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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脉(4)

小竹闻言轻笑,她轻唤一声“驰风诀”,旋风便凭空而起,将众人托出了地洞,稳稳站定于囚牢地面上。再看四周,赤云楼弟子七零八落,躺了一地。原来,方才归海鸣、小竹、公子小白闯入地牢,已给了他们好一顿排头吃,不过皆未伤及要害,只是出手令他们丧失战斗能力罢了。

陆灵横眼一扫,一眼揪出了试图躲在铁牢后的赵明。她大步上前,反手抽出半月戟,将那锋利月刃抵在了对方的喉头,恨声道:“滥杀无辜,卑鄙无耻,你这样的畜生,不配活在这世上!”

那赵明吓得两股战战,拼了命地摆着双手,辩解道:“陆女侠,陆师姐,我们也是被逼的,是大长老让咱们这么做的……”

“住口!你不配喊我师姐!”陆灵大怒,她胳膊向前探出一分,那半月锋刃就向赵明颈项迫近一分,在他的脖颈上划开一道血痕。

感觉到疼痛,赵明慌忙将视线投向毕飞,苦苦哀求道:“大师兄,救救我、救救我!”

“住口!”陆灵怒斥,“这时候你倒唤他‘大师兄’了?方才你口口声声要他死的时候,怎么不念及同门情义?”

毕飞神色一黯,他缓步上前,攥住了半月戟的戟身,将锋刃拨向一边。只听他轻叹一声,缓声道:“算了。赵明的亲兄长赵聪,虽不是我所杀,但的确是因我而死。这笔命债,是我欠他的……”

说到此处,毕飞顿了一顿,他环顾四周,望向周遭铁笼和其中躁动哀嚎的妖灵,怅然道:“我只是想不通,赤云楼何时变成如此境地?囚禁妖灵,凌虐取胆,豢养凶兽,动用私刑,本该是守护百姓安宁的赤云楼,何时竟变得如此残暴?”

那名给角端取胆汁的弟子,忙辩解道:“大师兄大师兄,方才我们真没骗你。在楼主忽然失踪以后,几位长老为了代掌门一位,闹得不可开交。是大长老吩咐咱们,囚禁这些妖灵,取血肉脏器入药,说是能提高修为,延年益寿。就连那梼杌,也是大长老吩咐关在这里的,说是能守备地牢,备不时之需。”

“好个不时之需,”小竹撇了撇嘴角,冷声道,“什么名门正派,竟然一群乌合之众!为了夺权谋位,内斗不休,做出如此下作之事,我看这赤云楼是要玩完。”

毕飞又是一声长叹,良久无言。自从在密道中发觉赤云楼楼主——正德真人,竟私下聚魂为阵、谋求无上力道之时,他便对赤云楼充满不安。他本以为随着师尊悔恨身亡,赤云楼中暗藏的邪法,也能随之尘封。谁知门派中派系争斗,邪法再出,竟是越演愈烈,直至覆水难收之境……

“毕师兄,你别灰心,”陆灵朗声道,“等我回渡罪谷禀明师尊,咱们再找上天玄门和十方殿,让诛妖盟盟主来主持公道,制裁那什么劳什子的大长老!”

毕飞闻言苦笑,未说话,倒是公子小白摇扇轻笑:“哎呀呀,吾说陆姑娘,你这如意算盘也未免太妙了一些。吾看经这么一闹,你这渡罪谷是回不去了。”

“为什么?”陆灵挑眉发问。

公子小白拢起扇面,轻敲掌心,道:“据吾看戏多年的经验,咱们前脚刚走,这些家伙自然会禀明那什么大长老。吾看这大长老也不是呆子,自然明白先下手为强的道理,不用你回门派,他便先派人寻去渡罪谷,告发你勾结歪魔邪道,擅闯赤云楼盗宝。接下来,你就和你这毕师兄一样,成了过街老鼠喽。”

听公子小白这一说,陆灵怒火更胜,她一脚踹在赵明的胸上,厉声道:“畜生,你给我听好了!这次若不是毕师兄为你求情,我眼下就将你一刀斩成两截!如果你们胆敢嚼舌头,向那该死的长老透露今日之事,我陆灵追到天涯海角,也要取你们狗命!”

