮在半空之中。只见她双手捏了一个法诀,随着她朗声念诵“古道长风”的古老术法,虚空中忽卷起一道羊角旋风,风卷海水,直冲云霄,竟是连成了一道“龙取水”的奇景。旋风涌动,如长龙腾空,正补住了先前天玄门剑阵的破损之处,再度抵御住了狂浪之力。

身负长戟、披着银甲的女武者,从半空中纵身落下,稳稳地落在岸边,水花从她脚下溅开,宛若盛开的花朵。她抬起英气的面容,余光扫见一只三足乌冲向苦苦支撑法阵的天玄门弟子,她立刻旋身劈斩,锋利的半月刃登时斩下了妖魔的头颅。

“喝,好小子,武艺有长进嘛!”看见陆灵那行云流水般的动作,武啸风大笑道。

“师父。”陆灵立刻抱起双拳,冲不远处的渡罪谷谷主行礼。

“你把定魂珠借给外人、私离门派的帐,咱们回头再算,”武啸风扬了扬眉,笑意未减,“咱们师徒先把这群乱七八糟的妖怪,杀他个干净!”

一个“净”字话音未落,武啸风挥戟破空,将一只袭来的妖魔劈成两半,黑色脓血溅射在他方正的面目上,他也不去擦拭,而是暴喝一声,向下一个对手急冲而去。在这狂乱可怖战局之中,他像是一尊浴血的战神,斩尽面前的一切罪恶。

如果毕飞还在,一定会微笑着说出“陆师妹,这下我明白你的拼劲是跟谁学来的了”之类的评价,然而如今,她却再也听不见那温和的声音。陆灵抬眼望向这浩瀚汪洋,望向顽抗不休的“诛妖盟”众多弟子,当她看见那些散落在人群中、用术法符咒对抗着妖魔的赤云楼门人,看见他们身上猎猎红衣和手中的铁笔,恍惚之间,她似是又看见了那个人的影子,看见了那个人清癯的身形。

陆灵默默地咬紧下唇,心底却浮现无声的诉说:毕师兄,看看罢,赤云楼没有一蹶不振,赤云楼还有许多好儿郎。

不止是陆灵,小竹亦是感慨万千。方才乘坐鸣蛇飞过虚空,她将海岸上的激斗一一看在眼里。她看见天玄门的门人是如何祭出性命,也要连起剑阵,抵御巨浪席卷天下。她看见十方殿的弟子奔走不休,抢救伤者。她看见渡罪谷的武者、赤云楼的术者,拿出了豁出命来的架势,将冲向神州浩土的妖魔尽数斩杀。在这一刹那,小竹的心底,浮上了说不清道不明的矛盾。

当年,天玄门、十方殿、赤云楼、渡罪谷,这“诛妖盟”四派,为了封印应龙,取天下妖魔之内丹,铸造七印星柱,是令归海鸣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是小竹心中的恶棍,小竹恨他们恨得一个洞,觉得他们自私又可恶。然而,时至今日,眼见这东海之乱,眼见诛妖盟无数门人奋战丧生,小竹却有些明白了:

这些人倾尽所有,双手沾染鲜血,的确是不得已而为之,他们所做的一切,只为守护自己的家园,保护自己的亲人血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