说着,她加重了腿上的力道。那赵明疼得龇牙咧嘴,眼睛鼻子都皱到了一块儿,嘴里连声说:“是、是,小的明白。”

见他那猥琐形貌,陆灵气不打一处使,她手腕一翻,撤回半月戟,将之负在背上,随即转过身去,不愿再看赵明一眼。毕飞见状,向她轻声道一句“多谢”,随后又望向那赵明,沉声询问:“你们可知乾坤鼎藏在何处?”

“就在鼎塔里,”此时的赵明,可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忙不迭地交代出来,“大长老说了,既然贼……呃,既然你们盗鼎不成,必定还会再来,这一次你们一定以为乾坤鼎令存他处,想不到它会放在原地。”

“这个大长老,倒真是老奸巨猾,”小竹叹道,“不过正如熊猫师父常说的,聪明反被聪明误,做人有时候还是得糊涂一些。这种人就是太聪明了,就动起了歪脑筋,倒成了个老混蛋了。”

公子小白笑道:“令师尊之言,倒是颇有趣味。不知吾是否有幸,能与他畅聊一番?”

小竹垂下眼,握紧了捶在身侧的拳头,坚定地道:“能!一定会有那一天!”

在场之人,只有归海鸣和毕飞二人,明白小竹话中含义。归海鸣默然不语,只是出手摁住她的肩头,无声宽慰。毕飞则转了话题,道:“既然乾坤鼎还在塔中,那咱们不妨兵分两路。归海兄,鼎塔虽机关重重,但却奈何你不得,就烦请你和月姑娘去取乾坤鼎。我留在此处,解开这些妖灵束缚。大家觉得如何?”

“我也留下,”小竹笑道,“我的气愈术虽不及师父,但若是皮外之伤,我大都能应付。”

陆灵双眉微蹙,挺胸道:“那我也去鼎塔!咱们的赌约还没结束,我陆灵岂是轻易言败之人?归海鸣,咱们就比一比,看谁能先取得乾坤鼎!”

她的语气仍是一如既往的强悍,但众人又岂会读不出她话里有话?这是陆灵第一次唤归海鸣的名字,而非以“妖孽”相称。归海鸣一双冰眸,冷冷瞥了她一眼,不言不语,大步踏出牢笼。被无视的陆灵,愤愤地一跺脚,随即不甘示弱地跟了上去。见她不服输的模样,小竹、毕飞、公子小白,皆是扬唇轻笑。

之后,三人转而解救囚室内的众多妖灵。毕飞自赵明身上寻得钥匙,逐一将牢笼开启。小竹则竖起两指,不停施展“气愈之术”,将金色流光降临在遍体鳞伤的妖灵身躯之上,缓缓为他们治愈伤处。公子小白也是个奇人,他不知从哪里找来一瓶灵药,那药香四溢,闻之神清气爽,食之回血生肌。毕飞问他灵药何明,他笑而不语,只让妖灵们一一服下。

夔牛、獬豸、当康、灭蒙……备受摧残的妖灵异兽,在三人的救治下,渐渐恢复生机。唯有那角端,被凌虐最重,五脏皆衰,已是撑不下去了。

小竹不肯放弃,她耗费全身灵力,一遍又一遍地施展“气愈之术”,金色流光接连不断地沐浴在角端的身上,却仍不能使伤口愈合。公子小白掰开角端之口,将灵药灌了下去,也仍是毫无起色。这位总是笑面盈盈的青年文士,此时将唇角抿成隐忍的弧度,冲小竹和毕飞,缓缓地摇了摇头。

毕飞心如明镜,他明白这角端已是灯枯油尽了,他不忍再看它残缺可怖的伤口,只是缓缓抚摸灵兽独角,讷讷地道:“对不起……”

“毕大哥,你不要自责,”小竹出言劝慰,“这些卑鄙勾当,你又不知道。眼下你已不是赤云楼一员,又何须为他们道歉?”

她话音未落,那角端竟是浑身一颤。濒死的灵兽,竟是回光返照一般,骤然睁开眼。这本该吞噬虎豹、毫不伤人的瑞兽,忽变得面目狰狞,并从喉管中发出沉闷声响:

“死……死……”

那声音先是低沉,而后逐渐放大,最终化作撕心裂肺的嘶吼,字字句句,都是一个“死”字。伴着这催命之言,那重伤不治的角端,竟是缓缓直起身来。它的身体里,忽散出漆黑浓烈的烟雾,并且不断扩散,不过刹那之间,便盈满了整个牢房。

“不好!它知道自己活不成了,就将气血化为毒瘴,打算自爆拉所有人陪葬!快退!”

公子小白急道,他一把拉过小竹的胳膊,将她往牢房外拖,同时出言提醒毕飞。然而,毕飞闻言微一迟疑,却并未掉头逃跑,而是走进了浓雾之中。公子小白一愣,大喊道:“别傻了,你阻止不了它!”

毕飞的背影渐渐融入黑雾之中,再也望不见了,只有他温和的声音,缓缓响起:“纵然阻止不了,也该尽力一试。赤云楼于我有养育之恩,月姑娘归海兄于我有救命之情,毕飞无以为报,但求奋力一战,问心无愧。”

就在这时,那毒烟又暴涨数尺,小竹甚至能听见角端的骨头发出“咔咔”的声响,那是它化血为毒、即将自爆的前兆。她忙探手向前,想追进毒烟中,将友人拉出险境,可公子小白早已看穿她的动作,死死扯住她的胳膊,不让她上前。

“毕大哥!”小竹死命挣扎,却仍挣脱不了公子小白的桎梏,急得她眼角飞红,大声疾呼。

然而,回答她的,却只有角端凄厉惨呼,冲破云霄:

“赤云楼,死!”

瞬时,只听轰然巨响,那角端应声爆裂,漫天毒水,砰然四散。爆裂之力,竟将地牢石顶都掀翻开来,露出朗朗明月。毒水磅礴而出,炸入夜空,竟是遮蔽了明月,又瓢泼般地洒了下来,方圆数百里。高耸的楼宇,在那侵蚀毒水侵蚀之下,顷刻化为袅袅青烟。

眼看这吞噬万物的毒水,就要淋在每一个赤云楼弟子以及小竹等人的身上,忽然,那熟悉而坚定的声音,于暗夜中响起:

“水龙吟!”

伴随毕飞朗声念诵,只见他抬起右掌,丹朱铁笔急速飞旋。那漫天毒水,在他操控之下,并未四下散落,而是集聚凝结,化为天地间一道飞旋的黑色暗影,墨印腾飞,有如蛟龙。那墨龙尖啸一声,在虚空中盘旋数丈,龙吟不绝。

“收!”

毕飞大喝一声,那毒水飞旋而下,墨龙傲世翔天,狠狠地冲向人间,径直没入了毕飞的胸膛!

原来,千钧一发之际,为救昔日同门,为救今日挚友,毕飞竟选择了以自身为容器,将角端之毒,尽数吸入体内。

雨霁,风停。

明月皎皎,夜幕沉沉,仿佛方才那一切,从未发生过一般。唯有那个赤袍青年,仍傲然立于原地,任由朗月当空,映出他瘦削身形。

然而,下一刻,随着夜风轻拂,拂起那人鬓边发丝,那不屈的背影,终是颓然倒地。

月华如霜,映出他轻阖的双眼、乌黑的双唇,也映出唇角上扬的弧度,淡淡的笑意。